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汝真懵了。
她一直以为风承熙上次在撷芳阁发作,是因为姜凤声在暗中操弄。
现在看来好像不全是,这里头似乎还有她的功劳?
“陛、陛下……”
她才开了个头,眼角余光就见叶汝成和姜凤书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走出来便罢了,两个人眼圈都是红的,衣衫也微有凌乱,显然抱在一起痛哭过。
风承熙纵使在惊怒之中,依然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变化,顺着便想回头。
“陛下!”
叶汝真猛扑上去,抱住风承熙的大腿,“臣对不起您!这都是臣的错,您听臣好好给您解释!”
那边叶汝成和姜凤书遥遥看见了这边的情形,只见风承熙站着,叶汝真跪着,似在回话。
臣子在君上面前跪着回话乃是常事,叶汝成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姜凤书却是脸色一变。
以叶汝真而今之受宠,能让她在私下还跪着回话的事情少之又少。
她拉住了叶汝成的衣袖。
叶汝真瞧见姜凤书带着叶汝成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风承熙的声音冷落在头顶:“叶卿,解释啊。”
叶汝真悄悄抬头。
根据她以往的习惯,风承熙发作之时,就像一个缺抱的小孩,只要抱一抱他,他多半能停下来。
但这次没有。
风承熙的眼角发红,神情却极端平静。
他俯视着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叶汝真忍不住松开了他,心中发慌:“臣……臣其实也不想骗您的……陛下您一定还记得吧?臣一早就说过要辞官来着……”
她越说越紧张,干脆道:“要不这样,臣也不敢求您赐婚了,臣对不起您,您把臣逐出宫去,削官为民,永不录用,臣绝无怨言。”
风承熙盯着她慢慢地笑了。
这笑容比方才的冷笑还让叶汝真牙颤。
“把你逐出宫去,那岂不是遂了你的意?”
风承熙慢慢地道,“你出了宫,照旧是满楼红袖招的叶郎君,还可以去青云阁和姜凤书私会,真是想想便是快活啊,对不对,叶卿?”
叶汝真根本不敢搭腔,只一味磕头。
她完全不知道风承熙恼的到底是她喜欢姜凤书,还是她隐瞒了自己喜欢姜凤书。
“怎么不说话了?”
只见风承熙在她面前半蹲下来,然后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叶汝真的下巴。
叶汝真被迫抬头的时候看见他的眼中已经涌现血丝,这是发作之兆,可他的语气却比任何一次都要平稳,甚至有点悠长。
他的手指碾过她的唇,力道重得让叶汝真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也对,这张嘴,一张开便是骗人的,不说也罢。”
“陛下……陛下您还好吗?康公公……”
叶汝真想转头,却被钳制得紧,无法挪动,只得大叫,“康公公,药!”
康福领着人站在风承熙身后,隔得颇远,瞧不见风承熙的脸。
每当风承熙和叶汝真在一起的时候,康福都很放心。
哪怕是陛下心疾发作得再厉害,只要叶汝真在,再大的雷霆之怒也能收住。
因此听到叶汝真这一声,康福顿了顿才反应过来。
趋近了才发觉情形不对,陛下发作了,但发作的样式好像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你都一门心思想逃出宫了,还管朕喝不喝药干什么?”
和以往的狂躁不同,此时的风承熙虽是咬牙切齿地捏着叶汝真的下巴,声音却是压得低低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误国之诛,人臣之奸,莫重于欺君之罪,叶汝成,你罪犯欺君,还想着能脱身而去自在逍遥?你把朕的皇宫当什么地方了?你把朕当什么人了?!”
以前风承熙掐着叶汝真咽喉狂怒的时候,叶汝真都没有害怕。
但现在这样的风承熙,让叶汝真感觉到害怕了。
恐惧让她本能地想逃。
风承熙清晰地在她脸上看到了以前经常在别人脸上看到的神情——混合着恐惧与畏缩,仓惶与惊慌。
他松开了手。
声音森冷。
“传旨下去,起居郎叶汝成欺君罔上,罪不容赦,即日起打入天牢,任何人不得探视!”
叶汝真以前上朝无聊的时候,会往前翻起居注,打发时间。
她看到从过年后到三月初这段时间,风承熙一共送了二十七位臣子进天牢。
其中包括两位她的前任。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她。
天牢里不见天日,日夜都点着松油火把,空气里弥漫着松油燃烧的辛烈气味,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霉烂味道。
虽然风承熙下令不让任何人探视,但在这座皇宫,姜家的人是永远的例外。
入狱第五天的时候,姜凤书出现了。
叶汝真扑到栅栏上,试探着唤了一声:“姜姐姐?”
姜凤书没有反对这个称呼,只是叹息般道:“你的胆子也忒大了。”
“姜姐姐,我家人怎么样?陛下有没有抓他们?”
“他们没事。”姜凤书道,“不单没有下狱,甚至连你下狱的消息都不知道。”
叶汝真几天来日夜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她迟疑了一下,问:“那……陛下怎么样?”
“不知道。”姜凤书道,“这几天没有上朝,明德殿中守得如铁桶一般,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不过了然大师入宫了,应当没有大碍。”
叶汝真低头。
看来是发作之后还没有恢复,尚没有力气来处置她。
“等陛下好了,会不会砍我的头?”
叶汝真忍不住问。
姜凤书打量一下她的牢房:“这屋子是康福给你安排的?”
“嗯。”
“那便九成不会。”
叶汝真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关联。
“你这里有被褥,身上没有锁链,甚至没有换囚衣,”姜凤书仔细打量她一下,“是不是还有热水梳洗?”
叶汝真:“是啊。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没见过真正的天牢是什么样。”姜凤书道,“放心吧,康福是历经四朝的人精,他既然能这么安排,就说明你没有到绝路。”
叶汝真也觉得自己不该到绝路,她的提议明明很完美,风承熙只要点个头,所有人都能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吗?
仅仅是因为一点隐瞒,就得下天牢?
那他要是有一天知道她连名字连人都是假的,岂不是要把她千刀万剐?
“姜姐姐……”明明狱卒都被打发走了,叶汝真还是忍不住压低了一点声音,“你能帮我越狱吗?”
姜凤书点头:“我正是为此而来。”
姜凤书的计划是让叶汝真装病,每日咯血那种。
咯上几日便开始装作晕死过去,狱卒按例会请狱医。
狱医已经被买通,会说叶汝真身患痨病,不单命不久矣,还容易传染他人。
罪犯到了这一步会面临两种可能,一是被提前行刑,二是被送进天牢最角落的暗室等死。
鉴于康福对叶汝真的照拂,第一种可能基本可以排除,剩下的便是第二种。
暗室的看管比这里要松懈得多,方便来一出偷梁换柱,到时候一具真正因痨病而死的尸体会替代叶汝真。
此时天热,等到风承熙想起处置叶汝真之时,尸体已经埋在土里半烂,除非开棺验尸,否则谁也认不出来。
叶汝真觉得此计甚妙。
风承熙再恨她,应该也没有恨到要扒她棺木的程度。
“嫂子你最好了!我叶家祖宗一定是在天上烧了高香,我哥这辈子才能遇上你!”
“莫要这样说,若不是因为他遇上了我,你们兄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境地,说起来你身陷囹圄,归根结底,还是因我之故。”
姜凤书脸上微有一些不自在,不过很快便平复了,“出宫之后,你与家人须得离开京城,三年之后再回来。”
离开京城是为了避过风头,以免露馅,但为什么是三年?
三年后就不怕了吗?
姜凤书道:“三年后事过境迁,应无大碍了。”
叶汝真觉得不大可能,“以陛下记仇的性子,恐怕三十年后他还记着这档子事。”
不过天下之大,本就不是非京城不可,回蜀中一样可以过得快快活活。
姜凤书留下了一瓶药,每日服上一小丸,便可以咳上一阵子血。
狱卒果然被叶汝真咳出来的血惊着了,立马上报给典狱。
典狱很快就把狱医请来了。
狱医被收买得很彻底,断言叶汝真的肺痨已经是病入膏肓,再不挪出去整个天牢的病人都有危险。
典狱慌了。
天牢之中,皆是重犯,哪一个都不能有闪失。
“还愣着干什么?”典狱招呼狱卒,“快送去暗室,快,拿白布盖好!”
叶汝真一面虚弱地咳着血,一面暗暗在心中佩服姜凤书。
一切就和姜凤书预料的一模一样。
她安安心心地被抬进了担架中。
从入宫开始就兢兢业业谋划的出宫之路,就这么铺展在她眼前。
就在她甚至已经开始畅想回到蜀中先从哪家馆子吃起的时候,身子忽然一倾,险些被掀下担架。
然后就觉得担架一震,被放在了地上。
“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狱卒们的声音响在叶汝真的耳畔。
是幻听吧?
叶汝真想。
这里是天牢啊,风承熙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而且他现在不是应该在明德殿养病吗?
“……你们抬的是什么?”
叶汝真确确实实听到的风承熙的声音,只是这声音每个字里都像是挟着寒冰。
他的脸色一定比声音更可怕,因为叶汝真听到典狱的声音在发抖:“回、回陛下,是人犯叶汝成。”
“为什么要抬着他?”风承熙道,“为什么要盖着他?”
狱医马上回禀这是痨病,正要抬往暗室,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千万避开。
风承熙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把那劳什子给朕掀了。”
叶汝真的脸上一凉,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在风承熙的视线下。
她没有动。
也没有睁开眼睛。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嘴角还挂着血丝,咯出来的血在衣襟上留下斑驳痕迹,白布上想必也蹭上了一点。
再加上天牢火把忽闪的阴间光线,足以把她照得比死人还像死人。
这下他可以放心了吧?
叶汝真在心里默默地想。
罪犯欺君的人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帝王的愤怒该得到平息了吧?
然后她就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龙涎香气里混着一丝药味,是永远浸在明德殿里的味道。
他离她很近了,他在就近观察她!
叶汝真立即屏住了呼吸,尽量让自己死得透彻一点。
“他本来就身犯重罪,又得了这不治之症,抬去暗室干什么?让他一个人等死吗?”
风承熙的声音凉凉地响起,“念在他侍奉朕一场的份上,朕赏他一个体面。”
叶汝真警觉了一下。
不不不,臣不要什么体面,臣只想安静地等死。
风承熙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出她的耳朵:“把人抬去一把火烧了,干净。”
叶汝真:“!!!!”</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