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汝真就这么被轰出了殿外,官袍尚披得歪歪扭扭,官靴也没穿好。
她呆愣了一会儿,转身去拍门:“腰带!”
不一时青金色腰带从里面递了出来。
下一瞬,门再度关上。
叶汝真:“……”
叶汝真:“!!!”
这都是什么事儿!
这一天风承熙早朝迟到了。
叶汝真只见他发丝虽然在冠冕下梳得顺滑,但明显还带着水汽,一凑近便闻见着一股子澡豆的清香。
……他竟是去洗了个澡。
叶汝真悄悄问康福:“陛下是怎么了?”
康福一脸诚恳道:“叶大人,您与陛下正是气血方刚的时候,有些事情呢宜疏不宜堵,憋坏了对身子不好。”
叶汝真:“……”
风承熙歪在御座上,整个人都恹恹的,也不发呆出神了,也不骂大臣了,就盯着叶汝真瞧。
还不是平日里那种眉眼带笑的瞧,而是沉沉地盯着她,一脸苦大仇深。
叶汝真悚然一惊。
是不是她在哪里露出破绽?
他知道了真相?
下朝之后,风承熙没有去御书房,而是回了明德殿。
叶汝真抱着起居注,心中战战兢兢,面上努力镇定。
风承熙抬手将起居注抽走,然后拉过椅子:“坐。”
叶汝真哪里敢坐?
“陛、陛下,臣……”
“坐。”风承熙把叶汝真按在了椅子上,然后后退三步,躬身施了一礼。
“!!”叶汝真险些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别动。”风承熙道,“朕有话要说。”
叶汝真结巴:“陛陛下您您这这是要说什么?”
风承熙一声长叹:“叶卿,朕曾经答应过你的事,要食言了。”
叶汝真听这话风,不像是要降罪的意思,心稍稍放回去了一点点,试探着问:“陛下说的是什么事?”
“关于令妹的事。”
风承熙看着叶汝真的眼睛,神情肃然,“朕想清楚了,朕要娶真真。”
“!!!!”
叶汝真这下当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她从未在风承熙脸上看到这样正经严肃的神色,他不是开玩笑,他是下定了决心来真的。
叶汝真听见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陛下……您、您才不过见了她两面而已……”
“你不如说只见了一面,就是前日那一面,朕对真真一见钟情。”
风承熙道,“朕以前从未想过以后要娶哪样的姑娘,见到真真之后,朕便知道,朕要娶的就是她那样的姑娘。”
若是他像往常那样懒散带笑,或是干脆带着怒气直接下旨,叶汝真都觉得有转寰的余地,都有法子让他改变主意。
可他太镇定了,一看便是深思熟虑,并非一时冲动。
“这不成……”叶汝真道,“陛下您明明答应过臣,不让真真入宫。”
“叶卿,这点朕对不住你,你要什么朕都可以补偿。”
风承熙的眸子深深,声音低沉,此时的他不再像是与她把臂同游的朋友,而是至高无上的君王。
“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一是怕朕王座未稳,真真嫁进来会守寡;二是怕后宫有主,真真嫁进来会受委屈。
朕可以对着风家的列祖列宗起誓,若不能坐稳江山,朕绝不会将真真牵扯进后宫。而等朕坐稳了江山,皇后是谁,全由朕说了算。”
他说着,走近叶汝真,“叶卿,朕以后位作聘,求娶令妹,望卿允准。”
暮春的暖风自殿外闯入,拂动他通天冠上的天河带,十二道毓珠微微动荡,他的眸子热诚而灼热。
这是天子亲口求婚。
叶汝真整个人都像是被这场浩荡的春风震动,她听到自己道:“若是陛下执意要娶臣妹,那臣便不能再当陛下的起居郎了。”
风承熙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叶卿,你这是在威胁朕?”
叶汝真猛地从恍惚中醒来。
不,这不是威胁。
这是实话。
叶汝成可以扮成叶汝真赴宴出席,但没办法扮成叶汝真嫁给风承熙。
叶汝真若是嫁给风承熙,便不可能再扮成叶汝成充当起居郎。
叶汝真顺势道:“若臣与臣妹陛下只能选一个留在身边,陛下选谁?”
“朕不用选,”风承熙一字字道,“朕全都要。”
叶汝真笑了一下。
有时候她总会忘记他是个皇帝,而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唯我独尊的君王。
她深吸一口气,端端正正跪下。
“陛下垂青,臣替臣妹谢主隆恩。但臣有言在先,臣妹绝不进宫,还请陛下信守诺言,收回成命。”
“你这死脑筋,朕不是说了吗?此事是等朕收拾姜家之后,若朕真收拾不了姜家,小命都未必保得住,哪里还有空肖想你妹妹?”
风承熙俯身半蹲在叶汝真身前,平视着她的脸,“难道等朕收拾完了姜家,你还不肯把妹妹嫁给朕?”
叶汝真没有回答,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头顶上沉默了片刻,风承熙骤然起身,急急来回走动,毓珠激烈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意。
“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朕根本收拾不了姜家?是不是觉得朕这辈子都只能当姜凤声手里的傀儡?朕说的话,你是不是一个字都不信?”
叶汝真道:“陛下言而无信,又让臣如何相信?”
“啪”地一声巨响,案上的花瓶在地上砸得粉碎,青金底嵌螺钿的碎瓷溅得到处都是。
“叶汝成!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抗旨不遵是什么罪?!”
“知道。”叶汝真给他磕了一个头,“臣这便去天牢领罪。”
说着便起身便向外走。
“你给朕站住!”风承熙狂怒,“谁让你去天牢?!朕的天牢不是给你这逆臣睡觉做胭脂用的!”
叶汝真站住了,但没有回身。
身姿挺立得像悬崖上的一道孤松。
又一件东西被砸了出来,就砸在叶汝真的脚边。
这次是她清晨险些拿来砸他的花瓶。
没想到这只花瓶命运多舛,早上才逃过一劫,最终还是难逃粉身碎骨的命运。
叶汝真转身,直接跪在地上。
虽然是跪的,但眉目低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就如叶汝真一眼便瞧得出风承熙这回是铁了心,风承熙同样看得出叶汝真这神情摆明就是油盐不进死不悔改。
“你就是不信朕。”
风承熙气得脸色铁青,“你不信朕能摆平姜家,不信朕能坐稳江山,不信朕能掌控后宫,不信朕能对真真好。”
他喘了几口气,停了停,指着叶汝真的鼻子,“好,你既然什么都不信,还留在朕身边做什么?你走吧,朕身边用不着你这虚情假意的货色。”
叶汝真磕了头:“臣遵命。”
起身,转身就走。
才出门,就险些撞上一直守在外面不敢进去的康福。
康福跌足:“大人啊,当国舅爷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陛下诚心诚意的,您怎么能这样伤他的心呢?”
“别说了。”叶汝真道,“进去看看陛下怎么样。”
一言提醒了康福,这回陛下可气得不轻。
叶汝真在外头等了等,里面没有传御医,反倒是传出阵阵瓷器碎裂的声响。
看来这一次风承熙不单没有心疾发作,身体还健旺得很。
她转身出宫。
殿内,风承熙怒气冲天,通天冠早被扔在了地上,珍品贡藏砸了一件又一件。
康福捡起通天冠,小心翼翼劝解。
然而任何言语都是火上浇油,风承熙怒道:“他不信朕!他跟那些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天天低眉顺眼三叩九拜,但肚子里全在看朕的笑话,全都巴不得朕发疯!”
康福低声道:“陛下,凭良心说,叶大人确实是不同的,他待您的忠心,日月可鉴。”
“鉴什么?!”风承熙道,“他甚至不相信朕能照顾好他的妹妹!”
这话康福没法儿接,因为康福确实也觉得这是叶汝真不识抬举。
但劝还是得劝,康福嗫嚅道:“老奴方才进来时,瞧见叶大人膝盖上好像流血了……”
这微弱的一句,却让满室的天子之怒为之一顿,风承熙停了下来,皱眉:“你看真了?”
“真真的。”康福连忙道,“这地上满是碎瓷,叶大人定然是跪伤了……”
话未说完,风承熙快步走到叶汝真最后所跪的地方,矮身蹲下,拈起一片碎瓷。
上面隐约沾着一抹血迹,白瓷红血,分外扎眼。
叶汝真一回家,白氏与谢芸娘立即发现她官袍上的血迹,忙去拿药。
叶汝真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膝竟然扎破了。
“先别忙上药。”叶汝真道,“外祖母,您回蜀中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
白氏道:“差不多了,这两天就能出门。”
叶汝真:“我和您一道去。”
白氏吓了一跳,再看看叶汝真未逢休沐便回家,身上还带着伤:“真真,是不是陛下知道了什么?这算是败露了吗?”
“不算,但也没差多少。”叶汝真道,“您别管,我们明日便走。”
谢芸娘脸色苍白:“这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我们一家子都要逃命吗?”
白氏瞪了她一眼:“若是要逃命,真真怎么会不叫上你们?乌鸦嘴,莫要乱说话。”
叶汝真出宫之际已经想明白了,风承熙既然赶她出宫,便是不想再看见她,她正好可以跑路。
他出于帝王之威,予取予求惯了,禀性还是有一层善意在,料不会为难叶家。
哪知到了夜间,出门赴宴的叶汝成和查账的叶世泽回来,一家人商量叶汝真离京后的事宜,康福来了。
白氏是认得康福的,连忙行礼见过,康福一一还礼,笑眯眯道:“老奴是来见叶大人的,不知叶大人的伤口可还好?这是宫里上用的膏药,叶大人或许用得上。”
说着奉上一只翡翠小药盒。
叶汝真单看这药盒便知里头的药膏金贵,心里有些打鼓。
康福是在宫里混了四十年的人精,若没有风承熙的意思,就算要示好,也不会示得如此光明正大。
“小伤而已,劳公公挂念。”叶汝真说着,问道,“陛下可还好?”
“唉,陛下这回可气得不轻啊,御医已经开了药了,这会儿还粒米未进,说是没胃口。”
康福愁眉苦脸地道,“叶大人要不回宫去看看?”
“……”叶汝真大约明白了,道,“陛下瞧见我只怕又要生气,我这几日还是不要去讨陛下嫌的好。”
康福也没有勉强,只旁敲侧击问叶汝真有没有什么悔过之类的表示,比如请罪折子之类的。
叶汝真只装不懂。
康福无法,最后只能道:“陛下从前爱吃府上的胭脂鹅脯,此时茶饭不思,老奴想着,若是能进上一盘,陛下也许会有些胃口。”
叶汝真听闻此言,去了厨房一趟,拎了两只大鹅出来:“鹅脯没有了。不过我家厨子说,他做的鹅脯全赖这鹅肉好。公公将这两只带回去,让御膳房炮制了,跟我家是一样的。”
那两只大鹅被掐住了脖子,翅膀犹不住扑腾,嘎嘎乱叫。
康福:“……”
叶汝真亲自把康福送到门口,下人把鹅扎在车辕上。
马车缓缓驶动。
“滴水未进、茶饭不思、气得不轻”的风承熙靠在车壁上,掀开帘子看看那两只在夜色中嘎嘎大叫的鹅:“……”
“要鹅脯,直接给两只鹅?”风承熙冷笑,“他这是嫌气朕气得不够吧?”
康福赔笑:“应是真没了,又想让陛下吃上,所以才如此。”
说着又忧愁道,“老奴瞧叶大人伤得不轻,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当朕瞎吗?”风承熙冷冷瞪了康福一眼,“他最是怕痛,吃不得一点苦,卡根鱼刺都能叫唤半天,真瘸了还能亲自送你出门?”
“……”康福闭嘴。
“好,好得很。”风承熙慢慢地咬了咬牙,“朕倒要看看他能硬气到什么时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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