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洞开,府兵全副甲胄执刃而入,姜凤声在府兵严密的护卫下走进来。
叶汝真脸色发白,眼中有掩不住的惊慌,眼圈发红:“姜大人,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只是一时糊涂……”
姜凤声看了看床上已经被打扮成女子的风承熙,再看看叶汝真,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姜大人,您知道姜姐姐其实不想嫁给陛下吗?姜姐姐喜欢的是我哥哥,我哥哥也喜欢姜姐姐,他们二人两情相悦,我不忍心看着他们被拆散……”
据叶汝成所说,他住在姜家时,也是长日随着姜凤书待在闺房内,姜凤书有意地隔绝了姜凤声见到他的机会,姜凤声应该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
叶汝真言辞恳切,无辜垂泪,“我听哥哥说,陛下昏迷不醒……就想把陛下藏起来……这样,姜姐姐就不用和陛下圆房了……”
“哦?”姜凤声问,“特意扮作姑娘的样子,姑娘还真是有备而来。不知姑娘准备将陛下藏到哪里去?”
“我看后宫里好多殿阁都空着,就想随便找一处无人的殿阁藏起来。陛下扮成我的样子,我则扮成陛下的样子留在这里等姜姐姐,姜姐姐那么聪明,定有办法送我出宫的。”
“叶姑娘倒是想得周到。”姜凤声忽然拔出府兵的刀,架在叶汝真的脖了上,“那外头的府兵又是怎么回事?叶姑娘是怎么进来的?”
叶汝真吓得花容失色:“什么府兵?我什么也没看见呀,我进来的时候外头一个人都没有,不信你问我嬷嬷!”
康福比叶汝真还能演,已经浑身抖得筛糠似的,跪地磕头:“求大人看在我们家少爷的份上饶过小姐这一回吧!老婆子下回一定好好劝住小姐,不再让她胡来了!说一千道一万,她都是为了姜姑娘才这么做的呀!”
姜凤声立即变了脸色。
叶汝真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不是她动的手,那就说明宫里还有第二批准备动手的人。
为了去搜查这莫须有的第二批人,姜凤声立即将府兵派了出去。
但遗憾的是即便是这样,姜凤声依然留了人守住明德殿,而且叶汝真发现他身边最少跟着三五名贴身的府兵,寸步不离。
据康福说,姜家家主身边还会跟着无处不在的暗卫。
这让叶汝真感到绝望。
想直接杀死姜凤声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事立刻分散了姜凤声的注意力,又或者当真把叶汝真当成一个幼稚无脑的闺中弱质,不值得再浪费他的时间,他没有再审问下去,只是道:“叶姑娘一片真心为舍妹,我岂有不知?但此事罪同犯上,非同小可,姜姑娘以后切莫再犯了。”
叶汝真含泪应下,带着康福往外去,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往床上的风承熙身上飘。
“叶姑娘。”
走到门边时,姜凤声唤住她。
叶汝真回头。
姜凤声看着她,眸子凉凉的,半晌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今天人多,路上定然拥挤,我一会儿和太后打声招呼,叶姑娘就留宿在慈安殿吧。”
叶汝真心中一惊。
他是起疑了,还是另有所图?
把她留在宫中,等于是把她捏在手心。
但她不能拒绝,她乖顺地答应,“谢大人。”
叶汝真以为留宿慈安殿,是太后随便指一间偏殿给她住。
没想到太后竟拉她一起睡在主殿。
康福吓了一跳。
在康福心里叶汝真是实打实的男人,只不过暂且扮成妹妹的样子以便营救风承熙,如今和太后躺在一张床上,这成何体统?传出去岂不要命?!
叶汝真:“……那不如你去帮我说说,就说我不爱跟太后睡一块儿?”
康福:“……”
姜凤声生性多疑,叶汝真身上嫌疑能不能全洗清,就看她是不是够听话。
太后像是要将前些日子待叶郎君的冷漠全部弥补给叶汝真,垂泪道:“是哀家糊涂,大师都说了,你哥哥身具佛缘,让陛下同他多亲近。哀家却是鬼迷心窍,竟把他赶回家,陛下便出了大事……”
太后卸了妆,脸色蜡黄,甚是憔悴。
叶汝真不知道当年换孩子的事到底是真是假,但太后对风承熙的一片疼爱之心,是真的。
她安慰道:“陛下洪福齐天,一定能扛过这一劫。”
这是对太后说,也是对她自己说。
一定可以。
太后叹息道:“只盼冲喜能够有用……”
叶汝真又安慰了一番,从宫人手里接过热手巾,替太后净了手脸。
太后这才睡下。
叶汝真根本睡不着。
风承熙苍白的脸一直浮在她的眼前。
在今夜见到他之前,她一直不敢相信叶汝成告诉她的那些是真的。
姜凤声确实很可怕,但他是风承熙。
他一定有办法。
就算是输,也不会这般一败涂地。
可他真的就那么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唤都唤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殿内当差的宫人开了门,趋近唤醒太后:“姜大人有急事来请太后。”
太后命唤他进来。
殿中的灯点上,姜凤声隔着屏风回话:“禀姑母,陛下一醒来,还是不容人近身,无论是凤书还是古贵妃都被他所伤,今夜无法洞房。”
“唉,早知道就不该这么急,应该等他略养好些再成亲的。”太后急道,“那现在可怎么办?有没有喂他吃药?可睡下了?”
姜凤声道:“姑母莫忘了,司天监算了又算,今晚是大吉之日,若是能在今晚合卺,陛下的病就又多了一半的指望。”
太后一脸惶急:“那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姜凤声静了静:“有一个人,可以暂时接近陛下。”
“你说叶郎君?”太后迟疑了,“可叶郎君是男子啊,男子也能行吗?”
“……”姜凤声,“男子又无法诞下子嗣,自然不行。但此时慈安殿上,不是有一人和叶郎君生得一模一样,又正是女子之身?”
叶汝真:“!!!!!”
她此时才明白姜凤声留她在宫中,原来还有这个打算。
她的心头已经开始狂跳,脸上却还要保持半夜醒来的迷茫以及听到消息的愕然,怔怔地迎上太后的视线。
太后喃喃道:“是啊,真的是一模一样……”
叶汝真颤声:“太、太后娘娘……”
“真真。”太后握住她的手,“哀家求你了,你去试一试,若是能服侍陛下,哀家立马给你妃位。”
叶汝真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稳住,她惊慌道:“娘娘,民女还没有想要嫁人,更没有想f过嫁入宫中——”
“叶姑娘,此事关系我大央国祚,你是大央子民,理应为大央效命。”
姜凤声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此乃国事,不容推辞。——来人,服侍叶姑娘梳洗。”
叶汝真假意挣扎,眼中含泪,无可奈何地开始梳洗。
宫人为她梳妆的时候,姜凤声吩咐道:“为叶姑娘做男子打扮。”
太后握着叶汝真的手:“好孩子,委屈你了,哀家定会好好谢你。”
叶汝真不再说话,低头垂泪。
实际上只恨宫人的手脚太慢,为什么挽个男子发髻竟然要这样久?
等到宫人终于收拾停当,她已是心急如焚,面上却还要做出挣扎为难之色,哀求姜凤声:“姜大人,我能见一见哥哥吗?”
“叶兄就在明德殿。”姜凤声温和道,“叶姑娘是仗义之人,之前为救凤书都敢以身犯险,此时不是正好遂了姑娘的意?只要姑娘能服侍陛下,凤书便暂且不用洞房了。”
叶汝真以袖掩面,后悔得哭起来。
其实脸上并没有一滴眼泪。
姜凤声连妹妹的幸福都可以拿来利用,自然也不会在乎叶汝真的哭声,微笑道:“听闻民间有哭嫁之风,叶姑娘哭得当真甚是动听。”
肩辇外宫灯灼灼,一色用的都喜庆仪仗,整个皇宫似一片红色的海洋,树上的绢灯与通草花还没有摘下,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叶汝真忽然有种感觉——她好像真的是今晚的新娘,要被送到新郎面前。
明德殿里灯火通明,加强了守卫,前后左右每一道暗处都有府兵。
刚踏进宫门便听到了殿内杂乱的声音。
风承熙好静,宫人要入明德殿伺候,第一条便是走路要比猫还轻,不得发出一丝儿响动。
昔日的明德殿,坐在殿内,连殿外花落的声音都听得到。
但此时十几名宫人并御医皆是围着一人团团转,不住呼喝,夹杂着哀求:“陛下,求您了,快喝药吧……”
被他们围在当中的披头散发,赤着双脚,眼睛瞪得老大,嘴里嗬嗬作响,手里挥舞着一支白玉镇纸,充作武器,不容人近身。
“死!死!都给朕死!”
红融融的灯光照着他苍白的脸,他的下巴尖削,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宫人重新给他换上了吉服,叶汝真讶异地发现竟是那日他和她一起试的那一套,衣袖宽大,腰带嵌玉,衬得他依然俊美,只是再也没有那时的风流意态。
衣服太红了,灯光也是红色的,像是整个人身上都覆了一层浓稠的血,只有面孔极白,眼眸极黑,诡异而阴森。
看着这样的风承熙,叶汝真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的表情,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口堵得没办法呼吸。
但这神情落在旁人眼中,都觉得她被吓呆了。
“去。”姜凤声在叶汝真身边低声道,“去抱住陛下,他就会安静下来。”
叶汝真其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的耳里嗡嗡直响,周遭的声音遥远而模糊,只有风承熙一个人是清晰的。
不用姜凤声说,她已经打算那么做。
但没等她走近,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个人拦住了她:“真真,别过来,他疯了,会咬人!”
叶汝真的视线晃动了一下,才看清是叶汝成。
叶汝成额头一片细汗,衣袖高高卷起,露出胳膊上一道明显的伤口,是一圈鲜红淋漓的牙印。
“哥哥……”
叶汝真尚未完全回神,险些开口让叶汝成放心,还好两名府兵瞬间过来将叶汝成拉开。
“姜大人,为何要将我妹妹牵扯进来?!”叶汝成挣扎,臂上的伤口伤流得更多了。
“当然是为了大央。”
姜凤书温言道,“这里的事就交给令妹吧,我还有事要拜托叶兄。凤书今日着实受了些惊吓,我这里走不开,能否请叶兄代我去看望一番?”
别说叶汝成,连叶汝真都听得呆住了:“……”
这里全是姜凤声的人,显然他没有丝毫遮掩的打算,向叶汝成微笑道:“大央需要皇嗣,只要有孩子诞生于这个后宫之中,大央才有光明的未来。”
——至于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并不重要。
生在风氏的皇宫里,便自然是风氏的孩子,未来的风氏帝王。
他说完挥了挥手,叶汝成被强行带了下去。
紧接着御医和宫人也听命离开。
叶汝真惊慌地想跟着一起离开,被府兵推进殿内,然后门在外面关上。
“叶姑娘,祝你好运。”
在门关上的最后一瞬,姜凤声朝她微笑。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软红的灯笼光芒下,只剩叶汝真和风承熙。
风承熙像是活在独自的世界里,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方才攻击的人都已经走了,依然挥舞着手里的白玉镇纸,同虚无的世界战斗。
叶汝真慢慢走向风承熙。
她走了风承熙的视线里,风承熙愣了一下。
“叶卿……”
他的嘴里含混地吐出这两个字。
“……是我。”
叶汝真上前,一把抱住了他,一如从前每个拥抱那样,像两株藤蔓并生在一起,“……我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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