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承熙的声音有点紧绷。
牢房光线幽暗,火把的光芒斜斜从风承熙身后照来。
是个逆光的势态,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叶汝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这样了解他,都不用看他的表情,单听这几个字,便已经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她微微吸了口气,只“嗯”了一声,然后向风承熙身后唐远之道:“阿堂哥哥,你是不是打算待此间事了,便当唐远之不曾存在过,做回张远堂去找文鹃姐姐?”
唐远之点头:“是。”
“……”叶汝真,“……那你快点去找文鹃姐姐吧,她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入宫之后家里人两度进宫看她,但文鹃一次也没有出现,这明显不大对劲。
谢芸娘第一次入宫看宫看她的时候,叶汝真就让谢芸娘去铺子里取走那只锦盒。
第二次入宫的时候,叶汝真问起文鹃,白氏说铺子里生意太忙,文鹃说走不开。
这个理由显然很迁强,文鹃与她情同姐妹,姐妹出嫁了,怎么可能都不来看一眼?
唯一的可能是,文鹃已经知道了唐远之的身份,所以尽可能置身事外,不给姜凤声怀疑到唐远之身上的任何机会。
唐远之脸上明显惊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风承熙道:“张卿,去吧。”
唐远之:“陛下,大事尚未了结……”
“你给朕办的大事已经办妥了。”风承熙道,“接下来的事情朕自会处置,你去忙你该忙的吧。”
说着,风承熙抱拳,深施一礼:“这一礼,替散星诸君谢你。”
唐远之眼圈微微泛红:“陛下可还记得当日所言?”
风承熙:“诸星聚火之日,与君同饮,不醉不归。”
唐远之躬身还礼:“臣会备好美酒,与陛下痛饮。”
他转身离去。
“阿堂哥哥!”叶汝真忽然叫住他。
唐远之回头。
“万一文鹃姐姐还是着恼,你跟我说,我帮你一起哄好她!”
唐远之轻轻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他一定很少这样笑。
笑容和当初那个时常和文鹃一起带她出去玩的少年没有任何分别。
唐远之离开后,风承熙问叶汝真:“你没什么话想问我吗?”
“问你什么?”
天牢的火把映进叶汝真的眼睛,她的眸子柔润莹亮。
风承熙无意识舔了舔嘴唇:“我在蜀中的时候……”
“那时候你没有打算完全把我拉下水,自然有所保留。而且阿堂哥哥是你最大的一张底牌,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揭开,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
“……”风承熙开口有些艰难,“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是怎么让唐远之取得姜凤声的信任。”
风承熙的表情就好像被刀子捅了一下,但又无法反抗,脸上有一种认命的痛楚。
“真真,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这地方竟然是康福的私宅。
宅中书房里有一道暗门,暗门后是一间密室。
密室中陈列着许多灵位。
灵位上的名字用御笔常用的朱砂写就,叶汝真一看就认出了是风承熙的字体。
“当年就在这间密室里,我召集了散星中所有人。”
室室里没有窗,只燃着香烛,烛火微明,映着风承熙的脸。
“按照父皇的原计划,他们将慢慢接近姜凤声,摧毁姜家。但姜凤声疑心甚重,他们当中的人即便混进姜家,也近不了姜凤声的身。”
“于是我告诉他们,我的计划。”风承熙的声音飘忽得很,“我说我要问他们借一样东西,好为张卿打造一块通行金令,直达姜凤声身侧。”
“……那样东西,就是他们的性命。”
风承熙顿了顿,像是要停一停,才能把话接着说下去。
“他们每一个人都向我交付出了他们的性命,在张卿一家家去找他们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逃离。”
叶汝真没有说话,轻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肩上。
“真真,这就是真正的我,那些血不是沾在张卿手上的,而是沾在我手上。”风承熙道,“这么多年,我让康福在供奉他们,自己却从来没有进来过,因为我不敢见他们。”
“现在你可以了。”叶汝真轻声道,“他们没有白死,你的计划成功了。”
“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想,只要能扳倒姜家,他们便是死得其所。但遇见你之后,我才明白,其实不是的。除去父皇的散星大计,他们还有自己的人生。他们不仅是父皇和我的臣子,还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夫君、别人的丈夫。但当初我在此地下令之时,全没有想过。”
在那时候的他看来,一切皆是棋子。
是在遇见叶汝真之后,他才开始感觉到日升月落,四季变幻,花开花落,衣增衣减。
才开始感觉到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叶汝真静静地抱着他,细算一下,当散星中人找到他时,他才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罹患奇疾,身世成谜,跌落泥地。
这群人是先皇为他洒下的一片星辰,在他最黑暗的时候照亮了他。
他抓住了这把光,将之变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在淬炼了许多年后,捅向了姜凤声。
他赢了。
凭着他的天赐的才智,凭着他在阴谋深处养出来的冷酷与狠毒。
“……你后悔吗?”叶汝真问。
“不后悔,若是再来一遍,当初的我一定还会这么做,因为这是唯一的路。”
风承熙道,“我只是……”
“只是担心我知道你这么狠,会害怕?”
风承熙没有回答,叶汝真只感觉到他的背脊僵了一下。
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好软。
“若是有人去打老虎,我不会说他对老虎那么狠,砍得那么深,因为我知道,若是不把老虎打死,死的就是他。”
叶汝真道,“我其实只有一件事想问。”
风承熙回过身,“你问。”
“你之前在牢里,跟姜凤声说你身上的噬心蛊已解,是真的吗?”
叶汝真问完,风承熙便微微抬了抬眉头。
叶汝真一见,立即道:“这回若是骗我,我可要生气了。”
“……”风承熙忽然发现有点不妙,叶汝真简直炼成了火眼金睛,“……那自然是骗他的。”
叶汝真点点头。
所以他必须留着姜凤声一条命。
否则母蛊一死,子蛊必定疯狂。
叶汝真从外面屋子里找了一壶酒,递给风承熙。
“既然来了,就先祭他们一回吧。”
风承熙接过了酒壶。
叶汝真出来,轻轻掩上门。
那是风承熙的过往,是风承熙的愧疚。
在那里,风承熙会与冷戾的少年自己相遇,隔着那么多道灵位,他们一定有话要说。
祭天台之乱发生时只用了数个时辰。
但余震波及了数月之久,更远一点年,数年数十年的时局皆由此一变。
大央立国已久,各种冗职冗官多不胜数,每个衙门都臃肿不堪,运转迟钝。这次随着姜氏倒台,原属姜家派系的官员革除了一大半,各府司衙门瞬间焕然一新。
再加上唐远之多年人有些栽培,能吏们虽然因为世家的压制而未居高位,但已经是各衙门中的主心骨,如今身上的官职往上提,也算是实至名归。
姜家倒台,姜皇后自然也受到牵连,被废黜后位,赐白绫。
宫中再没有姜凤书,叶家却娶了一位新媳妇,名唤如月,生得国色天香,据说曾是女伎。
这场婚事一开始就受到了叶氏夫妇的反对,但据说两人见到如月,呆了半晌,当场差点儿下跪。
——毕竟二人入过宫,见过皇后。
后来二人这样跟亲戚们解释自己的失态:“没办法,媳妇着实是生得太好看了些。”
这点亲戚们不得不信。
跟着夫君出来做客的新媳妇,美得国色天香,人们说,就算是去宫里当娘娘都使得,难怪叶汝成当初死活要娶。
且又得了云安公主的眼缘,认作义妹,身份从此不同,谁也不敢再提“青云阁”三个字。
此时已经入秋,云安公主的肚子已经老大,平日里安心待产,极少出门,但自己“义妹”成婚,少不得还是要去叶宅。
太后跟在云安身边,眼珠子像是粘在了云安身上,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阿偌则比太后更小心,两人一左一右地,被白氏笑话是“菩萨身边的左右金刚”。
太后应该听不懂白氏的玩笑,但自从疯了之后,她的笑容倒比从前更多。
回宫时夜已经深了,风承熙下马车的时候身子微微一顿,袖子掩住了口。
叶汝真转头让康福去取斗篷,说秋深了,风好冷。
等取来斗篷,风承熙已是谈笑自如,只除了衣袖上多了一点暗色的痕迹。
叶汝真的视线从上面滑过,像是没看见。
噬心蛊,无解。
暂时克制噬心蛊的明心蛊好像也快要失效了。
了然大师用四个字形容风承熙此时的脉相——油尽灯枯。
昔日的仇可以报,但昔日的伤害却永远没办法修复。
风承熙咯血的次数越来越多,间隔越来越短,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还越来越喜欢小孩子,今天席上有个亲戚家的孩子只有两岁大,生得玉雪可爱,风承熙抱着他问叶汝真:“你看,瑞皇叔家的那个小孙子,是不是有点像他?”
祭天台之事平息后,风承熙论功行赏,按照约定,给瑞王所有的儿子都分封了土地。
但分封的全是蜀中的土地。
也就是说,现在一整个蜀中被切成了七八块,瑞王的儿子们一人一块。
再加上那份圣旨里说的,子子孙孙皆世袭之,每一代的孙子们还是人人有份。
这么切下去,最后子子孙孙们能得一亩地就算不错了。
瑞王当场哭出了一缸眼泪,但此时后悔也晚了,风承熙已然是大权在握,江山稳固,他要是敢乱动弹一下,风承熙能让他连一亩地都不剩。
瑞王连夜带着家眷赶往京城,拿出十二分的诚意表忠心,说自己这辈子就待在京城不走了,只求陛下收回成命,别再分封了。
叶汝真知道风承熙在想什么。
他已经在考虑过继的事。
“是挺像,不过我觉得这个更可爱。”她当时笑眯眯答,还在孩子脸上捏了一把,孩子张嘴就咬在了她的手指上。
别说,乳牙咬人还挺疼。
他们好像已经有了一种默契——若死亡终将来临,那就趁着没死之前尽情快活吧。
次日,两人在御花园摆了桌点心,一边喝着茱萸酒。
秋季菊花盛放,满园皆是菊花凛冽的香气。
郎将大人的孩子们已经长大了,小小一团毛茸茸全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大鹅,在御花园里称王称霸。
园丁们需要羽林卫守护才能修剪花木。
好在此时鹅大爷们并不想理会人,都在湖中沐着阳光游来游去。
两人在一起照样有说不完的闲天,风承熙枕在叶汝真的膝上,张嘴接过叶汝真递过来的一块绿豆糕。
绿豆糕明明已经快到他的嘴边,却拐了个弯,进了叶汝真嘴里。
风承熙不满意:“……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么甜的吗?最近怎么比我吃得还多?”
要知道宫里的甜食都是按风承熙的口味做的,其甜度足以腻死蚂蚁。
叶汝真又吃了一块,“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不行吗?”
这话刚说完,风承熙便撑起身,一口吻住她。
满嘴都是绿豆糕,甜蜜得要命。
风承熙好不容易放开她,眉眼皆带着笑意:“行,怎么不行?来,再吃一块。”
叶汝真红着脸拿一块糕堵住了他的嘴。
两人玩闹了一阵,叶汝真道:“风承熙,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天很蓝,风很香,叶汝真很近。风承熙觉得这一切再好不过,做什么都行。
叶汝真拿出帕子,把风承熙的眼睛蒙上,在风承熙脑后打了个结。
然后再将风承熙的双手双脚都捆上。
风承熙由她折腾:“我听人说过,有些人穷凶极恶,会蒙着别人的眼睛练飞镖。娘娘,您不会要拿我这么练吧?”
“哼,能陪本宫玩,是你的福气。”叶汝真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一会儿就算疼也给本宫忍着,知道吗?”
风承熙忍笑。
然后就感觉到手腕上一下刺痛,叶汝真竟然真的割伤了他。
“……真真?”
风承熙意识到她想玩真的,挣了挣没挣脱,绳子居然捆得挺紧。
等等,她从哪儿来的绳子?
这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预谋?!
“真真,”风承熙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划开风承熙手腕的是一把精巧的小刀,上面还沾着风承熙的血迹,叶汝真握着它,在自己的手腕上同样拉了一刀。
血瞬间流了出来。
她放下小刀,带血的手握着风承熙同样带血的一只,两道伤口彼此凑近。
然后她也在毡垫上躺下,头枕在风承熙枕上在风承熙身上,就像平时躺在一起说话时一样。
“别怕,就是玩个小游戏。”
“你到底想做什么?!”风承熙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告诉你,噬心蛊无药可解,不管你做什么都没用!”
叶汝真“嗯”了一声,“知道,都说了是玩游戏了,据说这叫血契,这样坚持得越久,生生死死在一起的时间就越长。”
噬心蛊确实是无药可解。
但她从阿偌那里听到了一个办法。
——延续自身是蛊虫的本能,风承熙作为宿主已经撑不住多久,这时候若是有新鲜的血肉出现,它可能会另觅宿主。
但直接转移宿主风险极大,蛊虫对血液的要求极高,新宿主必须心甘情愿,在清醒状态下全身放松,不能有一丝抗拒。
而且,即便有人愿意如此,万一蛊虫不喜欢新宿主血液的味道,一样会失败。
所以她要吃很多的甜食,最好让自己的血跟风承熙的一样甜。
风承熙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话骗到了,没有再挣扎。
帕子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剩半截挺拔的鼻峰,以及微红的薄唇,锋利的下颔线。
风承熙,对不起,我又要骗你了。
你真的好好骗啊,一骗一个准。
也许,他比她更想要这生生死死永远在一起吧?
绑住他的眼睛真好。
叶汝真心想。
这样无论她怎么看他,他都发现不了。
她逼着阿偌用龙神起誓,不许在风承熙面前提起此法。
这样一来,在他的心里,她永远也不可能替他解蛊。
忽地,风承熙开口:“你怎么不说话?”
“我……想亲你。”
风承熙微微一笑,“何时这么客气起来?”
他一低头便准备地吻住她的唇。
叶汝真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吻得微微颤栗。
风承熙忽然僵了一下,然后猛地松开她的唇,剧烈地挣扎起来。
贴合在一起的手腕因而分开。
“风承熙你干什么?!”
叶汝真一开口就发现不对,若只是个游戏,她的语气不该如此急迫。
可已经是晚了,风承熙在吻她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叶汝真,你是不是背着我去找了阿偌?他跟你说什么了?我告诉你,蛊虫之事,玄乎其玄,不管你想做什么,每一步都在赌命!”
“你别乱动行不行?”叶汝真道,“你听我说,这个法子能行就行,不能行也无所谓。噬心蛊在人身上要发生好多次才会要人命,现在姜凤声的母蛊离我们远远的,我只要天天吃喝玩乐,心情舒泰,根本就不会发作,子蛊会好好待在我身上,搞不好还能陪我长命百岁——”
“叶汝真!”
“好好好,一百岁是有点夸张了,但你从被种下蛊到此时可是有十多年呢,我好端端地活个十多年,万一觉得不舒服了,你养好了身体再帮我把蛊虫引过去不就好了吗?”
叶汝真真道,“咱们就当是养孩子,你养几年,我养几年,大家都能活得好好的。”
“你不懂……”风承熙不顾一切地挣扎,绳子磨破了皮也不停止,“你根本不是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真真,我不要你受那种罪,永远也不要——”
“别动!”
叶汝真蓦地大喊一声。
风承熙挣扎得越厉害,手腕的血便流得越多,叶汝真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他,此时只觉得满手沾腻。
然后,她看见了伤口里多了一个东西。
像是一条透明的丝线,因为浸在血里,才有了形状。
蛊虫!
她刹那间明白了,蛊虫更喜欢安稳的情绪,所以只有在受到刺激时才狂乱,而此时风承熙越是挣扎,它便越是感受到新血肉的吸引。
风承熙看不见,但风承熙大概猜到了。
他抬起被捆在一起的双腿,想将叶汝真踹开。
但吃了目不能视的亏,被叶汝真先发制人,先他一步骑到了他身上,将他死死压制住,将手腕凑近。
“叶汝真!”风承熙嘶声道,“别逼我恨你!”
“恨就恨吧。”叶汝真的心情有点微茫,有点辛酸,她不知道蛊虫入体到底会怎样,但如果能救风承熙,那就值了。
手腕伤口感觉到一丝蠕动。
她的心里本能地一紧。
蠕动立即停止了,蛊虫甚至开始往回缩。
叶汝真立即深呼吸,让自己尽量放松,她闭上眼睛,努力去回想所有让她愉快的东西。
比如那家香汤铺子里的甜汤。
比如那盒胭脂。
比如偏殿里高高的书架,光柱里的细尘。
比如风承熙微笑的样子。
叶汝真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手腕上那诡异的蠕动感再一次开始了,她遵照阿偌的教导,一点一点将手腕拉开。
蛊虫会做出选择,离开被放弃的旧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耳边嘹亮的一声,“嘎!”
叶汝真吓了一跳,正后悔这一下会不会把蛊虫吓回去,手腕上便一阵剧痛,大鹅郎将竟然狠狠啄在她的伤口上。
叶汝真因为爱吃鹅脯,所以院房有鹅便要去玩一玩,自小练出一身手擒鹅颈的绝活。
鹅们在她面前手到擒来,还从来没有被啄过。
一直听人说鹅啄人很疼很疼,此时她才明白,真他妈疼!
身体的反应根本无法控制,她抱着手腕惨叫出声,全身的汗都炸了出来。
但眼角余光,隐约瞥见那郎将嘴角好像有什么东西微微一晃,然后就消失在那长而硬的嘴巴里。
叶汝真:“……”
“叶汝真!”
风承熙扑过来抓住他,他挣脱了绳子,绳子上血迹斑斑,一半是伤口的血染的,一半是挣扎的时候磨破了皮蹭的。
此时他两眼通红,但单纯是因为痛楚和愤怒,不再是因为心疾,眼角也没有了之前异样的红晕,他死死抓着她的肩膀,恨不能将她掐死,“我要杀了你!你不要逼我杀了你!”
叶汝真轻笑了一下。
怎么蛊虫没了,这人发火的词儿还是老样子啊?
“怎么引出来?你告诉我怎么引出来!”风承熙的脸色铁青,极其吓人,“快告诉我!”
“不用了……”
“你说!”即使已经没有蛊虫,风承熙还是状若疯狂,“再不说,我就诛你九族!你喜欢的人一个人也休想跑!”
“我喜欢你啊,”叶汝真看着他认真道,“最最喜欢你了。”
她身上沾着血,发髻将就挣得纷乱,衣裳也乱七八糟,一只大鹅在她身边昂首阔步,这景象实在跟美好沾不上边。
可在风承熙眼里,世间所有的美好加在在一块儿,也比不上她的一根头发。
“真真……”风承熙的眼眶通红,泪水难以自控。
“咳,我知道你很感动。”叶汝真道,“但你最好别哭,因为……蛊虫可能没了。”
风承熙:“!!!”
“可能被郎将吃了。”
这话叶汝真说得有点恍惚,因为实在是没想到的。
所以,蛊虫……也是虫?
是虫,就能被吃??
风承熙起先根本不信。
叶汝真知道自己前科太多了,赶紧让阿偌找人来。
阿偌的使团里就带了蛊师,蛊师拿出两碗乌漆抹黑的浓稠药浆,让两人喝下去。
那玩意儿又浓又稠口感十分恶心,叶汝真才喝了一口就作呕。
风承熙倒是喝得快,喝完只盯着叶汝真,大有叶汝真少喝一口他就要撬开她嘴巴往里灌的架势。
叶汝真痛苦地把药喝完了。
甚至觉得引蛊都没这么苦的。
蛊师掏出了一只玉盒,里面有一只碧绿小虫,一动不动,似在沉眠。
蛊师将小虫凑近两人。
小虫团成一团,毫无反应。
“恭喜二位。”蛊师道,“二位身上未中蛊毒,一切正常。”
风承熙一把抱住了叶汝真。
抱得极紧,紧得叶汝真喘不过气来。
叶汝真亦是高兴得不得了,但很快她有了另一种感觉。
“等等……你松松……”叶汝真道,“我想……呜!”
在这个大喜之刻,叶汝真吐在了风承熙怀里。
风承熙向来最爱干净,叶汝真起身就要站起来,第二口又汹涌而来,宫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盆刚端来时,又吐在了风承熙身上。
“对不——”叶汝真一句话没说完,肚子里再度翻山倒海,停不下来。
“没事,不急,吐出来就好了,”风承熙轻轻替她拍着背,语气缓和,但面向宫人却急迫的得很,“传御医!快!”
宫人急步而去,风承熙只觉得每一瞬都无比漫长,猛地将视线对准了正欲告退的蛊师,“你们会诊脉吗?”
蛊师摇头。
“你们怎么看妇人有没有身孕?”
“有喜蛊。”蛊师掏出另一只小盒。
“……”叶汝真忍不住想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只盒子。
这次盒出来的是一只淡粉色的小虫。
蛊师先用针尖在叶汝真指腹上扎了一下,挤出一滴血,将小虫放上去。
风承熙一生受蛊虫折磨,见不得这种景象,身体立时绷紧,想要蛊师住手。
但叶汝真握住了他的手。
叶汝真的手温暖而柔软,声音也是。
“我发现了,蛊虫有很多种,并非都是拿来害人的。”叶汝真轻声道,“说起来,真正害人的,不是虫,而是人。”
风承熙眼睁睁看着那只粉色小虫吸饱了鲜血,然后慢慢变成通红。
“恭喜陛下和娘娘,”蛊师道,“喜虫变色,娘娘有喜上身。”
叶汝真呆住了。
和风承熙在一处这么久了,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她还以为是风承熙的身体不能要小孩,便就不再想这回事。
风承熙此时倒是镇定,即刻命人颁赏。
蛊师赏的是头一份,甚至给他留了一份御医的官职,只要他愿意,便可以留在大央皇宫。
再是叶汝真身边服侍的宫人,每人都连升三阶,俸禄再翻双倍。
叶家上下自然也有重赏,百官亦皆有赐物。
叶汝真在旁边听着,心想在皇家怀个孕要这么大阵仗吗?当初姜凤书好像没有吧?
然后就听到风承熙在说“大赦天下”,她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不管风承熙神情再怎么端庄,措词再怎么古奥,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他高兴疯了。
“陛下,”叶汝真扯了扯他的袖角,决定在宫人面前保住他的面子,“要不,咱们先去洗洗,再行颁赏?”
“好好好。”
风承熙眉眼一片喜气,笑得明亮灿烂,让叶汝真怀疑哪怕她现在说“我们先去死死”他也会说“好好好”。
风承熙的意思是要帮叶汝真洗,或者像平时那样两个人一处洗。
这个要求被康福拒绝了。
康福经验丰富:“嫔妃有孕之后是不能侍寝的,亦不能近身服侍。这规矩不是为了陛下,而是为了嫔妃。陛下若是真心疼娘娘,这种时候就千万要离娘娘远一点。”
风承熙:“……………………”
毫无疑问,这是乐极生悲的噩耗。
浴斛里的水温刚好,水面的花瓣从活血养颜的玫瑰换成了安胎宁神的茉莉。
叶汝真坐在浴斛中,手放在小腹上。
这一天里的惊喜太多了,好像做梦一样。
忽地,隔壁屋子的房门“哐当”一下推开,紧跟着风承熙的声音传来:“再命——升御花园郎将为御花园上将军,加赐九锡,世袭忠毅侯,其妻赐一品夫人,其子各赐同进士出身!”
叶汝真:“…………………………”
这阵疯怕是好不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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