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温其如玉(八)

    城主府位于半空之中, 比邻天明神树而建,萤火伴随云梯扶摇而上,府中天际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亭台楼阁皆似琉璃剔透晶莹, 似是广寒仙宫般熠熠生辉。

    城主事务繁忙,依旧是殷子晋前来接引众人, 前来作客之人可携一位婢女一位侍卫,百里瑛虽并未参赛, 但竟也厚着脸皮佯装成裴娇的婢女进来了。

    他倒是破罐子破摔习惯了,反而惹得身旁的魏明扬神情不自然地频频侧目。

    裴娇倒是理解,毕竟这种事情, 有过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至于秦文耀

    “师兄那张身轻如燕符是有时限的,待到何时失效了,他便能自己找回来了。”

    百里瑛如是说。

    前往住处需经一高空栈道,裴娇踏上去时,搭建栈道的木板竟骤然塌陷。

    差点一脚踩空,裴娇暗暗心惊, 目光落向断裂的切口。

    魏明扬皱眉道, “这切口如此平整,倒像是人为。”

    殷子晋也知晓此事不容小觑, 幸而裴娇反应快,若是换做旁人,说不定会酿成大祸。

    他即刻便派人去查,果然寻到在这栈道上动手脚的妖族。

    那瘦弱的妖族被捆来时倒也没有否认,而是怨毒道,“我胞妹无故失踪,与那女城主息息相关, 我虽势单力薄,报复不到她头上去,但却能让你们这些与她串通一气的人类修士尝尝苦头”

    殷子晋当即下令处置了他,只是他身后的侍卫见此情此景难免动容,自然便也口无遮拦道,“他说的也并不道理,殷统领你不也是亲眼瞧见了么那日夜巡之时,我们瞧见城主乔装秘密出了城主府,次日城中便传来又有妖族女子失踪的讯息。这如何叫人不怀疑城主与此事相关”

    殷子晋正色道,“够了,莫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侍卫忿忿道,“这不是胡言乱语,更何况在城主府内有一禁地,时常有府中的仆役听闻有女子的哭声从中传出,城中已有许多传闻,说城主是修炼了某种邪功,需要汲取妖族女子的阴元,我知晓统领受主上所托,对她忠心耿耿,可是这事关我城中族人的存亡”

    殷子晋面色煞白,良久的沉默后,他才转身赧然道,“让客人们见笑了,是我管教无方才酿成他这般听信谣言。”

    裴娇等人对视一眼。

    此番不仅是他们,想必灵渊仙府的赵君之前来也是为了调查永夜城之事。

    毕竟传闻事关魔域,虽不知是否属实,也是令人十分在意。

    赵君之身旁有位被称作“良叔”的中年人,气势浑厚,修为难测,应当是灵渊仙府派遣下来保护他的侍卫。

    只是从态度与称呼上来讲,这位良叔的地位可不止是侍卫这么简单,甚至许多事情赵君之都得询问他的意见,言语做派都尽显尊敬。

    不知是否为错觉,裴娇总觉得,这位良叔对自己的态度十分冷淡,甚至还有几分敌意。

    不知是否是因在神树花灯时,她抢了他们灵渊仙府的风头缘故。

    裴娇有些懊恼。

    这头衔拿的当真是烫手,虽然有了一件宝物,可是却让她如坐针毡。

    她并不觉得神树会莫名其妙地赐福她,只觉得这种好事落在自己身上,很可能会有什么阴谋等着她。

    就像那次的龙魂一般,她心中有相同强烈的预感。

    良叔抚须道,“殷统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可不能称作谣言。他所说的并无道理,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老朽陪少君历练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你若不介意,老朽可为殷统领解忧。”

    殷子晋面露难色,长叹一口气,“实不相瞒,城主近些日子来,确实有许多反常行为,我也为此苦恼许久,客人容我再想想吧。”

    良叔微微颔首,转身淡淡对赵君之道,“少君暂且在城主府内驻留几日,且看看这女城主究竟卖的是什么关子。”

    百里瑛凑到裴娇耳边,“你不觉得,这良叔言语之间对女子多有轻视么他对这永夜城的女城主也是颇有微词。”

    裴娇默默地点了下头。

    宴席位于城主府内的露天宴台,城主常服出席,看似简单的装束却别具一格,当月光照拂而上时,广袖上的银线云纹便光华流转。

    她眉目冷冷清清,唇形勾勒得饱满红艳,不喜言辞。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如城中那些传闻般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永夜城盛产果酒。

    气味香醇,入口清爽,解腻最佳。

    百里瑛一面斟酒一面感叹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城主,要我说这永夜城城主,和凡间的皇帝有何区别”

    另一人哈哈大笑,“这位小兄台,话可不能如此讲,若是想在修真界内称王称帝,那可是难以服众啊”

    一贫如洗囊中羞涩的裴娇在一旁听着,兀自也跟着羡慕起来。

    这永夜城富可敌国,城主确实如同皇帝一般。

    不仅每日有美人跟在身旁伺候着剥葡萄,就连每日的菜谱都是满汉全席不带重样的。

    她是此番活动魁首,你来我往敬酒礼数自然也比旁人多。

    这使得她不禁贪杯了些。

    要是换做他人,几杯下肚便也知晓不对劲,裴娇却还自信的很,未曾料到自己如此不胜酒力。

    好在她虽意识模糊,倒是也没有耍酒疯,只是觉得脑内昏沉,面上很热。

    此时眼前模糊掠过一道影子。

    她定睛一看,也没瞧出是谁,将手中酒樽高高举过头顶,很有礼貌道“我敬你。”

    语气平淡,表情平静,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魏明扬显然也没想到裴娇会同他搭话。

    他脚步微顿,神情有些错愕,随后温和一笑,“不如以水代酒吧,果酒虽好,但却是凡间物品,对修行也会有所影响。”

    裴娇端端正正地坐着,看似是一副温和乖软的样子,实则早已魂游身外。

    脑子里仅剩的就只有方才清醒时的一句感慨

    要是我也过上这每天吃香喝辣的皇帝般的生活便好了。

    皇帝皇帝嘿嘿

    当皇帝真快活,我要当皇帝

    魏明扬见此,便俯身想取走她身前的酒樽。

    这时反应过来的裴娇却猛地一惊,随后护犊子般抱着自己的酒樽,半晌,抬眸温吞而又坚定地强调道“我不,此乃朕的。”

    房檐上的六角宫灯被夜风一吹,如水的灯光照拂过她的面庞,魏明扬这才发觉她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似是意识到什么,失笑喃喃道,“原是醉了啊。”

    “那更不可多饮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就在这时,裴娇一手握住他的衣摆,缓缓吐出三字“不许走。”

    恰巧此时丝竹箜篌声停顿,她话音清清楚楚。

    百里瑛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回眸去瞧林倾水,后者同样讶异地捏紧了酒杯。

    魏明扬一怔,他有些无奈,想将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取出时,忽觉她身后阴影处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直未曾入席立在裴娇身侧的顾景尧微微倾斜了下身子,他昳丽的容貌于灯火明暗交接处显得似是淬了毒的花,目光落在那角被裴娇牢牢握着的衣摆。

    魏明扬微微蹙眉,回忆起他先前对自己的针对,眼神稍暗。

    就在二人无声对峙时,裴娇忽的开口“不许走”

    就在百里瑛既心惊胆战又暗暗兴奋,以为她要酒后失言表明心意,说不定还会道出什么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来。

    然后,他听见裴娇愤愤道,“抓刺客,抓刺客速速来人护驾”

    百里瑛“”

    只见裴娇指着魏明扬,转头便对一旁的空气含糊不清地解释道“这胆大包天的刺客刚刚要偷朕的宝贝,还想跑。”

    “”

    魏明扬一顿,反应过来后才哭笑不得道,“我不是”

    裴娇自动屏蔽他,怀里抱着酒樽开始四处张望,最后回眸,定定看向顾景尧,似乎仔细辨认了一番,才道,“你就是朕的掌事太监”

    身前的人面色阴沉,气压极低。

    裴娇虽不清醒,求生欲却是刻在骨子里的,立刻又改口道,“还、还是御前侍卫”

    “不管了,还不速速前来护驾。再不来,朕就生气了,要、要诛九族,怕了吧”

    顾景尧本懒得理她,却见她目光灼灼而殷切,沉默一瞬,才不耐烦地缓缓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裴娇似乎没反应过来,陷入沉默,看起来还有些苦恼,“让朕想想”

    顾景尧自然也不指望一个不清醒的人能回复他,目光转向魏明扬,瞳仁幽黑,轻描淡写道,“倒是不必如此麻烦,直接杀了更省事。”

    话音刚落,他手中折扇变幻,指间挥出锋利的扇骨。

    魏明扬瞳孔微缩,向后一仰。

    此时寒光一闪而过,他那角被裴娇紧紧抓住的衣角瞬时被齐齐斩断。

    裴娇一怔,垂眸看向掌中碎裂的衣物,一时之间更像是被吓懵了。

    她后知后觉地喃喃自语,“人没了”

    裴娇被吓得打出一个酒嗝,将手中的碎衣服猛的抛出去。

    “朕只是叫抓刺客怎、怎地还五马分尸了”

    死无全尸的魏明扬“”

    百里瑛没忍住,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她似乎有些心虚,又想去拿一旁的酒樽喝口酒压压惊。

    眼见着她又要一饮而尽,魏明扬摇摇头,走上前来想要阻止她。

    顾景尧却先他一步将她手里的酒樽夺了去。

    那醉醺醺的小姑娘尚未反应过来,一脸疑惑,还在自己怀里找。

    看她仔仔细细找了一圈,甚至快要把自己的裙摆都掀起来了。

    顾景尧额角青筋直跳,用酒樽的一角在她脑袋顶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裴娇鼻尖微微耸动,嗅到酒香,她循着味道望向顾景尧。

    后者扫她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裴娇一怔,也不忘礼数,对着一旁的空气扬了扬手,彬彬有礼道“退朝,诸位爱卿平身,朕先行一步。”

    随后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百里瑛一面用留影石记录下这宝贵的一刻,一面拍着桌子放声大笑。

    魏明扬微微一愣,眼底流露出几分迟疑,“这”

    这时百里瑛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魏兄,出不了什么事的,你就放心吧。”

    他连忙上前搂住魏明扬的肩,眉色飞舞道,“咱们来行酒令如何”

    城主府邸内有一桂花零落的小道,建于碧波荡漾的荷花池之上。

    金秋桂子与夏日清荷在凡间本不是同时盛放之物,却因城主府的阵法灵力供养四季常开。

    裴娇亦步亦趋跟在顾景尧身后,他腿长,步子自然也迈得快。

    眼见跟不上了,她一时着急,便抓住他的袖摆。

    “你等等。”

    身前的人脚步一顿,缓缓侧眸看过来。

    许是在她记忆中有那小贼“死无全尸”的前车之鉴,她眼神闪躲,迅速放开他的袖子。

    她不敢抬头看他,明明心里害怕,眼神却还固执地盯着他掌中的酒樽,小声道,“你将朕的宝贝夺回来,朕很欣慰,如果你愿意献给朕,朕会好好奖赏你。”

    她的住处离宴席台本就远,再加上她步子慢,路上耽误许多时间,已经搓磨掉了顾景尧所剩无几的耐心。

    他将白色长袍上沾染的桂子拂去,扬眉不耐道,“离这么远,是怕我吃了你”

    周遭寂静无人,湖水散发的凉意侵染至她露在外头的肌肤。

    她意识不清,只凭着规避危险的本能听见“吃了你”三字,瞧见他冷峻阴沉的面庞,忽的垮下脸,后知后觉道,“你说什么”

    她目光扫向他发间尚未褪去的易容狐耳,恍然大悟道,“朕的管事太监,居然不是人,是妖怪”

    顾景尧右侧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最后却只是一把拎着她的领子将她像是拎鸡仔一样提起来,跨步朝着住处走去。

    裴娇被他拎着,瑟缩了一下身子,脸皱成一团,双腿乱蹬,“你这妖怪,是不是造反待会就要杀了朕,然后拿朕做下酒菜朕是天子,你敢”

    “还是说,你喜欢吃原汁原味无污染的”

    “好吧,朕和你实话实说,我不爱沐浴,味道可怪,吃了就要呕的。”

    聒噪。

    比平时的她还要聒噪上百倍。

    顾景尧竹节般的指节微微泛白,眼神沉郁,整个人不耐到了极点。

    裴娇说着说着便愈发肯定了,随后她诚恳地说,“实不相瞒,朕是为了你着想,朕体内的皇室血脉,其实是有毒的,你吃了会中毒的。”

    “毒发症状很恐怖,会浑身发青,口吐白沫,迅速变秃,头发掉光,七步而亡。”

    “”

    顾景尧额角青筋直跳,终于,他俯身和裴娇对视,冷声道,“闭嘴。”

    随后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威胁的话“再吵就杀了你。”

    裴娇一怔。

    若是放在平时,她仍旧会习以为常,像是没事人一样左耳进右耳出。

    可下一刻,顾景尧便瞧见手里的小姑娘双眼迅速泛红,纤长绵密的睫毛快速抖动了两下,便有眼泪顺着瓷白的脸啪嗒滴落在他的手上。

    她似乎不肯走了,也不管领子还在人家掌心里,直接赖在原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道,“你、你就算要造反弑君,也不可以这么凶,能不能像朕一样好好讲道理。”

    顾景尧瞳孔微缩,他缓缓垂眸,盯着手背上那颗晶莹的泪珠,目光晦暗不明。

    温热的,湿润的,烫在他冰冷的肌肤上,在所有的感知中,尤为清晰透彻。

    微风袭来,掺杂着她细微的哭声。

    声线软而清脆,像是初生雏鸟的叫声,恍若撒娇一样。

    她其实不怎么爱哭,平日里就算练剑的时候受伤了,痛的倒抽凉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也会找个别人看不见的角度迅速抹去。

    他垂眸看着此时此刻满面是泪双眸泛红的裴娇,浑身血液汹涌,波澜不惊的心中竟又凭空而生滋生一种诡异快感。

    这种感觉,比起杀戮带给他的愉悦更多,令他呼吸急促,暗自兴奋地咬紧了牙关。

    携着桂子清香的晚风拂过少年洁白的长袍,他若有所思,眸光漆黑,比周遭的夜色更为浓稠暗沉。

    良久,他缓缓低下身子,顺势抬起她的下颌,用衣角将她面上的泪温柔地拭去。

    “你真的”他眼神幽暗,语调轻柔蛊惑,目光沉沉,“不记得我是谁了”

    裴娇一怔,她定定看向他,“你难道不是朕的管事太监小德子么”

    他目光微微变暗一瞬,流露出几分锋芒戾气,抬眸之间却仍是温柔的笑。

    毫无疑问,他这幅皮囊是极其具有蛊惑性的,但凡和他对视片刻,心里最后一丝防线都会悉数破灭。

    他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轻声道,“不必着急,仔细想想。”

    裴娇愣神了许久,随后,她怔怔道,“我知道了你其实是”

    “小玉子”

    她眼神一亮,随后跳上去抓住他发间的白色狐耳道,“小玉子,你同朕讲讲,为何你切了一刀,不仅是太监,还变成了妖怪”

    顾景尧眼中的笑一点一点褪去,化作沉沉的阴霾。

    他最后一丝耐心都消耗殆尽,将她一把甩开。

    谁知裴娇也有了经验,牢牢抓着他的耳朵不放。

    就在拉扯之间,裴娇一时之间没抓紧,只听“哗啦”一声,她竟迷迷糊糊地直接翻滚进了一旁的荷花池里。

    顾景尧慢条斯理整理好被她抓乱的衣襟,转眼望向一旁的池塘。

    整个池子都静悄悄的,只有一连串的泡沫浮上,到水面化为虚无。

    他面色冷冷地盯着水面片刻,转身便准备离开时,余光忽的瞥过莲叶从中漂浮的一枚孤零零的香囊。

    暗金纹路的鹿皮长靴踩在铺满桂花的小道上,耳边却不受控地回响起少女的话。

    “不会是你绣的吧”

    “先前和你开玩笑的,我很喜欢。”

    少年脚步微顿,他低声咒骂一句,随后将洁白的外袍抛在桂花树的枝丫上,面无表情地转身大步朝着满是荷花的池塘走去。

    若不是她还有利用价值,早已死上千百回了。

    裴娇觉得浑身很冷,也很难呼吸。

    可是她并不想动弹,就连睁眼也变得非常困难。

    她抱紧自己一直下坠的身体,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这或许是个噩梦。

    因为她时常梦见自己被追杀,溺水,或是掉下悬崖。

    毕竟在这修真界,处处都是险境,今日还活着,明日便不知前路是何方了。

    她与那些了不起的仙洲宗门子弟不同,她只是个普通的半吊子修真者。

    她没有为天下苍生付出的决心与勇气,更没有所谓的正邪势不两立的观念。

    旁人得了法宝或是馈赠会是欢喜,可这些对她来说却是可怕沉重的包袱。

    在此之前,她并不能承受什么压力,还经常饿肚子,也很怕痛,不想吃苦。

    面对那些险境的时候却一直想要欺骗自己,不要害怕,只要挺过去了,就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

    可是梦境却是不会骗人的,清晰地反映着她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她每日都会在梦境里沉寂的夜中死去,在阳光明媚的早晨醒来。

    今天这个死法,真安静啊

    “噗通。”

    她忽然觉得身旁的水流都急促起来,缓缓睁开眼。

    她朦胧中望见一团火

    身穿梅红长衣的少年黑发如藻,朝着她下坠的方向游来,他梅红的衣摆恍若这冰冷湖水中耀眼夺目的耀眼红珊瑚,灼灼绽放。

    在这样的模糊景致中,他精致的眉眼被温柔的水流勾勒,使得冷峻锋利的弧度都柔和了不少。

    漆黑的瞳仁像是化开在水中的浓墨,暗的令人心惊,不染分毫纤尘,显得清冷平静。

    他身上的温度很烫,贴附上来的时候,令身体僵硬冰冷的她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却强势地钳住她的腰身,使得她无法逃离。

    她觉得自己像是水中浮沉的冰块,还要燃烧融化在他怀里。

    这份求而不得的暖意虽能救命,本身却是危险而又致命的。

    窒息感愈发重,身体也越来越沉。

    “哗啦”

    水流顺着少年白皙的侧脸滑向弧度清晰的下颌滴落,最后掉落在他怀中少女的唇珠上,停顿化作一滴晶莹的露珠。

    她鼻尖轻微翕动了一下,半睁着眼,视线迷离地看着他,随后自然而然地舔去。

    少女的衣物浸湿,玲珑有致的柔软躯体紧紧贴着他,两颊因酒意显得绯红,比一旁盛放的荷花还要艳丽夺目。

    “噗通。”

    “噗通。”

    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像是握住了雏鸟的心脏,鲜活、脆弱,却又生机勃勃。

    能激起人内心的怜悯之情,却更容易唤醒深处最阴暗的面。

    顾景尧晦暗不明的目光掠过她清透的脸,水润柔软的唇,喉间微微一紧,迅速移开视线。

    眼不见心不烦,他顺势用天岚宗的外袍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严严实实,随后抗在肩上。

    谁知肩上的人刚安分一会,又开始一边神志不清地呓语,一边玩他头顶上幻化出的雪白耳朵。

    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将脸上的水抹去,衬得一双眸子冷淡疏离。

    最后将她送到时,顾景尧面无表情地掰开她揪着耳朵的手,丝毫不温柔地将她丢进床榻之中。

    榻上的人翻滚了一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片刻后才道,“对不起啊,朕误会你了,你就算变成了妖怪,也是一只不吃人的好狐狸。不仅人好,耳朵也很软。”

    顾景尧俯身准备将她身上披着的外袍拿走。

    她也难得很配合,他目光扫向哪只手臂,她便乖乖抬起来,方便他取走。

    顾景尧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她的脸上,将袍子取走后便准备离去,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忽然动了。

    一旁的油灯被不慎打翻,周遭瞬时陷入一片黑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

    像是春日里温柔的雾气,缓缓朝他温柔侵袭而来。

    “这里好黑,你怕不怕。”

    她轻声道,声音融化在无边的夜色里。

    他缓过来后,径直起身,眉尖微微蹙起,也懒得搭理她,转身便想离去。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能感觉到身后轻轻软软一团,像是一朵虚无缥缈的云。

    “你不怕,可是我好怕。”

    他的袖摆一沉,多了一份力道,黑暗中能望见一角她莹白的指尖,似乎像是轻微的啜泣声,也似乎是困倦之时自然而然有些撒娇的尾音,“不要留我一个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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