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检查结果表明,青山冈长是被勒死的,死亡时间在早上七点半到八点半之间。

    由于我八点二十上的楼,因此时间可以稍稍缩短十分钟。田中第一次去查看的时间是八点整,但因为他的证言未必可靠,暂时没有被采纳。

    嫌疑人主要有三个。

    穗村先生“天啊,怎么会这么突然喂喂,我没有听错吧青山先生真的被杀了吗”

    他嗓音尖细,人却虚胖,说起话来莫名聒噪“那个,我可以进去看一眼吗今天是截稿日期,我是来收原稿的,不知道他死之前有没有准备好”

    人都凉了,还能说出这种无情话语的,自然是杂志社的审稿编辑。他一边抹着额头上的细汗,一边焦急地越过伊达航的胳膊往门里面看。

    “他应该不是凶手吧,一看就是那种被上下挤压受夹板气的家伙。”我小声嘀咕道。

    “未必,他的紧张也可能是因为杀了人,然后故意说些夸张的话来做掩饰。”景光沉稳地说,目光却落在伊达航身上,表情十分慈祥

    他一定是想起了警校时光吧。

    也有可能。我看着穗村编辑不断晃动着的圆润身体,感觉他像是站在一阵飓风中,随时可能被吹倒在地。

    伊达航嘴里的牙签跟随着穗村晃动的节奏,不耐烦地上下颤动,最后他一把薅住穗村的衣领,让他站得稳一点。

    动作并不粗鲁,眼睛却一直盯在穗村身上,将他的微表情都看在眼里。

    “你确定自己刚刚赶到没有在八点之前偷偷潜入将青山杀死”伊达航微微眯起眼睛,用严肃洪亮的声音质问道,“按照邻居田中先生的口供,你一般都是在七点半左右来取原稿,然后步行到两站地开外的杂志社上班。为什么偏偏今天八点半才来”

    穗村哆嗦了一下,掏出纸巾擦了擦光亮的额头,眼珠不停地转动“这个、这个是因为我今天坏肚子了,出来晚了”

    我都看出来他在撒谎,可伊达航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他点点头,把目光转向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年轻女孩。

    她不胖不瘦,不漂亮也不难看,不时髦也不土气,总而言之,毫无特征。她是青山先生的助手,今年27岁,姓砂州。

    她是被警方的电话叫来的,妆还没来得及化,微卷的发梢十分凌乱,眼神疲惫。

    “真没想到青山先生居然会被害。”她抹了抹眼睛,但并未看见眼泪,抹了个寂寞,“因为上午有函授课要上,我一般都在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这段时间给青山先生打下手,昨晚也不例外。”

    伊达航点头“那你今早都在哪里,做了什么”

    砂州“我正准备早餐,然后就接到你们的电话了。”

    伊达航“今天不去上函授课吗”

    砂州“我,那个,其实我昨晚喝了些酒,脑袋有点疼,请假了”说罢,快速滑动手机,将一个聊天页面展示给伊达航。

    真有意思,两个嫌疑人今天都没有遵循既定的生活流程。

    伊达航叹了口气,无奈地抓抓后脑勺“所以说你们两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你们,包括你田中先生,都有可能在七点半到八点二十之间潜入青山家,将他杀死后逃走,再假装匆匆赶来。”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神色慌张。

    因为要尊重住户隐私,这栋公寓只在入口处装了两个摄像头。公寓还有个不起眼的后门,偶尔有住户抄近路从后门进入,那里没有监控,所以,每个嫌疑人都可以从后门潜入杀人后再逃走。

    砂州“这个我们不否认。可是嫌疑人未必只有我们几个呀。”

    她朝穗村看了一眼,后者认同地点着头,身体又开始了晃动。

    伊达航蹙起眉头“此话怎讲”

    砂州“警官先生您可能不怎么看漫画,青山老师的代表作名侦探x南是在国内外都很有名气的作品,哦,看这样子您听说过。不是我自吹,这部漫画已经连载了长达二十年之久,人气一直不错,不是那些昙花一现的热番比得上的。不过,因为连载时间太久,观众审美疲劳导致人气偶尔下跌也是常有的事,等新的有讨论度的篇章连载起来,热度便会回升,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也基本摸清了市场规律。可是”

    她顿了顿,似乎说到了伤心处,鼻翼翕动“可是最近出了点状况。”

    像是要抛砖引玉般,她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半年前,他在新篇章里加入了一个人气角色。这个角色简直有魔力,在短短几个月内便登上各种排行的1,成了最受观众女性居多喜爱的角色,几乎是所向披靡,屠榜般的存在。

    但是问题就出来了,关于这个人物,他最初的设定是纯反派,但现在人气太高,他想将他改成正义的一方,类似于卧底那种,并在最近的连载里面释放出烟雾弹,暗示这个人很可能是正面角色。”

    这是分明就是安室透吧一定是安室透吧我听得满脸黑线,想要吐槽却只能强忍着,憋得想挠墙。

    穗村这会儿恢复了镇定,他接口道“但是反响十分两极化。一半的读者认为改得很好,这样有魅力的角色如果是反派,会让未成年人觉得很酷因此盲目效仿,带来消极后果。

    另一半的读者却激烈反对,他们认为强行将他改成正义一方,会减少一开始塑造的神秘感,变得不伦不类的。现在两方争执不休,反对方性格偏激的人比较多,战斗力也更强,在论坛上十分活跃。不仅如此,从上个月开始,青山老师就不断收到威胁信,还有沾染动物血的诅咒卡片,威胁他不许改人设。”

    砂州“我们建议老师报警,但老师不以为然,甚至乐在其中。他就是这样一个随性的人。因此,我们怀疑凶手很可能是某个狂热粉丝。”

    说罢,和穗村同时点了点头。

    我咧了咧嘴。这浓浓的既视感令我脚趾抠地。

    伊达航在本子上飞快记下来了几个要点,快速摁动着笔帽,迟疑道“这样看来,凶手范围有点大。但我不认为会有这样极端的粉丝,一部漫画而已。”

    “那个,让我也插一句呗。”邻居田中弱弱地举起一只手,向前迈了一步,“实际上,青山老师在两天前已经决定维持原先的设定不变了,所以”

    他没有说完,朝穗村和砂州扫了一眼,二人均是满面震惊,完全没想到老师居然都没跟他们提过这事。

    伊达航明白了他的意思,摸摸下巴“也就是说,也有可能是支持正面人设的狂热粉丝干的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啊,真的会有如此痴迷于一部作品的人存在吗

    他满脸费解,把目光转向了我“那么,绫子小姐,你来找青山先生做什么”

    景光有些担忧地看向我,不过我早就编好了理由,挺起胸答道“我是来找他提意见的。正如砂州小姐所说,我对他漫画的部分内容也心存不满。但不是关于那个人气男的人设问题,而是他青梅竹马被早早写死的问题。”

    “你们对虚构的内容还真够投入感情的”伊达航一脸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表情。

    我耸耸肩。

    “总而言之,凶手不是我”砂州嚷道。

    “凶手也不是我”尖细的嗓音来自穗村。

    众人将目光移向田中,好像这是某种传话游戏,现在轮到他了。

    田中呆愣愣地承接了众人的注视,半天才用手指指着自己“我、我也不是凶手”

    我稍稍侧过头,问景光“你看谁是凶手呢”

    他摇摇头“这个可不好说,至少要去现场勘察一番。一切皆有可能。”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语,伊达航朝一直守在门内的部下努努嘴,后者闪开身体,让他们进屋。

    漫画家的工作室简直是一团糟,扭打的痕迹十分明显,就算没有扭打过,这个房间也足够凌乱,尤其是那张硕大的写字台或者是画桌,各种型号的画笔密密匝匝地摆放着,线稿厚厚地堆积成山,有很多被蹭到了地上,铅灰和墨迹满天飞。

    死者的尸体和刚才一样趴着,稍稍显得僵硬了些。

    接下来我看到了很有趣的一幕,伊达航跟诸伏景光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进行着完全一样的动作,都是先蹲下来观察地上的痕迹,然后目光逐渐上挑,甚至停顿思考的时间点都卡得一模一样,最后站起身来,一齐看向写字台的一角。

    同步率如此之高,不愧是同期。我心里暗叹。

    那个安室透也会有如此高的同步率吗

    不过很快他们的侧重点就开始分化开来,景光关注的是漫画家的椅子,而伊达航则直奔尸体。

    就在这时,手机发出了提示。

    “请在警察之前察觉真相。”

    声音一如既往的机械而清晰,我紧张地看了眼周围,但除了景光,其他人均无动于衷,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

    我和景光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朝伊达航看去。

    我一跃而起,假装被尸体的腿绊了一下,打断了正在认真思考的高大警官。

    他诧异地看我,我则瞅向景光,竖起大拇指交给你了,快破案

    他无奈地摇摇头,似乎认为我多此一举。

    “伊达警官有女朋友了吧”我积极地找话题扰乱他的思路,并不住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像个多动症患者。

    开始他还努力忍着,在几次“捣乱”之后,他猛然直起身体,一掌按在我的肩膀上。

    我悚然一惊,立刻乖乖立正,45度角仰望他板起来的面孔。

    预料中的怒斥没有降临,他眼含关切,甚至还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用老父亲一样的口吻说“我知道自打父母去世后你很难受,一直在用幻想麻痹自己,时常处于精神亢奋的状态,但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未来的路还很漫长,你这么年轻,一定不要自暴自弃。”

    “”我痴呆了似的望着他,这说的都是啥

    他又在我肩上拍了拍,表达安抚,然后飞快在本子上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给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困难的时候随时联系我。”

    景光在身后扑哧笑出了声。

    我把那张纸折叠起来,朝身后翻了翻眼睛,撇嘴走到一旁默不吭声了。

    景光开始到处走动,观察分析着,伊达航也弓身伏在写字桌上,翻阅青山遗留的那些原稿,试图发现端倪。

    看着他宽厚的背影,我摩挲着手里的纸条,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然后,我蓦地想了起来,这个人,在原作里,是会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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