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虽然铆足了劲待叶汝真好,将最上等的东西全往叶淑妃的丽正殿塞,但叶淑妃本人一步也没有踏进过丽正殿。
净耗在明德殿里了。
受册封的第二日,叶世泽和谢芸娘入宫。
女儿只是入宫吃个酒席,结果就成了宫里的娘娘——这种事情叶氏夫妇二人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在做梦。
之前夫妇俩上一回入宫,仅止步于御花园。
这一回踏进明德殿,两人都有些紧张,彼此搀扶着给对方打气。
叶汝真刚把风承熙哄好,风承熙总算没有对着两人吼。
“明德也在呐。”叶世泽看见熟人,终于不那么紧张了,开始跟风承熙打招呼。
谢芸娘觉出不对:“真真,郗公子这是怎么了?”
又问,“不是让我们来面圣吗?陛下在哪里?”
“……”叶汝真,“你们行个礼吧,这就是陛下。”
叶世泽和谢芸娘僵住了:“…………!!!!!”
片刻后,谢芸娘哭倒在了叶世泽怀里,“所以你不单是嫁给人家当小老婆,嫁的人还是个疯子?!这要是让你外祖母知道了,非杀了我不可!”
叶汝真心说所以当务之急就不要让外祖母知道嘛。
白氏当初说了会随后上京,但到底是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叶汝真拜托谢芸娘回蜀中一趟,尽可能瞒住消息。
谢芸娘从未独自出过门,叶世泽少不得要亲自陪她去。
两人离京时,叶汝成送出城门。
回宫后,叶汝真问:“走了吗?”
叶汝成点头。
“他们没有起疑心吧?”
“你知道的,娘最怕外婆了。”
堵白氏什么的只不过是借口,兄妹俩已经商量好了,先把父母送去蜀中。
有萧家照看,就算将来有什么万一,叶世泽和谢芸娘至少能保平安。
太后几乎每天都来看望风承熙。
有叶汝真在旁边,风承熙发狂伤人的时候越来越少,这一日太居然能坐在一个桌上和风承熙吃了顿饭。
太后不停拭泪。
叶汝真适时向太后道:“母后,儿臣昨日做了个梦,梦中有佛光照在明德殿上,想来是佛祖庇佑,陛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太后一听这话,欢喜不尽,拉着叶汝真细问梦中详情。
叶汝真绘声绘色地形容一阵,最后道:“不如请了然大师入宫为陛下祈福吧?上应佛光,下佑百姓,陛下定能早日康复。”
这个请求几乎是立刻得到了太后的允准。
早在风承熙出事之后,太后便请了大师入宫,只是当时风承熙疯得厉害,不容任何人近身,大师也束手无策,叹息一声,无奈离去。
此时太后出了明德殿,一叠声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去护国寺请大师。
正遇上姜凤声过来,太后一脸欣慰道:“凤声,还是你有法子,让淑妃入明德殿真是入对了,等到陛下好起来,哀家要记你首功。”
姜凤声恭声道:“能为姑母分忧,是我该做的。”
太后离开后,跟在身后的唐远之低声请示:“叶氏女确然有几分手段,风承熙虽然神志不清,但已经不会随意发狂了。再留她在明德殿,只怕会生出祸端,要不要……”
唐远之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
“现在陛下还是个疯子,杀她做什么?”姜凤声轻笑道,“要杀,也要等到陛下真的恢复了神志,我再当着陛下的面把她杀了,你说,能不能把他再气疯?”
唐远之:“家主大人高见。”
“放心吧,风承熙已经没救了,他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姜凤声道,“宫里的事已经无关紧要,你要好好把朝中上下清一清,但凡不愿意顺着咱们的,全都处理干净,记住,别落下任何把柄。”
唐远礼行礼:“是。”
叶汝真虽然能勉强哄住风承熙,让他不要攻击他人,但风承熙拒绝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碰触,了然大师只有在风承熙服药睡下之后才有机会诊脉。
叶汝真紧张地看着了然。
了然收回手,开口却是问道:“娘娘才是叶郎君,是不是?”
叶汝真没想到他是问这个,愣了一下。
“老衲鲁钝了,那日在禅房里,老衲就应该明白,娘娘当时的眼神,可比令兄要关切得多。”
“大师……”
“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娘娘还在陛下身边。”了然抬手止住叶汝真的话头,“陛下身患奇疾,心脉受损,老衲一直找不到原因,只知道大概和姜凤声有关。而今陛下的神志已经崩塌,想再恢复实属千难万难。”
“……真的没救了吗?”
了然摇头:“老衲无能,既寻不出病因,又如何救治?”
叶汝真坐在床畔,轻轻抚着风承熙的头发。
风承熙睡得很安静,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
了然临去之时,叹道:“天地间自有命数,或许我风氏当真是气数已尽,娘娘,与其考虑治好陛下的病,不如好好谋求一个脱身之策,带着陛下离开皇宫。”
“我不会走的。”叶汝真轻声道,“他如果还清醒,绝不愿意就这么活着。”
了然默然半晌,道:“陛下此疾药石无医,但若是能用熟悉境地唤醒陛下一点记忆,或许有一丝机会。”
此时这机会过于渺茫,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叶汝真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有法子就好。
姜凤声身上最恶心之处,就是永远都舍不得撕下那身画皮,一直在人前维持着恭谦礼让的假相。
但这也正是叶汝真的机会。
叶汝真立马把了然的话好好夸大了一番,告诉太后。
太后自然无比欣喜,下令风承熙所到之处,所有人尽皆回避,其中自然也包括姜家的府兵。
叶汝真先是陪着风承熙在偏殿看书。
偏殿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可风承熙拿起笔只会乱涂乱画。
叶汝真又让人在御花园中布置出一片绢花做成的玫瑰园,她记得那日她抱着一大包的玫瑰花时,他笑弯了腰。
可现在的风承熙对此却无甚反应,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眼睛。
旁边传来“嘎”地一声叫唤,一团白影疾冲过来。
风承熙坐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叶汝真已经反手一把扼住了那只大鹅的脖子。
……感情人都清场了,这位郎将大人还没被清走。
结果下一瞬,又一只冲了过来。
叶汝真照旧一把捏住,然后就见一堆毛茸茸的小鹅摆摆晃晃往这边冲。
叶汝真:“……”
已经孵出一家子了啊。
大鹅的战斗力极强,一开战便有不死不休的架势,叶汝真松开它们吧,怕它们啄人,这么抓着吧,小鹅又怪可怜的。
天冷得很,它们一心想往父母的羽翼下钻。
就在叶汝真左右为难的时候,风承熙忽然大笑了起来。
声音爽朗,神情飞扬,一如春天里的模样。
这是他这段日子第一次露出这么明朗的表情。
叶汝真拎着两只鹅,看呆了。
“淑妃妹妹好本事啊,竟然能把陛下哄得这么开心。”
假山那头,古嘉仪走过来。
她已经改作妇人打扮,通体皆是贵妃的气派,身后的仪仗如云,宫人的队伍排得长长的。
风承熙一见外人便不笑了,眼神里透着明显的烦躁,只望着叶汝真,明显在强忍。
“快把这些东西都赶走,”古嘉仪走近之后掩鼻道,“御花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叶汝真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手。
她早发现了,宫里的人好像都没有对付大鹅的经验,被两只大鹅弄得焦头烂额,好容易才扑上去捉住。
古嘉仪险些被啄了一下,吓得花容失色,一叠声让人把这两只鹅炖了。
宫人迟疑一下,还是告诉她,这俩鹅是陛下命人养着的,还封了官位。
“本宫让你杀了便杀了,陛下连太后都认不出来,还能认这两只扁毛畜牲?!”
古嘉仪声音里透着极大的怨怒。
入宫前古王爷再三交代她,而今之际,唯有诞下太子,才能保住后半生的平安顺遂。
皇帝当时肯亲自跳下冰冷的河水中救她,定然是对她存了几分心意。
只是,嫁入宫中就看见皇帝发疯,皇后受伤。
古嘉仪吓得不敢上前,逃回了自己的寝殿。
为此古王爷直接训斥她一顿,还说若没有皇嗣护体,她只能在宫中自生自灭。
“你是本王一手教导出来的,千金贵胄之身,竟没有一个商户之女有胆识?”
父王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她如今已在明德殿站稳了脚跟,而你呢?只知道躲在自己的寝殿不出门?你怎么这般无用!我真是白养了你了!”
古嘉仪非常后悔。
早知道风承熙能被驯服,她当时一定会留在明德殿,那样的话,此时留在风承熙身边的宠妃就是她,而不是这个商户之女。
早在商户之女第一次戴着皇帝赏赐的首饰露面时,古嘉仪便很讨厌她了。
她是郡主,在贵女当中如众星捧月,被姜凤书压过一头已经是没法子的事,没想到区区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民女竟然也能抢她的风头。
此时叶汝真将风承熙挡在身后,手还紧紧拽着风承熙的手,一副死命阻挡风承熙向她靠近的模样,古嘉仪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住手啊,”叶汝真道,“当着陛下的面还敢动陛下的东西,要不要命了?”
宫人本就迟疑,一听这话顿时不敢动了。
“本宫是贵妃,她是淑妃,你听谁的?”古嘉仪怒道,“给本宫把这两只鹅杀了!若敢抗命,本宫就把你杀了!”
叶汝真不知道她这是发哪门子疯,明明之前一直是文雅秀气的模样,此时却像是自己欠了她几万两银子不还似的。
风承熙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现在的他未必听得懂古嘉仪的话,但却像兽一般嗅出了空气里的敌意。
不能再待下去了。
叶汝真拉着风承熙便走,只向宫人扔下一句:“陛下亲封的郎将,你们敢动,不要命了吗?后宫的主人是太后,你们不懂的事便向太后请示,太后定会给你们做主。”
各宫的宫人都是太后手里出来的,闻言立即有了主意,向古嘉仪赔笑道:“这对鹅聒噪,奴才们这就将它们带走。”
是带走,不是杀了,意思已经很明显。
古嘉仪胸口堵着一口气,顺不过来。
她死死地盯着叶汝真。
风承熙不停回头,眼神里有一种漆黑而执着的东西,隐隐透着杀气。
但古嘉仪却只看出风承熙并不愿意离开,是被叶汝真半哄半劝强拖开的。
“站住!”
古嘉仪厉声喝,“本宫命你站住!”
风承熙站住,眼神幽暗,看上去很想去咬古嘉仪一块肉下来。
叶汝真好不容易才让他平静了许多,断不愿让他在这个时候发疯,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把他拉走,一面道:“我们回去,回去玩胭脂好不好?”
这话让风承熙的脸色柔和了一点,肯走了。
“叶汝真,你区区一个淑妃,胆敢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叶汝真根本没空理她,一面往前走,一面回头道:“贵妃娘娘息怒——!!!!!!”
古嘉仪像是气疯了,顺手抓起一样东西就向她这边砸过来。
那是宫人手里捧着的香炉,贵妃出行,仪仗齐全,香炉铜质镏金,分外沉重。
叶汝真想也不想就挡在风承熙身前。
风承熙却比她的动作更快,将她揽在了怀里。
叶汝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一脸茫然。
香炉重重地砸在风承熙的背脊上,风承熙一声闷哼,嘴角溢出血丝。
“风承熙!”
叶汝真失声大吼。
风承熙的视野开始泛白。
背上的剧痛,眼前人惊恐的眼神,无法再保持的意识……
一切都似曾相识,好像早就在哪里发生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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