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光帝在御书房来回踱步,除却心腹大太监汪凉之外,其余大臣皆被摒退。
厉光帝眉心紧蹙,他已太久没有过这种举措不安之感,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夺嫡那会。当今太后没有儿子,他为了给自己找一个靠山,就主动对太后示好,当了十几年的“乖儿子”,才好不容易九死一生、问鼎帝位。
在龙椅上坐了数年,厉光帝第一次感觉到了危机。
他抬手在半空指了指,直至此刻还是一脸不可思议。
“老二他……收编了十万山贼?!眼下正带着那十万人马回京?”
“他既已又得兵权,为何要出家?!”
以兵夺权不好么?
漠北无疑是燕璟的势力,厉光帝好不容易把燕璟召见回京,暂时架空了他,可还不到半年,他又弄来十万人马。
如此神速,让厉光帝不得不又想到了上次地震过后,钦天监所言的“天龙苏醒”四个字。
可问题又来了。
燕璟为何如此想不通,要出家修行?!
权势不好么?
燕璟若是盯上了皇位,厉光帝反而会放松。
可燕璟出家的举动,无疑让厉光帝摸不着头脑。
越是猜不透,就越是心不安。
汪凉亦是猜不透,“皇上,奴才听说,燕王殿下是因着杀戮过重,这才想到用修行来抵消罪孽。”
厉光帝暴喝一声,“荒谬!”
王侯将相,哪一个不是手染鲜血?!
厉光帝的偏头疼又犯了,他揉着太阳穴,“这个老二啊,太让朕头疼!”
汪凉,“……那皇上打算如何安置那十万兵马?无论如何,燕王殿下这次是立功了。”
厉光帝恢复几丝清醒。
十万人马一到,京城各处势力也会惴惴不安吧……
厉光帝突然想到了一人,“对了,太子这次是不是也跟去了川地?”
汪凉张了张嘴,敢情皇上已把太子给抛之脑后了,“回皇上,此番川地一行,是太子与燕王同行。”
厉光帝提及太子,心中稍稍安稳,他的这些儿子当中,也就只有太子最好揣度心思,“这次功劳都寄在太子头上。”
汪凉明白了,皇上不会再允许燕王功高过主。
汪凉,“皇上英明。”
长寿宫那头,皇太后也是错愕不已。
赵嬷嬷在一旁安抚着,“太后娘娘,王爷只是剃度了,和尚也能还俗呢,您莫要太过忧心了。”
皇太后早已看破世事,情绪尚且稳定,她悠悠一声长叹,“小璟心善,又是个痴情人,此番怕是受了情伤啊。”
赵嬷嬷,“……”太后娘娘想多了,王爷他只是在消减杀戮,“太后,用不了多久,王爷就要带着沈姑娘回来了,届时一问不就都知道了。”
皇太后又叹,“这个沈丫头不是寻常贪慕虚荣的女子,小璟若不花点心思,很难抱得美人归,关键时候还得哀家帮衬。”
赵嬷嬷笑着点头,“太后娘娘说的是。”这么多皇孙,也不见太后对其他皇子的婚事那么上心。
初秋将至。
盛暑最后一波热浪逐渐消散。
回京途中这一日,沈宜善小腹隐隐作痛,许是天凉之故,再加上两日赶路,导致她这次月事不顺。
马车突然停止晃动,沈宜善原本正闭眼歇息,就听见周颜的声音,“贵人,姑娘她正睡着呢。”
周颜无家可归,沈宜善索性把她带回京。
她生性单纯,不像晓兰和庄嬷嬷那般识眼力。
如今,晓兰和庄嬷嬷的胳膊都拐向了燕璟,对此,沈宜善也很无奈。
燕璟道了一句,“你先下去。”
沈宜善睁开眼,缓慢支起身子,周颜不敢违背燕璟,只好下了马车。
沈宜善小腹一阵阵抽痛,没甚力气,她不施粉黛,更是穿戴不齐,青丝倾泻而下,小脸苍白如纸,眼眸湿润晶亮,看上去莫名可怜,像一只遭了殃的兔子。
燕璟吩咐队伍继续前行,这便撂下了车帘子,隔绝了外面的视野。
再度面向沈宜善时,他直接打消她的顾虑,“本王现在是出家人,你可以不把本王当做男子,本王给你治疗。”
说着,燕璟伸出手,催动内力,隔着衣料缓缓输入一股温热。
沈宜善几乎是瞬间舒坦了不少。
她对这一幕并不陌生。
上辈子她每回腹痛发作,燕璟都会用这个法子给她缓解。
不得不说,效果是极好的。
但马车空间逼仄,燕璟又是身段颀长高大,他待在马车内,空间似乎缩小了大半。
沈宜善挪开视线,不去看他深邃的眸,还有光秃秃的脑袋。
沈宜善身上还穿着夏裳,小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燕璟手掌的力道,片刻后,她低低道:“好、好了,多谢王爷。”
燕璟直接收手,毫不拖泥带水,仿佛言听计从,不让人有任何不适。
他轻笑,“本王是出家人,出家人本该慈悲为怀,方才不过就是举手之劳。”
沈宜善,“……”
她没法接话了,完全给整不会了,唯有道:“王爷当真是个善人。”
她此前绝对想不到,燕璟会等同于善人,并且还是她亲口承认。
燕璟又笑,嗓音低醇极了,“你知道就好,那本王下去了,你好生歇着。”
直到燕璟跳下马车,沈宜善才敢望过去,她看见燕璟动作迅速,跳下正在前行的马车之后就直接一跃上马背,动作果决洒脱。
好生俊朗。
车帘子缓缓落下,再度隔绝了外面的视野,沈宜善只觉身上的暖流逐渐回升,从小腹蔓延到四肢百骸,不多时面颊也滚烫了起来。
沈宜善,“……”
战神殿下的内力未免太过管用……
数日后,队伍正式入京,十万人马暂且在城外安营扎寨,燕璟与太子只带了这次同行的随从入城。
沈宜善坐在马车内,透过掀开稍许的车帘往外探去,就见长街两侧聚集了无数手捧鲜花的百姓。
旁人并不知道燕璟带着沈宜善一道出门了,庄嬷嬷把帘子拉得严严实实,道:“姑娘,虽说您与王爷的关系早已不清不楚,可一日没嫁过去,您就得一日注意名声。”
沈宜善,“……”
嬷嬷哪里会知道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亲眼看着家族覆灭,如今一家人都康健无虞,已是她最大的期盼。
她哪里还会在意名声。
再者,她和燕璟如何就不清不楚了……?
这时,外面突然有动静传来,沈宜善听见一阵尖叫声,她忍不住就掀开帘子去看,入目所及,正好是燕璟一跃而起接住了从酒肆二楼窗台落下的孩童。
燕璟着一袭雪色锦缎袍服,光着脑袋,乍一眼去看宛如落入尘世的佛子。
周遭一切都成了他的衬托。
他仿佛遗世而独立。
沈宜善只看了一眼,就把车帘放下。
她晃了晃脑袋。
此前对玉树临风的燕璟排斥不已,为何对方现在当了和尚,她反而有种古怪之感。
沈宜善心跳如小鹿,她听见外面都是对燕璟的赞誉之声。
“燕王菩萨心肠呐!”
“燕王已是出家人,方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呜呜呜……王爷,奴家不舍得您出家!”
“燕王此次归来,再无往日煞气,是百姓之福啊!”
“王爷、王爷!您快看看民女!”
“……”
一时间,长街上的喧闹不绝于耳。
沈宜善猜测,许是和尚格外有亲和力,以至于全城百姓皆对燕璟大有改观。
队伍缓缓往前,沈宜善的马车里也有人时不时砸了鲜果进来。
还有人扬着嗓门问,“王爷,马车内是何许人也?”
沈宜善心一惊,瞬间紧张,精神高度集中。
然后,她就听见了燕璟的答话,“是本王的贵人。”
又是一片哗然。
沈宜善再也不敢掀开车帘往外去看了。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了半晌,晓兰探了颗脑袋进来,禀报道:“姑娘,王爷方才说,要先入宫复命,另外太后娘娘要见您,晚些再送您回府。”
太后要见她呀……
那她只能应下。
沈宜善,“好。”
沈宜善一下马车,就被长寿宫的轿撵接走了。
燕璟望了一下,唇角扬了扬。
皇祖母老人家有多想念孙媳妇,这就迫不及待把人叫去了。
这厢,燕王与太子去御书房复命。
太子这次出去一趟,明显变得精练了不少,腰杆也挺直了,“儿臣给父皇请安!”
厉光帝淡淡瞥了一眼太子,也看出来太子容光焕发了。
燕璟如往常一样,神色寡淡,抱拳行礼。
厉光帝已听闻了不久之前燕璟在长街救人之事,此刻再看这个老二,还真有几分出家人的模样。
但一个人无论怎么变,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燕璟虽没了头发,可这双狭长的眸,依旧幽深如海。
燕璟的名气越旺,厉光帝就越是不安。
可恨,几个儿子里面,到现在也没出现一个能够斗得过老二!
厉光帝勉为其难挤出慈父之色,“哈哈哈!你二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朕甚是想念你们兄弟两!”
太子瞬间感动,“父皇!儿臣也想您!”
燕璟,“……”
这时,汪凉颁布圣旨,将功劳都给了太子。
圣旨宣读过后,太子当场冷了脸,他看了看燕璟,又看了看厉光帝,一心以为是父皇为了护着他,这才偏心他。
太子立刻提出置喙,“父皇,这次川地灾银一案,是老二查出来的。”
“山贼也是老二平定。”
“一切功劳都是老二的!”
“还请父皇明察!”
太子岂能抢功?!他是那种人么?!他当然不是!
厉光帝当场面色铁青,气到唇角抽搐。
一旁的汪凉束手无措,亏得此刻御书房没有旁人。
燕璟倒是神色极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这时,燕璟抱拳道:“父皇,儿臣无需任何赏赐,只不过儿臣想要毛遂自荐。”
厉光帝诧异,“老二,你是何意?”
燕璟忽然勾唇一笑,这笑意令得厉光帝一阵毛骨悚然。
燕璟如实说道:“儿臣拿下山寨之后,就已担任了大当家,现如今,城外那十万人马以儿臣马首是瞻,儿臣想毛遂自荐,成为这十万人马的统兵,保京城安稳。正好借此机会,加大京城防护。”
“自从儿臣半年前从漠北归来,就察觉到京诚治安不够严谨,还望父皇莫要辜负了儿臣一片苦心。”
燕璟一言至此,太子立刻附和,“是啊,父皇,老二都是为了京城安稳考虑。况且,那十万人马只听从老二的。父皇就依了老二吧。”
厉光帝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头顶冠冕上的琉珠微微晃动,似是看见了一道光从殿外射了进来,随即就是一阵头重脚轻,脑中嗡鸣作响,失聪片刻才回过神。
“皇上?皇上!”
御前大太监汪凉仿佛唤了两声。
厉光帝这才听见了他自己的声音,“好、好……”
太子这个蠢货!他知不知道让老二掌控了那十万人马意味着什么?!
最恨的是,到了这一刻,他已无计可施。
倘若他不依了燕璟,城外那十万兵马今晚就反,那可如何是好?!
厉光帝这才意识到,指派燕璟去川地,当真是大错特错!oo
长寿宫。
太后仔仔细细打量着沈宜善,恨不能把眼睛黏在她身上。
“瞧瞧这身段,虽然丰/腴/了些,不过身段也高挑了,腰也细着呢。”独独该有肉的地方长了肉。
太后越瞧越是满意。
难怪那个臭小子千里迢迢也要把人随身携带。
沈宜善尴尬极了。
太后拉着她的小手,问道:“小璟可曾欺负你?”
沈宜善摇头。
太后却露出失望之色,人都被那臭小子带出京城了,还没欺负上?!
太后略显迟疑,“这……”
沈宜善,“……”太后娘娘究竟是什么心思?
这时,燕璟大步走来。
沈宜善回过味来,脸红得快要滴出血了。
她垂眸,也不正眼看燕璟。
燕璟眼下已深刻体会若即若离的深刻含义,他并不纠缠,只道:“善善,本王已命人护送你回府,这阵子以来辛苦你了。”
言罢,燕璟又对皇太后道:“皇祖母,放善善离开吧。您舍不得,孙儿也舍不得,但善善终归是要回家的。”
太后也后知后觉,又见沈宜善如今这副别扭的模样,她大抵猜出了稍许。
太后,“好好好,哀家就听你一言,让善善先回去。哀家又没对她如何,瞧你紧张成甚么样了。”
燕璟,“多谢祖母。”
沈宜善,“……”她听着这对祖孙说话,怎觉得不对劲呢。
赵嬷嬷亲自送了沈宜善走出长寿宫。
燕璟并未相送。
皇太后摒退下人,单独与燕璟说话,“哀家瞧着你这脑袋,也没觉得难看,倒也秀气俊美。告诉哀家,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沈丫头眼下对你的态度似是不同了,哀家瞧着她还会害羞了呢。”
燕璟唇角一扬,将他为何出家,以及接下来的计划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闻言,太后眯着眼笑了,“小璟啊,哀家万万没想到你有这般心机。那沈丫头心思单纯,岂会是你的对手。哀家瞧着她容色愈发明艳,是个美人呐,你小子有福气了。对了,你打算几时让哀家抱上重孙?总不能真等三年吧。”
三年太长……
沈宜善可以等,燕璟却等不起。
他笑了笑,“皇祖母,孙儿不会让您等太久,一切尽在计划之中。”
他迫不及待想要和沈宜善生一个孩子了。
血脉传承是很奇怪的事情,似乎有了那一层关系,沈宜善就再也不会离开他,就完完全全属于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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