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远行的船戴月而归

    织田作扭头看向我,语气中有种微妙的疑惑:“原来他在装可怜?”

    “虽然有装的成分,一半一半吧……”

    我看着织田作放在桌上的手|枪:“要不你先把这个收回去?”

    我看了太宰治一眼,语气认真道:“他把你当挚友,这个世界上他伤害谁都不会伤害你。”

    “我也不会伤害由果的。”

    太宰治托着下巴,笑眯眯道。

    织田作定定地看了太宰治一眼,迟疑片刻后收起枪,我听到太宰治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的声音。

    “抱歉,我不太能理解。”织田作十分坦诚地说道:“他的意思是,因为另外一个世界我们是朋友,所以他也把我当成挚友?”

    我点头:“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织田作摆着一张十分正经的面瘫脸,扭头对太宰治说:“现在有个言情小说题材很畅销,我的责任编辑之前送过我一本,说是让我研究一下市场,但是书被我垫桌脚了。让我想想那本书叫什么来着……《总裁的替身白月光》?”

    太宰治:“……”

    我:“噗。”

    织田作这个人极其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随即他话音一转:“你和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是希望我和你像其他世界里的我们一样?”

    太宰治一时间没有说话,明灭不定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极其幽深。

    他看着织田作,又仿佛在看着很远的地方。良久,他移开目光,端起酒杯浅抿了一口。

    “不,只是想告诉你这些,仅此而已。”

    织田作没有立刻接话,也并没有表现出是否相信了太宰治,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给我讲讲其他世界的事吧。”

    我适时站起身:“司机刚好来接我,你们大概还有很多话要聊,我就先告辞了。哦对了——”

    我看向太宰治:“我叫来的司机是白洲威士忌,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就让他留下来跟你们聊一聊。”

    太宰治倏地睁大眼睛,沉默片刻后摇了下头:“算了吧。”

    看来这是不打算见坂口安吾的意思,我决定尊重他的感受:“那我就先走了。”

    刚转身,就被太宰治握住手腕:“你不会不告而别吧?”

    我愣了下:“离开横滨时还是希望你能送我的。”

    虽然我打算离开横滨,但不是今晚。

    无论他和织田作聊得怎么样,两个人成为真正的挚友,亦或只是成年人的一场好聚好散,我都觉得至少今晚我需要陪在他身边。

    太宰治闻言松开了手,弯起眼睛笑了,语气有些开心:“嗯,我会送你上船的。”

    离开lupin酒吧后,我在夜色弥漫中找到坂口安吾的车。

    我突然来了精神。

    这家伙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卧底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吧?

    我掩唇轻咳一声:“白洲啊,我最近打听到一点消息,你可要小心。”

    坂口安吾愣了下,扭过头:“什么消息。”

    “有个很厉害的人潜入了组织,听说是异能特务科的情报专家。”

    坂口安吾推了下眼镜:“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小心?”

    “据说那人的异能很厉害,一件东西过去发生过什么,他一碰就全知道了。”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小心所有主动跟你靠近和握手的人。”

    坂口安吾没说话。

    “啊,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敲了下手心:“你刚获得代号时,想跟我和雪莉握手来着。”

    坂口安吾:“第一次见到同事,难道不该打声招呼?”

    “你打招呼的方式,一点都不‘组织’。”

    “毕竟我是新人,不熟悉组织打招呼的方式很正常吧。”

    “说得也对。”我微微颔首:“所以你应该不是卧底。”

    坂口安吾:“不,我是。”

    我:???

    啥玩意儿,怎么就突然承认了?

    坂口安吾回头看着我:“开个玩笑,吓到了?”

    “那倒没有。”我挑了下眉梢:“真可惜,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同伴。”

    我忽然掏出匕|首,横在他脖颈前:“其实我才是卧底,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那就只能送你一程了。”

    坂口安吾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语气无奈,像哄小孩一样:“好吧好吧,为了活下去,我只能跟你一伙了。”

    我“嘁”了一声,收回武器,语气不满地抱怨:“白洲你这个人好无聊哦。”

    坂口安吾整理了一下领带,道:“我的任务基本完成了,就算立刻脱离也没什么问题。”

    “你的任务跟我有关,因为我母亲生前是特务科搜查员?”

    我面无表情道:“就算我的立场改变,也不会给你们做污点证人。”

    “现在可没有人敢逼你做证人。”坂口安吾苦笑道,扔过来一个u盘:“里面有段录音,你可以听一听。”

    停顿几秒,他目光掠向车窗外:“太宰治和武装侦探社的织田作之助在那家酒吧里?”

    “怎么了?”

    “于公于私,我都有些事要找他们。你自己回家没问题吧。”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要留下的。”

    坂口安吾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利索地打开车门,下车后回头警告了一句:“不许欺负太宰治!”

    “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你到底对他有什么误解?!”

    我叉着腰理直气壮道:“他可以欺负别人,但别人不能欺负他。”

    闻言坂口安吾露出了充满吐槽欲的表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为了憋住吐槽,他的表情都有点扭曲了。

    我随便打了辆计程车,回家后把u盘插|在电脑上。

    熟悉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明明正在讨论一个人的未来,却偏偏不肯让她参与进来,看来无论你还是我,都相当傲慢呢。”

    “我以这三千八百个人质的名义,向种田长官讨要一个承诺,酒会结束后,你必须立刻给高穗由果洗白身份。”

    “虽然我的夫人很厉害,并不需要我为她铺路,但我还是想要给她更稳妥的保障。”

    “如果你想毁约,吾等黑手党事后将会依照宾客名单实行杀戮,用这三千八百人的血染红东京湾。”

    ……

    听到种田长官骂他疯子他又轻笑着承认,我心里忽然很难受。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葬身海底的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路灯熄灭,高悬天际的孤月西悬,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进院里。

    应该是太宰治回来了。

    我拿出手机,给失格君发了个笑脸。

    车门滑开,却不见人下车。

    我慢吞吞地敲字:「我忽然觉得自己很过分。」

    失格君:「怎么了?」

    由果斯基:「我发现自己喜欢一个人的程度,可能远远赶不上对方喜欢我的程度。」

    「从前我认为我和他之间更符合成年人的交往原则,愿意为对方付出,但也都对彼此有所保留。但我渐渐开始发现,这个人几乎把他能给我的都给了我,甚至连条后路都没给他自己留下。」

    「我有点害怕,觉得有些沉重,下意识想要逃离。」

    失格君:「由果更喜欢有距离的交往?」

    我想了想:「是对方情深义重,而我似乎无以为报。」

    失格君:「我之前说过的呀,爱情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需要偿还的东西。」

    由果斯基:「那他会原谅我暂时的逃跑吗?」

    失格君先是发来一个「_」,我仿佛看到他温柔的仿佛微笑般的叹息。

    「如果我爱的人陷入感情迷茫阶段,需要离开我思考一段时间,我会赞成她离开的。」

    随即他又发来一句:「但如果她考虑清楚后想把我甩掉……」

    「你打算怎么做?」

    我脑子里瞬间冒出一堆带颜色的肥料,什么囚禁play小黑屋惩罚巧取豪夺。

    失格君:「嗯,哭吧。」

    我顿时忍俊不禁:「不会让你哭的。」

    打完这句话我转过头,刚好看见楼下院子里太宰治懒洋洋地倚着车,朝我挥挥手。

    我踩上阳台,他猜出我要做什么,走到窗下伸出双臂。

    我从二楼窗台跳下去,他接住我的时候没站稳,我们两个人一起倒在柔软的草丛里。

    “希望下次我跳下来的时候你能接住我。”

    我抱住太宰治,蹭了蹭他的额头鼻尖:“时间还是太短了,没能把你养胖一点。”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抱住我。

    良久,我听到他仿佛喟叹道:“我和他们都聊过了。”

    “他们”指的应该是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

    太宰治把我抱得更紧了一点,没说聊的结果怎么样,也没提三个人未来将会以什么样的关系和身份相处。

    但他的语气却释然许多。

    “我的船会在明年夏天停泊在横滨港。”我靠在他耳边说:“你会去的吧?”

    “船票我都收下了。”太宰治说着:“我会在这一年里处理好横滨的问题。”

    “嗯。”我轻声应答,吻上他的唇,拆领带的时候被制止了。

    “在这里?”

    “不好吗?”

    “也不是……”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害羞?”

    这边的别墅之间距离很远,完全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或者听到。

    “不是。”太宰治回吻过来,小声说:“可能会有蚊子。”

    好煞风景啊这家伙!

    我沉默片刻,把他拉起来:“回房间吧。”

    太宰治轻笑一声,又把我拽倒在草地上:“一会儿动起来,蚊子不敢落。”

    我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还是闭嘴吧。”

    婆娑枝叶遮住摇晃的繁星,微风送来幽昙的花香。

    此刻谁都不能来打扰我们,蚊子也不行。

    结束后我们并排躺在草丛里看月亮,我握着太宰治的手问他:“你原本是想怎么处理横滨的事?”

    “如果没和你在一起的话——”

    太宰治贴得更近一点:“我会把真相告诉敦君和芥川,然后从港口黑手党顶层跳下去。”

    “现在的打算呢?”

    “从顶楼跳下去依旧是个不错的办法。”他安慰般捏捏我的手指:“假死,骗某些人的。”

    “你别玩脱了啊。”

    “你才是。”太宰治突然翻过身,双手支在我的身体两侧,整个人笼罩在我的上方:“那个组织不好对付,需要帮忙吗?”

    我戳了戳他:“管好你自己,别让我担心就是帮忙了。不过让你不熬夜大概不太可能,我离开之后你要好好吃饭,如果一年后我看到你瘦了,就惩罚你……嗯,惩罚你什么好呢?”

    他坏心眼儿地伸出手:“这样?”

    “唔……太宰治?!!”

    我抽了一口气,慌乱地握住他的手臂,声音不稳地喊他。

    他低下头以吻封缄,话音含糊道:“这么舍不得就别走了吧。”

    “好多事要去做呢。而且我脑子太乱了,你总得让我想想清楚……啊!”

    我报复般咬一口他的肩膀,他叹口气,把我抱起来。

    这个夜晚彻底被草叶香味和身边人的温度所充斥。

    离开横滨时,天空下着小雨。

    太宰治明明说好来送我,最后还是没来,估摸还在生我的气。

    我给他发信息——

    「我把你的红围巾带走了。」

    船离港时,我看向横滨最高的那栋楼。大概是直觉,他此时应该也在那里看着港口的方向。

    之后有半年多我都没有再回过横滨。

    我和太宰治通话不多,两个人都很忙,能够清闲下来聊一聊的时间太少了。

    但我们的文字交流并不少,由果斯基号在世界各地之间流窜,每逢遇到好景致,我都会拍下来分享给他。

    他也会把每天吃了什么饭菜,做了什么事发给我,有时候还会吐槽他那些“缺少智慧和机动性”的下属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失眠了。

    把这件事说给太宰治听,几天后他给我发来好几个g的压缩包。

    由果斯基:「这是什么?」

    失格君:「我亲自录的催眠曲。」

    太宰治唱歌了?

    我赶紧打开音频,结果都是他录的名著朗读。

    由果斯基:「你把这个叫催眠曲?」

    失格君:「在你走之前我们每晚不都有睡前故事嘛。」

    由果斯基:「=_=|||感谢太宰老师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我录日语听力。」

    失格君:「还有俄英法……」

    由果斯基:「跟我显摆你的学习能力?」

    失格君:「等我解决好横滨的事就不会继续当首领了,怕夫人嫌弃我脱离组织后一贫如洗,只能借机展现一下财力之外的优点嘛。」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没关系,我开破冰船养你呀。」

    发完这句话,我的笑容渐渐淡下去。

    我发现,我远比自己以为的更想念他。

    我渐渐学着对感情坦诚以待,及时和对方分享自己的心情和想法,不再隐藏或者虚假的逢场作戏;太宰治也渐渐学着如何更珍惜自己,努力自救而不是他救。

    在对方看不到的时间里,我们都在成长着。

    大半年后,在几方势力联合围剿下,酒厂早已不复曾经,首领锒铛入狱后偌大组织分崩离析,剩余几个精英尚在逃亡中。

    得知琴酒躲在横滨,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从街边巷角的闲谈里,我听到了不少有关横滨的近闻。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跳楼自杀”后,中原中也成为了新的首领。

    ——新首领以给前首领报仇的名义假意攻击武装侦探社,被异能特务科逮捕。港口黑手党一时间群龙无首,被敌人钻了空子。

    ——关键时,中原中也再次出现,干净利落地解决了组织里的钉子和其他不怀好意的势力。

    ——横滨又迎来过几次灾难,黑白两方合作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麻烦。

    这些大事里虽然没有太宰治的名字出现,但我知道他就藏在这些情报背后推波助澜。

    我还去过一趟东京,给外公捎带了不少特产。

    凌晨三点多突然接到有关琴酒的最新情报,我匆忙去逮人,刚好在路边救了个差点被疲劳驾驶司机撞到的警察。

    由果斯基号再次离开横滨港时,我收到太宰治的聊天讯息,那是一张照片——繁华的港口,一艘巨大的破冰船遥遥远去。

    我爬上瞭望台,朝着拍照片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尽管我根本看不到远处是否有人。

    从瞭望台上跳下来时,大副一脸不解地问我:“你们两个真奇怪,既然都很想念对方,为什么不见一面呢?”

    “这是情趣,你不懂。”

    为什么不见面呢?

    我怕见到他后,就再也不想走了。

    毕竟还有十多个可能导致世界毁灭的导火索等着我去处理。

    我们都在为保护这个世界而努力。

    “为了更长久的未来。”

    我在空中击掌,仿佛那个人就在我对面。

    新一年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

    五月中下旬,赶上候鸟北迁的尾巴,由果斯基号也从极圈出发,穿过白令海峡,在六月中旬再次抵达横滨港。

    汽笛声涉水分花而来,我咬着一根草叶,百无聊赖地坐在瞭望台上,目光在登船的客人中来回扫视。

    某人怎么还没上船?

    这家伙不会临阵脱逃了吧?

    直到船离港的时间快到了,有个身影才不紧不慢地踏上甲板。

    他身穿长风衣,一手捏着松柏船票,另一手提着不大的箱子,脖子和手腕上绑着绷带,抬头看我的时候有明媚的阳光落在他脸上。

    “船长,你这艘船上招工吗?”

    “自然是招的。”我朝着下面朗声喊道:“不过你要先说一说你有什么技能。”

    “本人不久前从上一份工作中离职,目前身无长物,唯有这张脸和脑子可堪一用。”

    我笑了:“刚好我这里有个职位,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船长夫人你干不干?”

    他一双鸢眸专注地看向我,缓缓张开双臂。

    “这次会接稳的。”

    远行的船戴月而归。

    松柏也会跨过所有漫长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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