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璟的心情瞬间好转。
就仿佛这场梦给他扳回了一成。
无论如何,至少在梦里,沈宜善就是他的。
左狼见自家王爷眉目阴郁稍稍散去,上前小心翼翼,道:“王爷,探子来报,傅大人雨停后就离开了定北侯府,连午饭都没吃上。”
言下之意,沈家也并不待见傅茗。
左狼为了“哄劝”自家王爷,当真是绞尽脑汁,特意从细节阐述。不动声色,又一针见血。
燕璟已酒醒大半,他这人酒量大,且醒酒很快,到了此刻,他当然很清楚不久之前发生过什么。
他在大理寺门口,殴打了朝廷命官——大理寺少卿。
他之所以会出手,是因为傅茗胆大包天,碰了本属于他的东西!
燕璟幽眸微眯。
沈宜善骂他的那些话,都刻在了他脑子里,一字没忘记。
一想到那个小女子为了区区一个男人,而对自己那般绝情,燕璟一时间难以消气。
需要他的时候,她倒是乖巧!
碰到竹马表哥,就翻脸不认人!
果真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他这次必然不会轻易给她低头的机会!
内心一番天人交战之后,燕璟在心腹的凝视之下,冷哼了一声,“哼!”
左狼、王景,“……”
王爷究竟是何意?似乎甚是傲娇……
皇宫,乾坤殿。
厉光帝已至中年,但多疑性情一直都在。
暗桩遍布京城。
这些暗桩每日都会送入大量情报入宫。
厉光帝对满朝文武的一切信息都了如指掌,譬如哪位官员惧内,谁又纳了美妾,谁家的红杏出了墙,谁家子嗣是烂泥扶不上墙,他都是一清二楚。
燕璟在大理寺门口殴打朝廷命官一事,当然逃不了他的法眼。
纵使燕璟是皇亲国戚,这也是大罪。
厉光帝眼中眸光透着戏谑,“老二年轻气盛,没多少耐心,不够持重,为了一个女子,竟打了朕的朝廷命官,朕该如何处置他?”
他自言自语。
按着厉光帝原先的计划,将燕璟召回京城,就是为了架空他。
但漠北兵力不可小觑,那些将士跟随燕璟数年,一旦燕璟在京城发生任何意外,都会导致漠北不稳。
厉光帝摇头轻叹,“老二终归是朕的儿子,若是傅少卿没有上书弹劾,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汪凉明白厉光帝的意思。
殴打朝廷命官,这一桩事并不能将燕璟彻底拉下台。
但倘若燕璟的错处日积月累的积攒下来,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汪凉,“皇上圣明。”
厉光帝近日来时常会听到“沈宜善”三个字。
他阅女无数,能让他记住的女子少之又少,除却当年的徐昭昭之外,倒是无人能像沈宜善那样令他记忆深刻。
他想念徐妃了。
那是一个美貌温柔的女子,他爱惨了她。
可他更爱他自己。
故此,在皇权和徐昭昭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他已经太多年没有再想起那个女子,但近日来每当看见燕璟,他就不经意的想起她。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
厉光帝只以为是这几年选秀的女子都不够美貌之故。下个月选秀,该有一些新鲜血液了。
“年轻就是好啊,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厉光帝语气里掺杂着酸意。
他知道自己的好几个儿子都在争沈宜善,抢的人多了,也就成了香馍馍,让旁人也会滋生想要占有之心……
厉光帝眸光一沉,野心乍现,“让礼部重新拟定今年的选秀名录,但凡十四岁以上,未曾婚配的世家女子都要参选,退婚的也不例外。”
汪凉一凛,立刻又明白了。
京城贵女当中,今年被退婚的姑娘,也就只有沈宜善。
“是,皇上,老奴明白了。”
翌日,傅佳人在大理寺地牢香消玉殒。
她的事迹被人传遍满京城,她虽是杀人犯,但人人都同情她,反而对死者吴刚深恶痛绝。
与此同时,傅、吴两家虽然权柄煊赫,却被千夫所指。即便百姓们明面上不敢造次,背地里却对这两家指指点点。
沈宜善听从傅佳人此前的交代,亲自去给她收尸。
傅茗也去了。
他二人是傅佳人在这世上仅有的信任之人。
沈宜善早就知道表姐的结局,缓和了一天之后,还算能够自持。
或许她天性薄凉……她猜。
她竟然觉得这是表姐最好的归宿,亲手替心爱之人报了仇,也能坦坦荡荡离开这人间,好像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傅茗眼眶赤红,但始终没有落泪,他也低低道:“这样也是极好的,活在吴家那样的深沟里又有什么盼头。”
两人默了默,准备把傅佳人的尸首运出去火化。
她好不容易逃离吴家,出嫁女自然不可能再回娘家,撒入长江何尝不是最佳归处。
一行人从大理寺出来,沈宜善脑子里乱哄哄的,人死如灯灭,可太阳还是照常出来,仿佛没有因为任何人的逝去而发生任何变化。
凡人终究是何其渺小。
那么她自己呢?
上辈子她死后,是否也有人为她伤怀感伤?
这时,迎面走来一衣着华贵的妇人。
沈宜善一眼就认出了周氏。
周氏这人五官寻常,但很爱打扮,穿衣颜色十分明艳。
可今日这种场合,她身为傅佳人的母亲,这身打扮未免过于无情。
周氏脸色难看至极,在她看来,傅佳人与意中人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是不体面,是丢尽了她的脸面。
“沈宜善!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你怂恿了你表姐?!”
“不然,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岂会杀人?!”
“我好端端的女婿就那么没了!女儿也没了!你……一定是你唆使!”
“你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
周氏故意找茬,试图把一切罪过都推在沈宜善身上。
与此同时,周氏也想借此机会,彻底和沈宜善识破脸皮,免得自己的儿子再被她祸害。
傅茗直接挡了过去,语气不佳,“够了!母亲,长姐还没安息呢!”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他的父亲和母亲又怎么了?
为何会如此冷血无情?!
若非是因着父亲母亲,长姐岂会沦落至此?!
周氏还想继续纠缠,她的女儿没了,她总得找个人来怪罪,不然她会自责愧疚的。
恶人无法承担自责和愧疚。
一旦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周氏不敢去看傅佳人的尸首,那张白布之下是她的亲生女儿。
可她不敢看,一眼也不敢。
周氏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愧疚、不堪,她又把矛头指向沈宜善,“难怪你会被陆家退亲!你就是个看热闹热不嫌事大的!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啊!”
沈宜善神色冷漠地看着她。
真可怜。
“舅母,你不敢得罪吴家,这就只能在我面前找茬了。你知道么?你枉为人母!我不想与你争执,会扰了表姐清净,若有来生……表姐没有你这样的母亲,一定会一生顺遂。”
沈宜善一言至此,她眸光忽然变狠,对晓兰吩咐,道:“拦住舅母,我不想再看见她!”
晓兰会武功,又身为女子,她很同情傅佳人,对周氏这种人万般厌恶,遂直接动手。
周氏大声嚷嚷。
傅茗视而不见,心已经冷若冰块。
他回头看了一样白布之下的尸首,终于,泪落如雨。
怨他啊。
太过无能。
但凡他足够强硬,就不会让长姐遭受这些。
一阵阴风拂过,蝴蝶儿停在了白布上,待了片刻,又扑腾翅膀离开,飞向了光明温暖之处……
午后,傅佳人的骨灰已拾好。
沈宜善和傅茗一同来到江边,送傅佳人最后一程。
晓兰不知何时回到了沈宜善身边,傅茗在场,她只能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婢子专打了旁人瞧不见的地方,即便周氏想要闹事,也没法拿出证据。”
沈宜善点了点头,侧过脸看向傅茗,“表哥,舅母虽是你的母亲,但……还望表哥日后多为自己考虑。”
傅茗明白她的意思。
小舟随波逐流,傅茗亲手撒骨灰,沈宜善随后撒下诸多鲜花。
在她眼里,表姐是世间最干净美丽的女子。
她现在已知道人活着当真有前生后世,只盼着表姐下一世能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一切办完,傅茗没有直接回到岸边,他凝视着沈宜善的眉目,事到如今,还想再继续试试,他再也不想遗憾。
“表妹,我对你的心意一直都没变,你若肯嫁我,我定夺了傅家权势,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傅茗一鼓作气,直接捅破了窗户纸。
他喜欢她。
大抵是从年少时起。
初有记忆开始,在油菜花盛放的仲春,他看见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在花丛中笑。
沈宜善摇头。
下一刻,傅茗握住了她的手腕,“表妹!你什么也别说!你再考虑考虑,我会尽快夺权,傅家今后只有我才说了算。你不要急着给我答复,我也不急,我可以等你。”
他不敢听沈宜善拒绝的话。
那就这样耗着吧。
他先去丰/满自己的羽翼,终有一日,他能坦坦荡荡护着自己喜欢的姑娘。
沈宜善,“表哥,你这又是何必……”
傅茗,“别说了!善善,我等。”
同一时间,临江阁。
太子今日好不容易邀了燕璟出来,顺道引荐了数位年轻才俊。
可万万没想到,他包下的这条画舫,正好瞧见了不远处的小舟上那一幕。
太子斜睨了燕璟一眼,莫名同情他家老二。
多好的老二啊,要容色有容色,要身段有身段,还是一位手握重兵的王爷,那沈宜善是眼瞎了才看不上老二吧?!
太子此前把燕璟视作竞争对手,怎么看怎么讨厌。
而今,谁若是欺负他家老二,那就等同于欺负他!
沈宜善那是不知好歹、不识时务、有眼无珠!
太子不敢轻易开腔。
这时,不知原委的世家子弟看见外面场景,开始窃窃私语。
“傅大人刚刚死了嫡姐,这就出来谈情说爱了,有违圣德啊。”
“你有所不知,这沈姑娘可是京城四美之一,曾经有人因为一睹芳容就发了疯,非说沈姑娘是天仙下凡,还去侯府大门外跪拜呢。”
“沈姑娘是被退婚之人,哪能做得了正妻。傅大人也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负不了责。”
“最后谁会摘了这朵娇花,还未必可知呢。”
“……”
“啪!”
忽然,碎裂声打断了众人的说谈。
顺着声音望了过来,众人只见一直敛默阴沉的燕王殿下,生生捏碎了一只杯盏。
茶渍洒在他白月色长袍上,似是晕染成了一朵朵浮云。
他眉目清冷,宛若山雨欲来风满楼。
燕璟无视众人,那双狭长幽深的眸往画舫窗户望了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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