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刚下过一阵微雨,青石路面还有驳斑的雨痕。
今天是吏部司办理入职的日子。
袁子明一来到吏部司官署,就看到了叶汝成。
叶汝成站在屋檐下的角落里,被柱子挡住了半边身子,但袁子明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穿一件淡赫色的衣袍,从头到尾没有什么纹样,素净得跟宫中执役的下人相差不大。
但他就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便像是有一道月光垂注,鲜明地将他与其它人区分开来,让人眼前一亮。
“汝成,汝成。”
隔着老远袁子明就向他挥手,然后一溜烟跑到他面前。
叶汝成微微眯了眯眼,像是一时没认出袁子明似的。
袁子明对此毫不在意,叶汝成醉心诗词,时常魂游天外,他早就习惯了,此时拉着叶汝成絮叨“哎呀还好还好,可担心死我了,真怕你不来了。从六品的起居郎啊,随侍于天子之侧,日日沐浴龙泽,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怎么能说不来就不来呢”
叶汝成点点头“确实,你说得对。”
袁子明猛地打住了,狐疑地看着叶汝成“你说什么”
叶汝成脸上神情一动“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说得对”袁子明惊诧,“叶汝成,我认识你十年了,你从来没说过我说得对”
叶汝成“”
叶汝成“是这样,我昨日和父亲大吵一架,在书房内独坐到天明,反省自己这些年来离经叛道,实在是上愧对父母,下无颜见朋友,从此幡然醒悟,决定好好做人。”
袁子明震惊地发现今天叶汝成有点不一样。
似乎是眉眼更柔和一些,似乎眸子里蕴着春光般的笑意,更重要的是,今天叶汝成的每一句话他居然都听懂了。
他顿时感动莫名“阿成,我娘说这叫观音点化,你回去可要记得好好去庙里拜一拜。”
叶汝成郑重点头“一定。”
有书吏走到官署门口,问“明经科第六名叶汝成何在”
“在这儿在这儿”叶汝成举起手,踩着轻快的脚步进去了。
真正的叶汝成很少这么走路,嘴角也很少像现在这样,不笑时都微微翘着,自带三分笑意。
因为她是叶汝真,叶汝成的双胞胎妹妹。
都说双生子互妨,在一起容易夭折,外祖母还因着这一点把她抱去蜀中抚养,但叶汝真从前是不相信的。
可现在她点信了。
叶汝真今年十九岁,已是适婚之龄,外祖母送她回京相看人家。
但刚进家门,就差点儿被父亲用茶碗砸破头,刚躲过,又差点儿被母亲扇过一个耳括子。
全都因为她为了路上方便穿了男装,便被当成了叶汝成。
叶家世代经商,全家老小都钻进了钱眼里,偏偏生出一个叶汝成,居然钻进了书本里,从小就聪慧过人,手不释卷。
父亲叶世泽先上三炷香感谢祖先保佑,然后花费无数钱财心力,为叶汝成延请名师,满心盼望叶汝成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结果叶汝成爱读的没有一本正经书,全是些吟风弄月的才子佳人戏码,还爱填词度曲,整日在乐坊厮混。
叶世泽当初的希望有多大,而今的失望就有多大,每次看见叶汝成就要吐血三升。
但忽然有一天,叶汝成像是被神仙点化,表示愿意去参加科考,若是考取功名,希望父亲能答应他一个条件。
叶世泽又惊又喜。一个条件算什么一百个都成
他当场道“只要你中了,你要什么都行”
叶汝成当真洗心革面,跑到袁家家塾,埋头苦读。
今年春闺放榜,叶汝成考中明经科,正正经经,功名傍身。
叶世泽欢天喜地,砸下血本,替叶汝成寻了个起居郎的差事,官居六品,比知县还大上一级。
叶世泽一切都想好了叶汝成有了官身,结亲的自然也是官家小姐,从此叶家就摆脱了商人身份,一跃成为书香人家。
就在这个时候,叶汝成提出了他的条件他要娶青云阁的女伎如月为妻。
注是三媒六聘迎作妻房,不是一顶小轿抬作妾室。
天上的馅饼顿时变作天上的霹雳,把叶世泽所有的美好想象都劈了个稀烂。
官员狎伎都要受弹劾,叶汝成干脆把女伎娶回家,这岂不是自断前程自寻死路
叶世泽绝不允许
父子俩平时虽然性情与喜好皆迥异,但在认死理这条上,端然一看便是一家人。叶汝成放话“我是为娶如月才考的明经,既然你们不肯让她进门,那便当我没考过吧。”
叶汝成说到做到,自那之后,再没回过家门。
叶世泽与谢芸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答应,儿子的前程要泡汤,可答应,前程一样要泡汤
叶汝真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家的。
她多年没有见哥哥,也不知道哥哥生得什么样,但爹娘都能认错,显然大部分都分辨不出来。
那么假扮成哥哥来吏部先录个名,把差事先应下,然后花点钱找上司通融通融,告个病假,这样就有时间再去劝叶汝成,总能争取几分喘息之机。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时的叶汝真这般想。
后来的叶汝真只想捶死当时的自己。
此时此刻,叶汝真拿出坊籍户帖证明自身,然后提笔在文书上签字画押。
这签名昨天练了一晚上,多少能有几分相似。
而且叶世泽说了,他走的便是吏部员外郎刘理的路子,此时刘理就坐在案后。
别说没人会查笔迹,就算是查,只说心情激动一时手抖,又有什么问题
因此叶汝真龙飞凤舞地签完字,刘理道“恭喜叶大人。”
今日除了录名,还领到了官服官帽、官印以及出入皇城的令牌,皆盛在锦盒之中。
叶汝真抱起锦盒,躬身行礼“多谢刘大人。”
转身刚走到门口,迎面就有一人匆匆跑来。
叶汝真闪得虽然快,手里的锦盒却没抱稳,被撞翻在地上,里面的衣袍官帽洒出来。
刘理立即道“齐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来的人身穿蓝袍,是位年轻的内侍,一路跑来气还没有喘匀,便急急道“快快查一查还有没有没上值的起居郎。”
刘理立即去翻名册,一面问“今儿不是张大人和李大人上值吗”
齐公公“没有张大人和李大人啦,那两位触怒圣驾,已经被削职罢免了”
刘理吃了一惊“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
齐公公心有戚戚焉地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八个了。”
刘理火速翻完了册子。
册子上起居郎一栏,每个名字后面都画了一个叉。
从去年冬天开始,每一个随驾的起居郎都没能干过十天。
刘理把目光对准了在地上收拾东西的叶汝真。
叶汝真“”
“恭喜叶大人”刘理露出大大的笑容,“今日便可以上值面见天颜了”
叶汝真“”
你觉得你把嘴角笑到耳根上我就会相信这真是恭喜吗
起居郎,从六品,隶属起居院,侍从皇帝,记录皇帝言行,兼修起居注。
正儿八经的天子近臣。
多是王公子弟踏入仕途的第一站,先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后面再委派别的差事,可以称得上是一架接近皇帝的青云梯。
叶汝真已经换上了官袍官帽,成为一枚新鲜出炉的起居郎,跟着齐公公往宫城去。
三省六部及其属下各官署,皆在皇城。
穿过皇城,以隆正殿为界,便是宫城。
那是天子的居所。
叶汝真忐忑地向齐公公打听前面的张大人和李大人是怎么被罢官的。
齐公公名叫齐昌,虽只是个传话跑腿的,但好歹在御前伺候,自持有点身份,原本是不愿意搭理的。
但叶汝真给的太多了。
叶汝真递过来的是一只小荷包,荷包看着不起眼,接过来的时候齐昌手上一沉,立即分辨出来,这不是银子,是金子。
“陛下要看起居注,张大人便将起居注交给陛下过目,陛下认为张大人渎职,所以免了张大人的官。”
叶汝真默默记下,哦,原来起居注是不让皇帝看的。
“那李大人呢”
“李大人是因为据理力争不让陛下看起居注,被陛下以违命之罪当廷罢黜。”
叶汝真“”
叶汝真“那到底该给看还不给看啊”
此时此刻叶汝真还不知道,她问出了一个困扰起居院多年的难题。
阶前有几名官员正在交谈,远远看见齐昌领着一名穿六品青绿袍的年轻官员向御书房走去,都露出了同情之色。
“这一个,不知又能撑几天。”一人道。
“说来也是奇怪,陛下样样都好,怎么偏偏待起居郎如此严苛”
“会不会是因为姜大人”
有人提醒“圣心难测,诸君慎言啊。”
御书房靠近御花园东北角,皇帝在退朝之后,会和朝臣在此议事,算是小朝会。
叶汝真跟着齐昌悄悄进门的时候,只见门内一片朱紫之色。
正一品服紫,正二品服朱,能参加小朝会的基本都是重臣,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随便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
此时却是低眉顺目,听御座上的人问话。
起居郎的位置与内侍接近,处于能随传随到但又不能让人一眼就看到。
在御座之侧,大佬们站位之旁,有一个角落,有案有几,有笔有墨。
齐昌把叶汝真领到这个位置。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从侧面看见御座。
皇帝相当年轻。
百姓心目中的皇帝总是接近于戏台上的形象,头戴皇冠,面挂长须,但叶汝真眼前的皇帝最多不超过二十岁,不见全貌,只见侧面一道线条极为流畅。
从额头到眉峰,到鼻梁,到唇珠,再到下颔,如山峦般起伏。
下颔线极其锋利,像是感觉到了叶汝真的视线,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带任何情绪,眸子冷得像是峰顶积攒了千年的雪,仿佛是仙人从云端看向地上的凡尘。
叶汝真立即缩起了脖子,低头奋笔疾书。
半日,事情终于议完了,大臣们正要散去。
皇帝忽然开口“座下起居郎何人”
叶汝真连忙离席,行礼“臣叶汝成叩见陛下。”
皇帝忽然笑了一下,“叶卿甚是年轻。”
这一笑像是化开了千年积雪,使人有春花初绽之感,叶汝真道“陛下您也一样。”
天地良心,她这句话真心实意,顺口而出,全没料到,整个御书房内一片死寂,正准备离开的大佬们像是全被施了定身法,顿住了。
“叶卿甚有胆识。”皇帝的手指点了点桌案,他的手指修长,大朝服上的刺绣浓墨重彩,更显得肤色近于苍白的程度,“起居注记得如何呈上来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临时通知,第二章内容已经放文案,下一章看不到可以回文案看,给大家添麻烦了抱歉
叶汝真给看,还是不给看,这是一个问题。
抱歉抱歉,本来说好昨天开的,但昨天写完感觉不对,今天重写了一章,起居郎正式跟大家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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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是世间第一门阀,权倾天下,姜宛卿是家主庶女,生得风流袅娜,美貌惊人。
上一世姜宛卿遭人算计,与太子风昭然有了肌肤之亲,风昭然不得不搁置下与姜家嫡长女的婚事,娶了姜宛卿。
但风昭然心仪的一直是她的长姐,哪怕是欢好之时,他脱口而出的也是长姐的名字。
这一世,一睁眼,姜宛卿又躺在了那张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大床上,醉醺醺的太子正扣着她的手,拔下她的发簪。
谈笑声自门外传来,长姐与贵女们即将推门而入,马上就要发她和太子的奸情。
姜宛然“”
百忙之中,她只能下策装疯哪怕是疯了,也比在东宫当他人的替身好得多。
只是手刚掐上风昭然的脖子,就被人翻身压在了身下。
素来俊雅高贵清冷如天边月的太子低低一笑“原来你好这一口。”
姜宛卿“”
不对,上一世不是这样的
一个不慎,姜宛卿重蹈覆辙了。
嫁入东宫的大婚之夜,她拉住风昭然的衣袖“我可以助你登上九五之位,到你荣登大宝那一日,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风昭然虽贵为太子,却不得圣宠,又有强敌环伺,东宫之位岌岌可危。
他看着姜家塞给他的太子妃替身,似笑非笑“这便要看你的表现了。”
等到了风昭然登基之时,姜宛卿向他辞行“陛下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吗”
她以为她终于可以获得自由,却被风昭然像那日一样按在了床上,他的目光也如那日一般危险“卿卿,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只有这一桩,你想也别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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