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倾水咬牙, 想要强行调动灵力驱使冰锥。
眼见那些冰锥欲要朝着裴娇袭去,一道盛大的光芒忽的自融雪珠中爆发而出。
下一刻,林倾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跌坐在地。
她仰头看着悬在半空的冰锥纷纷掉转了方向,竟将矛头直指自己。
她心底一沉, 蓦地抬起头。
耳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那魔族侍女缓缓走近。
林倾水难以置信地看着失控的融雪珠,和漫天指向自己的冰锥。
她望见敬重她的仙盟弟子, 望见怜爱她的仙盟长辈都纷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们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此刻她狼狈的模样,这让林倾水觉得比杀了她还难受。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败给魔族, 若是让师父知道,定会对她失望至极。
她挣扎着想要夺回融雪珠的掌控权, 却感到极为乏力, 她沉声道,“卑鄙无耻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了融雪珠。”
“哪里卑鄙我与仙子不过是公平比试, 仙子技不如人,便要污蔑于我了么”
和她的歇斯底里相比,裴娇却显得过于平静温和。
裴娇看着她,忽然道, “现在你的同门能否生还的可能, 都在这场比试上,可是你却输了。”
“他们将生还的可能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但是你却辜负了他们,这种感受,很不好受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蓬莱洲的一道轻风, 却化作温柔的刀刃,一刀刀凌迟在林倾水的心上。
裴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垂眼时,眼中却隐隐含着泪光。
“你现在可以感同身受了么”
蓬莱湖面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血水蔓延,狼烟漫天。
这让裴娇回忆起阴阳裂的尸横遍野,死无全尸,那些信任她的弱小魔族,将性命交付给了她,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裴娇颤声道,“明明都是血肉之躯,为何会有高低贵贱之分”
“明辨是非,正邪对错这些都太复杂了。我只想保护我身边的人,就和你一样。”
“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从未想过要去伤害别人。”
“你知道么当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赴死,比你现在的感觉要难受百倍、千倍。”
林倾水瞳孔微微一缩,她蓦地睁眼看向裴娇,面色渐渐苍白起来。
裴娇定定看着她,黑琉璃铸造的右眼泛着冰冷的光泽。
“修真界讲究因果报应,所以,我今日把它还给你。”
林倾水当日念在同门情谊放过她一回,所以她也不会让他们杀了她。
不过,她若是继续受那道貌岸然的季青岭蒙蔽利用,怕是注定了他们今后一定会不死不休。
林倾水面色一僵,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嵇北临死前的画面,他直直盯着自己,面容痛苦而又失望。
魔族也有情感,也有爱恨嗔痴,也会流血落泪。
不不
不能受她影响,魔族和人族自古以来便是死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若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残害其他无辜的人。
融雪珠不受控制,这在仙盟眼里,便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侍女秀美的面庞波澜不惊,融雪珠的光泽落在她如画的眉间。
比起旁人或惊异或盛怒的神情,执着酒樽的顾景尧显得便过为平静。
鸦黑的发融入笔挺的大氅,黑沉的眼眸印着那少女的身影,唯有泛白的指节出卖了他的心思。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这幅不染纤尘的模样。
她耳边刻着曦和春雪的金坠缓缓摇曳,面庞白皙,脖颈纤长,像是不容玷污高高在上的神女。
林倾水无助的样子令仙盟那些不知事情原委的人彻底怒了,他们恨恨地盯着裴娇,嘶吼道,“你这为虎作伥的妖女,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使得融雪珠失控,今日我们便同你们拼了”
“你凭何玷污融雪珠,那可是倾水仙子之物”
林倾水捂住了双耳,她不受控制地回想着阴阳裂中的画面,孩童的瘦弱的残肢,女人死不瞑目的头颅。
一幕幕变得格外可怖起来。
“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
林倾水的情绪剧烈起伏,便连控制融雪珠的灵力都维持不了。
忽的,融雪珠挣脱束缚,自她手中猛地迅速朝着裴娇的方向飞去。
那融雪珠亲昵地贴着裴娇的面庞,随后落入她眼中徐徐绽放。
随着她重新睁眼,蓬莱洲水面落下一片冰雪霜色,雪花簌簌而飞。
待风雪过后,那些被火焰烧毁的树木竟重新摇曳生长起来,赫然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雪霁花乃是神树之眼,象征着看破迷雾的清明之眼,能够滋润万物。”
雪后放晴,此番便是雪霁花认主的异象。
有仙盟的人反应过来,“她是她是当年永夜城的”
普天之下,唯一得到了天明神树雪霁花赐福的人。
融雪珠落在少女眼底,没有光亮的眸子瞬时变得熠熠生辉,那枚装饰用的琉璃瞬时化作虚无,随之化为虚无的还有裴娇面上的易容。
一个本该死在三年前阴阳裂中的人。
位于灵渊仙府云舟的赵君之目色一变。
怪不得她先前会将弟子救出合欢宗,怪不得她会给他如此熟悉的感觉。
裴宁竟没死。
本在看戏的鬿雀烛龙二人见到裴娇真容之时纷纷大惊失色,旁人不知,可是他们却是亲眼所见。
这女人的容貌,与魔君殿内的那些画像上的女子如出一辙。
鬿雀瞬时明白为何她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从魔君手里活命,原来
原来她竟然是那个人,那个叫魔君疯魔惦记了三年,被断情蛊折磨三年的女人
裴娇也没想到融雪珠会突然回归,她意识到自己的易容消失,缓缓蹙起眉。
不行,得找机会脱身。
裴娇垂眸,看着痛苦不堪的林倾水。
看来只有激怒她,借她之手逃脱了。
裴娇缓步走上前去,“比起穷凶极恶的魔族,你的师父季青岭才是真正的衣冠禽兽,他的所作所为,你真的清楚么你真的了解他么”
“你师父自诩是正道,为何在同门被害的时候龟缩在角落,为何这次只是派你和魏明扬前来,他自己却躲在暗处”
林倾水最为敬仰季青岭,听到裴娇如此侮辱他,她攥紧了拳头,恍若失去了理智。
随后,她捏碎了手中的混灵丹,一时间灵力暴涨,手中白虹朝着裴娇背影袭去。
裴娇望见那一抹来势汹汹的白绫。
出乎意料地,她顺势仰身躲过白绫攻势,却也因此“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内,双方势力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而动。
顾景尧面色猛地一沉,手中的青花酒樽应声而裂。
一道魔息朝着地上的林倾水袭去,眼看着就要将她击碎,而另一道身影硬生生抗住这道魔息将林倾水救下。
是灵渊仙府的长老。
长老口吐鲜血,却仍护着林倾水后撤,仙盟来了援军,为了掩护他二人,无数灵箭从对岸袭来。
隔着湖水,裴娇抬眸望见灯火映照的天,看见无数灵剑从天空折落,拖着火光的余韵,同她一起坠入湖中。
此番坠湖,她是有意为之的。
她故意激怒林倾水,羞辱她的师父,戳中她的痛点。
果然对方不出所料袭击了她,而她正好借此坠入湖中,借此机会让他们以为她被重伤致死。
顾景尧的举动处处透着诡异,她有八成的把握确定顾景尧已然识破了她的身份。
至于为何不戳破她,可能是恶劣地想要看她挣扎演戏,待到玩腻后毫不留情地戳破杀了她。
出于谨慎,她便早就策划着此番逃跑,毕竟小命高于一切。
而遇到林倾水夺回融雪珠倒是计划之外的事情。
刚好趁着双方打得火热,顾景尧忙着和仙盟周旋,总不可能为了追杀她放弃灵渊仙府这块香饽饽。
而灵渊仙府费劲全力抵抗,更加没空管她,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裴娇潜在水底,准备得到好时机趁乱再折返救回赵初蔻,带着她跑路。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裴娇算漏了她的心疾。
因为方才的打斗使用灵力过多,心口的那道剑伤火辣辣得疼,四肢百骸都僵硬无比。
裴娇心里咯噔一声,拼命朝着岸上游去,可是心口的剑伤痛得她难以动弹。
她难以呼吸,口鼻中都是水,只能活生生地感受着空气抽离于自己的肺腑之间。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有一支偏离轨迹的箭矢穿透水面朝着她的方向袭来。
裴娇想要躲避,却浑身僵硬,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闪着寒芒的尖端越来越近
下一瞬,她眼前闪过一道火光。
她微微一怔。
不是火光,是那人梅红如火的衣摆。
他从画舫中一跃而下,没入湖中,在拥住她下坠的身体的同时,毫不犹豫地替她挡下了这一箭。
她瞳孔微微放大,眼中印着锋利的箭矢穿透他的肩胛骨,迸发出的猩红血液。
血液于清澈的湖水中渗透,像是一笔朱墨,丝丝缕缕晕染而开。
他沉沉的双眼中印着她错愕的眉眼。
强烈的窒息感令她手脚不受控制,牢牢抱紧他,像是溺水之人抓紧水中唯一一块浮木般,拖着他同她一起下坠。
于冰冷的湖水中,他俯身抱紧她,双手摸向她的脸,细细摩挲着。
随后,他骤然吻上她的唇,开始为她度气。
求生的想法促使她下意识贪婪地掠夺他带来的新鲜空气。
他并未有所保留,大方地任她索取,只是环着她的腰的双手像是藤蔓般收拢,将人紧紧摁在怀中。
他身上很热,死死地搂住她时,她能感受到他心口的温度的滚烫。
像是一块炙热的铁落入冷水之中,源源不断地给她带来温度。
她忍不住睁开眼,才发觉他昳丽俊俏的面庞浮上一层不正常的潮红,紧贴着她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如同沙漠中的人寻到到失而复得的水源,亢奋而强势地索求着垂怜。
她不敢再看,浑身僵硬地由着他带她朝岸上游去。
蓬莱仙洲的天空上方失控的剑阵嗡鸣震荡,这时空中温度骤然升高,烧起一片灼热的天光焰。
天光焰的火光跳跃闪烁,火星高高窜起,漫无目的张牙舞爪的火舌显得极为亢奋失控。
朝着湖水而落的金色灵剑划破雾气的爆破之音,远处黑纱般的穹顶映着橙黄光晕的天灯,白色的火焰烧遍巍峨的山峰。
刹那间,他们相拥着,于倒映着火光天色的湖面破水而出。
无数道闪着流光的箭矢擦身而过没入湖面,溅起几米高的水花。
嘈杂的逃窜脚步同叫喊声模糊于耳边,他却视而不见,在缭乱的流火夜色中像是濒死的瘾君子般不顾生死、不知节制地吻着她。
直至一道脆生生的巴掌落下,他隽秀白皙的面庞上多了一道浅淡的红痕。
这不是裴娇第一次打他,却是最为理直气壮的一次。
被他揉在怀里的裴娇捂着自己发红的唇,于漫天的爆裂声中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要是想报复我,你就杀了我,不必用这种折磨人的方式。”
他像是如梦初醒般,因为她清奇的思路有那么一瞬的怔愣。
也不肯承认是自己青涩只知横冲乱撞的破烂吻技导致溺水的她根本喘不上气,差点被活生生憋死。
不管如何,旖旎温存的气氛被活生生破坏了大半。
他阴沉下半张脸,不知是气恼还是遮掩,他一声不吭,却因动作幅度牵扯过大,背上的箭伤撕裂开,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她目光落向他背上的箭矢,想到若不是他,这一箭便落在她身上了,便不再做声。
总之逃跑失败,她也无法反抗,乖乖由他带回了画舫。
随着顾景尧回来,灵渊仙府和仙盟方才取回的优势一下子荡然无存。
他操纵着剑阵,恍若指引着人们的生死。
裴娇唯一的担心的便是赵初蔻的安危,毕竟若是灵渊仙府败落,这枚人质便毫无利用价值,不知顾景尧会如何处置她。
裴娇才发觉画舫上早已陷入一片混乱,青光塔肃杀决绝,雷鸣刃涤荡煞气,两道熟悉的身影与画舫上的魔域兵卒缠斗在一起,正是赵君之与魏明扬。
只见雷鸣刃落下的刀光劈向困住赵初蔻的囚笼,却未有半分损伤。
围上来的魔兵越来越多,魏明扬微微蹙眉,旋即扬声道,“此笼的锁乃是灵力锁,需要下锁之人的血才可打开赵兄,不宜再等,我们只能先行撤退,此后再做定夺。”
赵君之心有不甘,他皱眉瞥向笼中不声不响的妹妹,一时之间踟蹰不定。
赵初蔻静静看向他,她知晓她的兄长是赵家唯一关心她的人,可是他同样承担了许多,灵渊仙府的重担希望皆在他一人身上,所以他不能折损于此。
他先是灵渊仙府的少君,后才是她赵初蔻的兄长。
她没有赶他走,或许是贪恋这一时被人记挂的温暖,可她也不挽留,只是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让自己失望。
气氛凝滞之时,一道身影从画舫尾端跃来,她衣衫仍带着湖水的湿冷潮气,抬眸道,“你方才说,需要施法者的血便可开笼”
仅在看清来者面容之时,二人皆是一愣,赵初蔻伪装的冷漠瞬时化解,语气激动“裴宁,你吓死我了”
魏明扬反应过来后语气复杂道,“是。”
他没有忘记方才在裴娇和林倾水的争斗,他对林倾水夺取雪霁花一事并不所知,二人方才的谈话才让他知晓了来龙去脉,这让他更加不敢面对裴娇。
裴娇没有犹豫,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直接在雷鸣刃上划了一刀,血液如汩汩溪水般涌出,滴落在那把泛着银光的锁上。
先前洗髓之时,她体内便有了顾景尧的血,再加上二人血誓之间的关系,她想试试,以她的血来解应当也会有效,只是可能会需要更多。
整座囚笼焕发出血色的光泽,那道锁在被血液浸泡过后应声而裂。
裴娇按上流血的伤口,如释重负道,“你们带她走。”
她转向赵初蔻时,眼中多了丝柔光,从询问放血开笼这一系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明明无多话语,赵君之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半晌,缓缓道,“多谢裴姑娘,此恩情在下必将铭记于心。”
赵初蔻从笼中小跑而出,拽住裴娇的袖子,“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你一个人呆在魔域,这太危险了。”
虽然她不知裴娇与这南晏魔君的关系究竟是如何,但她能感受到,裴娇呆在这儿总归是不自在的。
魏明扬盯着雷鸣刃上的薄薄一层血迹,他心中又泛起愧疚之感,忍不住走近她正色道,“裴宁,赵姑娘说的不无道理,先前是我对不住你,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满足,你与师父之间的误会我也在尽力解开,只是你若一直与那魔族为伍,必将会受到伤害,不如你先与我们离开,而后你究竟有何把柄在那魔头手中,再和我们说出来,我们也可以帮衬一二”
未等裴娇回话,耳边骤然传来破空之音,他猛地向后闪避,方才容身之地的甲板上牢牢顶着一抹尾端燃着白焰的箭矢。
他心中一惊,顺着箭矢的方向望去,身披梅红长袍的青年于萧索的阴影中走出,汹涌的杀意似潮水般自冰冷的目光中溢出。
可当他的目光转向他身旁的少女时,那杀意悉数褪去,化作柔和缱绻的笑容“裴宁,过来。”
在这看似温柔宽和的伪装之下,却隐藏着深深的偏执与焦躁。
他那双潋滟的黑眸盯着她,掩藏在广袖之下的手不住地颤抖,尚未愈合的伤口仍在淌着鲜血,淅淅沥沥地滴落,浅薄的笑容在快要崩溃的边缘游移,似乎下一刻,便要听她说出拒绝的话。
无法忍受,无法控制,在见到那人靠她如此之近窃窃私语之时,他便嫉妒的想要杀人。
魏明扬拽着裴娇奔向船尾柱,抽出雷鸣刃将侧翼包抄而上的士卒逼退,沉声道,“裴宁,莫要被他迷惑,快走”
顾景尧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褪去,他盯着魏明扬握着裴娇的手,化不开的阴翳浮上清隽面庞,怒极反笑“你这是在找死。”
围绕画舫之上的湖面凭空燃起一大片气势汹汹的天光焰,蓬莱洲上方瞬时阴云密布,原本沉寂下的剑阵再度燃起皎如星日的光芒,盈千累万的灵剑自旋转的阵法中毕露锋芒。
整座画舫都颠簸起来,空荡荡的囚笼被攀爬而上的天光焰淹没控制,瞬时化作一抹流光朝着奔逃的人飞去。
裴娇快速在魏明扬耳边低语几句便将手抽出,同赵君之一同护着赵初蔻。
她发觉这灵剑的攻势密集,却只是堵住她的去路,不曾伤她分毫。
罢了,知晓他究竟是如何的态度,她便明白如何做了。
在囚笼落下的那一刻,裴娇用尽全力将身旁的赵初蔻推开。
赵初蔻跌跌撞撞几步,恍然间回眸望见裴娇对她做的口型走。
她迟疑几秒,遂咬牙转头对赵君之道,“阿兄,我们走。”
魏明扬还有几分迟疑,“可是”
“没有可是”赵初蔻骤然扬起声线,“若是你真的为她好,便尊重她的选择,更不要辜负了她为我们争取的机会”
魏明扬目光微微一动,他回想起方才裴娇于自己耳边低语的话
我知你并无有恶意,可是你师父道诚真人却并非善类,你若是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信任我,便好好调查他。其余的大可不必多言。
怎么可能他如今所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是师父授予他的,他一辈子都向往成为师父那般强大冷静的人。
孰真孰假,孰是孰非,他一时之间觉得晦涩荒唐,心中百般复杂。
朝船尾奔去的三人各怀心思,在坠入湖中逃出生天之前他们不约而同地回首望去。
那瞧着单薄柔软的姑娘远远瞧见他们已然走远,便不再抵抗,静静立在原地,等着那蔓延着白色火焰的囚笼从天轰然坠落,将无处可去的她困于原地。
似乎是为了让那多愁善感的赵小姑娘宽心,她微微侧过头,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
蓬莱洲夜风自山川水流中穿堂而过,她月白色的衣裳恍若迎风而展的蝶翼舒展开,又像是折了翼的雪白飞鸟,被笼中泄入的月光照拂得熠熠生辉。
肆意张狂的火焰此刻却化作柔和的光晕点缀在她裙边,未曾伤她分毫,她像极了这烈火囚笼珍藏的生晕明珠。
那身披玄黑鹤氅的青年缓步走近,半晌,他弯了膝,半跪在笼中少女面前,沉沉的黑眸中闪着奇异的光。
他心中所有的暴躁戾气和杀意都在看见她自愿入笼的那一刻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病态的满足感,他不再在意那些逃走的杂鱼,只是隔着囚笼与她对视。
“为什么不走”他伸手想触碰她的面颊,却在触及她明亮的目光的时候,微微错开了些,指尖落在她右耳坠着的金圈印刻着的曦和春雪上。
是为了保护姓魏的,所以可以牺牲自己
她当真如此喜爱他,喜爱到为了他能够委身于魔的地步还有方才,她都附耳与他说了什么
是不舍是告别是诉说情意
他眼角眉梢浮上零星的凉薄笑意,殷红的唇压成一道笔挺的直线,可心中传来的绞痛却丝缕不绝,缓慢地化作鸩毒蚕食他的心。
或许他早该杀了她,而不是等到如今,动手都艰难,不愿伤及她分毫的地步。
他面上神色淡然,呼吸却在她张口的那一瞬微微一窒。
出乎意料的是,裴娇并无露出哭泣和厌恶的神情,反而在发觉天光焰对她并无敌意伤害之后,便寻了个角落,一屁股坐下来,面无表情道,“你这里伙食好一点。”
他微微一怔,眼底沉郁的暗色褪去大半,便见她仰着头同他商量“你既然这么喜欢把人关起来,咱们来商量一下,你把我锁这里头一天,想看我表演大哭大骂也行,不给我伙食也行,打我骂我也可以,一天结算我一万灵石如何”
心中的绞痛并未减弱,反而随着漏下一拍的心跳化作一团炽热的火在灼烧,越烧越盛,一发不可收拾,但他却丝毫不在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固执地朝她确认道,“仅是如此”
“嗯。”裴娇托着尖尖的下颌,缓缓点了点头。
他不再出声,不知是因为她未曾提及那让他嫉妒失控的人的名字而带来的庆幸,还是因为她始终从未打算留下的不甘与空荡荡。
他生性贪婪,人在外头之时希望她能留下,在她留下之后又希望她能待的再长一些,甚至他渴望能得到更多,不仅仅是她的。
三年的执念有多深,他此刻便有多疯魔。
他迫切地想要她的话中,眼中,心中都是他,都只能有他,就像是冰冷的灵魂缺了一角,痛苦不堪饱受折磨,只有她的填补,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完整。
半晌,他吐出一个字“好。”
只要她肯乖乖地呆在他身边,金银珠宝,神器法宝,土地城池,甚至便是这整个修真界,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替她夺来。
这下怔愣的人反倒换做裴娇了,她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好说话。
在得知他对她似乎并无有杀意之后,她选择了留下。
毕竟反抗也没用,也可以借此寻找那枚宁长旭所需要的钥匙,尽早摆脱一身债务,有了这枚钥匙,宁长旭也会派人来接她。
届时便可以借口离开。
可她没想到,竟然还有领灵石这种好事。
令裴娇想不到的好事还在后头。
这次回到行宫,她住进了紧邻顾景尧的寝宫附近。
那座偏殿围绕堆砌的假山流水而建,后院生着明媚的海棠花,窗檐印着绿藤织就的秋千,内铺满柔软的石榴红锦缎。
这山明水秀的一切与这阴冷沉寂的行宫格格不入,竟是仿照他们曾住的藏玉峰小院建成的,就连她最珍爱的小枕头上的花样都如出一辙。
更为夸张的是,此后无论是早膳午膳还是晚膳,便有不知从何冒出的侍女端着一长排琳琅满目的菜式供她挑选。
甚至都是金丝燕窝、虫草鲍鱼、清真闸蟹这些她吃得惯的名贵的凡间菜肴。
洗漱如厕都有人跟随服侍,让裴娇心中越发惶惶,一度怀疑自己不是来当人质的,而是来当皇帝的。
不仅是裴娇没想到,此等转变令整个长华宫都为此瞠目结舌。
鬿雀和烛龙眼见往日英明神武杀伐果断的魔君为了讨好一个女人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每天干瞪着眼盯着畅快肆意的裴娇。
这日裴娇在练剑时听见一些风声,知道合欢宗宗主前来觐见。
合欢宗
裴娇放下手中的剑,面上露出几许深意。
卓念慈此番前来除了表忠心,当然还是希望能够分到一些赏赐。
毕竟都知晓这位魔域南镜的魔君疯虽疯,但是有些方面却出奇地大方,他倒也想着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分一杯羹。
若说还有一个原因吧便是先前那一直没得手的小美人。
虽说他后头又精挑细选了一位美人,名义上收作他的关门弟子,可是没得手的总是比较惦记一些。
不过想归想,落到那丝毫不怜香惜玉的南晏魔君手中,那小美人倒是很可能香消玉殒了。
这些花花肠子在见到倚在偏殿的裴娇时,便烟消云散。
卓念慈远望着倚在雪白纹路兽皮中的抱着暖炉的少女,面上流露震惊之色,“你你如何会在这的”
裴娇身旁的侍女抬眸阴森森道,“这位姑娘是我们魔君尊贵的客人,请您注意您的用词。”
这侍女名为乌若,无论是武力还是平日的饮食起居,都深得裴娇满意。
卓念慈心下大骇“客人”
裴娇托着腮,懒洋洋道“这不是我们的合欢宗宗主大人嘛来这里看望你的前任关门弟子”
裴娇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卓念慈若是再不懂便是真正愚笨至极。
他恍然大悟,咬牙切齿道,“好啊裴宁,你先前伪装模样,就是为了勾引我欺骗我的感情”
裴娇身侧的乌若暗暗拔出刀,仿佛卓念慈再多说一句就要他人头落地。
裴娇倒是淡定,暗戳戳拍了拍乌若握刀的手,“你的感情还需要欺骗”
白给都没人要。
卓念慈觉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落入裴娇的陷阱十分丢脸,可在看这架势又不敢再和裴娇多嘴。
为了挽回一点颜面,他将搂过身侧女子的肩膀,“这是我的关门弟子,名为纸鸢,生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
言下之意是我才不差你这一个。
裴娇目光这才移向他身旁身着碧绿宫装的女子,对方似乎有些羞涩,微微低下了头。
纸鸢垂下的眼睫遮掩住眼底诸多算计,先前她便一直在暗中打量裴娇。
她知道有一位女子先前得宗主青睐,却被南晏魔君横刀夺爱,导致宗主时常提及念念不忘。
她十分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女子,不仅使得百花丛中过的宗主惦记,更能将那位冷血残酷的魔君哄得服服帖帖。
如今看来相貌和性格却都不如她,究竟是有如何的本事
卓念慈本想再炫耀几番,毕竟他这位关门弟子可是琴棋书画样样齐全,怎么看都比裴娇要符合心意不少。
谁知此时乌若附耳低语几句,一直困倦的裴娇终于有了精神,“午膳”
话音才落,只见她火速裹起雪白的兽皮,揣紧青铜小暖炉,只丢下一句,“有什么事今后再议。”
卓念慈面上的笑容一僵,他憋了满肚子夸赞显摆的话,谁知对方根本不在意,也不屑与他争辩个输赢。
他深吸一口气,宽慰自己讨好魔君才是一等一的大事,这才媚笑着讨好一旁擦拭烛台的侍女,“不知魔君何时得空”
那侍女瞥他一眼,淡淡道,“这四海八荒每日来求见魔君的人都踏破了行宫门槛,魔君事务繁忙,你以为他什么人都肯见”
卓念慈眼风一扫纸鸢,向来机灵的纸鸢意会,将一物塞入那侍女袖中,柔柔一笑,“这是我家宗主的一点心意,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侍女掂量了一下那一袋灵石,这才不紧不慢道,“你们若是真的想见魔君,便乖乖地讨好方才那位姑娘,这是我们这儿不成文的规矩,来者谁若能博得这位姑娘一笑,魔君得知后纵使再忙都会赏脸一见。”
“若是让这位姑娘开心,再在魔君跟前美言几句,那荣华富贵灵石法器皆是数不胜数”
卓念慈嘴角不自觉痉挛了一下“讨好裴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简直就是侮辱天大的侮辱
先前他便被裴宁和那群正道耍得团团转,后边好不容易扳回一城,又要他去伏低做小
他尚未注意到,身旁阴影中的纸鸢定定望着裴娇远去的身影,美眸中流露出几分妒忌与贪婪。
都说那位魔君无情无心,杀伐果断,这女人究竟用了何种手段能获得如此殊荣
若是她也能成为整个魔域南镜的女主人,便再也不用讨好旁人,过上这种呼风唤雨的日子
她心跳忽的加快,浑身的血液也加速倒流,就连一旁卓念慈在碎碎念都未曾上心。
既然这南晏魔君动了凡心,便说明他也是好女色的,那么以她这么多年摸爬滚打的手段,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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