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纪茵和他抱了很久,听着他呼吸一重一轻,然后湿漉漉的下巴沾湿了她半张脸。

    她不知道能说什么,或者什么都不用说。

    等到身上双臂紧勒的感觉渐渐放松下来后,纪茵抬头就看到他转过身去。

    她诡异的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羞涩的情绪,于是她扒弄徐嘉树背在身上的包,掏出纸递给他。

    “擦擦脸。”

    徐嘉树还是背对着她,就这样别扭的接过纸。

    真的就像是个小孩子,纪茵心想,虽然他平时看着很可靠,却在感情表达方面意外的像个小孩子。

    也许对于他来说,感受以及表达,就是小孩子正在学习的过程。

    等他擦完脸,纪茵扯住他的手臂,摇了摇。

    “怎么了?说给我听听?”

    他没有动,纪茵想了想,走上前,踮着脚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事的,没事的……”

    “我想再回去。”他终于说话了,声音很小。

    纪茵:“好好好,你想会哪里去?”

    徐嘉树:“……墓前。”

    纪茵现在对他充满了怜爱,牵着他的手,哭过之后他眼睛还有点红,然后侧着头不让她盯着看。

    她看人不愿意,立马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就这样前脚离开的墓园,又跑了回去。

    徐嘉树没像之前那样在墓园前的花店里随手买了一束菊花,而是挑选了一束粉红色的康乃馨。

    纪茵也跟着买,她思来想去放下手中的康乃馨,只买了束黄色的菊花。

    徐嘉树:“小时候,母亲节大家都会送康乃馨,然后我也会买一束,她总会很开心。”

    他把花放在墓前。

    纪茵没有说话,她觉得徐嘉树现在并不需要她说些什么。

    他在墓前站了很久,没有再流泪。

    可隔着厚厚的皮囊,纪茵似乎听到了他心碎的声音。

    徐嘉树:“她就不该收养我。”

    纪茵看着他。

    徐嘉树:“金慧芳都跑了,你也该跑的,真的要跑,那个时候……我也留不住你。”

    他说着笑了一下,“你看没有我,金慧芳事业有成,再看看你……什么都没有。”

    纪茵却再也听不下去。

    “她有的,你妈妈有的。”

    徐嘉树转过头。

    纪茵:“你妈妈有你,她耗费这么多心力和爱,就是为了拉回你。”

    “然后就有了你,现在的你。”

    那株歪曲的植物,终于在呵护与爱的灌溉下,开出了花。

    纪茵抚摸着怀里的脑袋,他们坐在徐雪珍的墓前。

    她盯着墓碑,中央镶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中微笑的女人像是正在注视着她怀中的徐嘉树。

    你看到了吗?

    有风袭来,粉色的康乃馨颤了一下。

    纪茵发现自从扫墓回来,徐嘉树就陷入了一种丧的情绪中。

    那种情绪低迷到纪父纪母都发现了,私底下还来问纪茵。

    她把这种情况告诉了何教授。

    何教授:“给点时间给他,忽然感受到悲痛是需要时间来消化的,更何况是他这种以往对这些情绪完全没有概念的人。”

    纪茵还是有点不放心,时不时就会上门陪他一会儿,和他说话。

    徐嘉树也都会和她说话,两人有时候还会一起出去散步,但她也总能发现他在发呆,或说是在思考。

    纪茵观察了几天,实在忍不住。

    “你要是有什么烦恼可以和我或者何教授说。”

    “我感觉身体像有伤口。”他说道,“最疼的时候过去了,可是一直都在疼,特别在想起妈妈的时候,就会隐隐作痛……有时候甚至还会控制不住的落泪。”

    徐嘉树:“我想道歉,想说很多话……但是人不在了。”

    “好难受。”

    他露出茫然又痛苦的神色,伸手摸了下喉咙,又按在胸口。

    纪茵只能拥抱他。

    爱究竟是什么?

    是做不完的习题?还是背不完的诗歌?抑或是放学回家路上等待的人?

    他感到了源源不断的疼痛,逻辑与思考的堡垒逐渐溃散,徐嘉树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思考,脑中不断的播放着记忆里的片段。

    他一会儿走在回家的林荫小道上,一会儿被包围在朗朗读书声中,一会儿又是土豆排骨上热腾腾的白气……

    最后是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

    红褐色的点滴袋挂在点滴架上,然后就是干呕的声响。

    戴着毛线帽的女人看着他。

    【我走了,你怎么办啊?】

    疼痛到这里就会到达顶端,这种虚幻的,仿若作用于神经上的疼痛,逐渐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思想。

    他开始怀疑,当年他为什么要那么执着的缠上徐雪珍?

    因为需要生存,金慧芳肯定不会收养你,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家庭,也就徐雪珍人单纯又善良,只要卖卖可怜就一定会上勾。

    你需要……需要一个安全又能温饱的生存场所。

    他听到了大脑思考,给予出来的答案。

    可那股疼痛却又促使着另一个答案出现。

    你在后悔,你明明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你不想要她死,你想要和妈妈道歉。

    他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在不停的重复。

    留下来,留下来,让她们留下来。

    纪茵再次上门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明明手机里聊天的时候说是在家,屋子里却是黑漆漆的。

    她用钥匙开门后,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嘤嘤嘤:你在家吗?

    。:在。

    “在家都不开灯。”她按开了客厅的等,接着一愣。

    客厅空荡荡的,只有沙发餐桌以及电视。

    放在沙发上的毛茸玩具没有了,铺在餐桌下的白色毛毯也消失了,就连放在电视旁的游戏机也不知道被收到哪里去。

    这里就像是……变回了她第一次来那时的样子。

    纪茵在客厅里看了一圈,实在没想出来徐嘉树到底想干什么,又看到小狗趴在房门口,她转身走进房间。

    “我的拖鞋呢,你塞哪里去了?为什么把客厅收拾……”

    她看到徐嘉树坐在床边,看着她。

    他换了一身黑衣,还戴着手套,房间的地面上铺上了黑色的像是毛毯一样的东西,一旁的窗户也拉上了窗帘。

    这种不同寻常的打扮令她心中一颤。

    徐嘉树:“我想了很多。”

    他从床边站起身。

    “我这样的人,挺糟糕的。”

    纪茵想也不想的反驳道,“哪有,你不正在看病接受治疗吗?”

    “是吗?”他走上前,一步一步的逼近至她身前,“我并不这样觉得。”

    “我想要喜欢的人或物一直都在身边。”他盯着纪茵,“得不到,就不折手段。”

    “我还想要很多爱和关注。”他抬起了头,轻轻的推动她身后的门扉,“如果中途逃跑,我就会怨恨,就像怨恨金慧芳那样。”

    “想杀了她。”

    纪茵心脏一跳,她听到门被关上的声响。

    徐嘉树:“你会离开我吗?”

    纪茵:“我不会!”

    “是吗?”他抬起了手,按住了纪茵的肩膀,“反正你们最后都是要离开我的,不如由我来亲手留下来……”

    说着他手下一用力,纪茵听到劈里啪啦像是链条一般的声响,她脑中一白,就只上过一个想法。

    他这是要搞囚/禁啊!

    于是她两手往外一推,想也没想的转身,按住门把手往下一压,冲出门去。

    又掏出钥匙开防盗门,一路畅通无阻的冲到电梯门口,盯着电梯门上倒影出来的人影,狠喘几口气后,渐渐回过神来。

    是不是太容易了一些?

    转过身去看身后,发现人都没追出来。

    于是那被心爱之人背刺,又绝望反社会人狗改不了吃屎的悲痛之情刚刚酝酿了一个开头,疑惑的情绪又冒了出来。

    按照徐嘉树那个尿性,不可能这么容易放她出来,也不会一开始和她唧唧歪歪那么多。

    纪茵犹豫了一阵,先给何教授发了消息,又把110快捷拨号设定好,从电梯间探头。

    防盗门大开。

    她在走廊里前后观察了一阵,没看到有人躲藏,就踮着脚偷偷走到防盗门前,凑到门前往里看。

    然后就看到徐嘉树抱着狗坐在沙发上,一人一狗贴在一起,看着又丧又可怜。

    纪茵回过味来了,他这完全就没斗志啊。

    再一看他脚边,哪有什么那种脚链手链类玩意,就一条挂锁的锁电动车链子丢地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

    纪茵推开门。

    抱着狗的人慢悠悠的抬起头,他那双眼就和一边狗眼一样,湿漉漉的,看着还可怜兮兮的。

    “……你没跑?”

    “跑?你想我跑?”纪茵走上前,“你吓我?”

    徐嘉树没说话,只是抱着狗。

    纪茵顿觉被耍,一把从他手里抢走狗。

    “把话说清楚!”

    他看着纪茵,看了很久。

    疼痛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

    他又看到了病床上仰躺的人,红色的点滴不断向下滴着。

    他坐在病床前,望着脸颊凹陷,头戴毛线帽的女人……他的妈妈。

    别走,别走,留在我的身边,徐嘉树心想。

    然后妈妈开始流泪,他听到妈妈在说话。

    【你还是那样,死死的抓着我,我都要死了,也不肯放过我。】

    “你走吧。”

    徐嘉树看着纪茵说。

    不要留在我的身边。

    不要像妈妈那样,不要留下来。

    “你在想什么?”纪茵瞪着他,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又感觉到了疼痛,就像是有东西在撕扯他的喉咙和心脏。

    “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不好,会害了你。”

    徐嘉树:“你走吧。”

    快点走吧。

    “你现在和我说这个?”她吼了起来,指着他的脸,“都到这一步了,你和我说这个?”

    接着,她开始哭。

    那些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落,就像是砸在他的心上。

    徐嘉树:“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想不想伤害你,只是想要你走。”

    “所以就搞出这种东西来吓我?”她哭着却又笑了起来,接着笑着哭了出来,“把这种锁车的链子吓我,连狠话都不说,就要我走?”

    “我说不出来。”只要一想到那些难听刺人的话,理智上清楚这样的效果更好,可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仔细一想,也觉得奇怪又可笑。

    只要一想到说得那些话,会伤害到她,会让她难过,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徐嘉树:“我说不出来,我做不到。”

    结果场景布置的乱七八糟,话也说得遮遮掩掩,搞得一团糟。

    徐嘉树:“……为什么?”

    【徐雪珍,你为什么不打我?我这么坏。】

    【有时候确实被你气到不行,真就想狠狠揍你一顿算了。】

    【那你为什么不打?】

    【大概是因为爱吧。】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会说难听的话,又怎么会忍心伤害她?

    原来……这就是爱啊。

    作者有话说:

    这是我对爱的一部分理解,但是觉得放在徐嘉树身上很适用。

    囚/禁来了,四舍五入算是囚/禁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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