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那两床被子,夏婶婶还零零碎碎带了其他东西。
有自己做的腊肉咸菜,还有镇子上带来的特产,不是稀罕货,重在心意。
夏明月近两日准备搬家,原本东西就多,如今这些杂物堆在客厅更是无从下手。她给夏晓曼发了消息,着手开始找合适的房源。
贺以舟注意到她屏幕上的租房页面,说:“现在找八成也来不及,不行的话你先住我那儿。”
合适的房子难求,一时半会确实找不到。
然而想到自己处境,夏明月指尖顿了下,“不用,省的给你添麻烦。”
贺以舟早知她会拒绝,“我在宠物店附近有套两居室,是我在创业初期买的。环境自然比不上你这里,不过清静,你愿意的话可以暂时住在那里,等找到合适的再搬也不迟。”
夏明月有些动容。
如今店面关闭,少说一年半载才能重新开业。等还完赔偿金,余额也不足以支撑她当下的生活。
心里沉甸甸的。
她生性要强,给他人带来麻烦是她最不愿做的事。可是当下陷入囹圄,除了贺以舟,她委实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帮她的人。
“我会……”夏明月强忍那股子难受,“尽快找到房子的。”
“夏明月。”他忽然叫她全名,夏明月不禁对上那双眼睛。她在那张向来冷漠的脸上看到从未有过的坚定,犹如雪山里开出的灼灼明火,冷不防烫到她心尖。
“之前的话,不是说说而已。”他一瞬不瞬看着她,“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想与你从现在走到未来。”
在未遇到夏明月以前,贺以舟的生活枯燥宛若死水。
身边朋友的对象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却始终身单影只。对于“爱情”,贺以舟不心存幻想,却也不拒之千里。他相信缘分总有一日会到达身旁。
就是那么奇妙。
当夏明月孤单出现在夜色里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一团光冲撞而来,破开白昼,在心底迸发出一丝微妙的悸动。
——他从未想过离开她。
哪怕流言蜚语化作海浪将她淹没,他也会毫不犹豫跳入其中与她沉沦。
这番话让她的心中瞬涌出想要拥抱他的渴望,她展开双臂,毫不犹豫用力抱住眼前人。
她紧紧环绕住他的腰身,将自己完完全全埋入到他怀间。他的胸膛结实温暖,布料上浅淡的气息让她眼眶发酸,忍不住想哭。
夏明月狠咬住下唇,隐隐约约做下决定。
两人继续收拾东西,等到晚上都打包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只剩下夏晓曼的房间还没有整理。
夏明月正想弄点吃的,就听玄关处传来开门声。
毫不意外,回来的是夏晓曼。
她扫了眼客厅。
以往空荡的房子堆满纸箱,有几分凌乱,她的目光自然而然无视贺以舟,没有换鞋,绕过杂乱径自向夏明月走来。
“房子找好了?”
“嗯。”夏明月没有把要去贺以舟那边住的事情告诉她,说,“你屋里的东西我没有动,你去看看有没有要拿走的。”
夏晓曼直接往屋子里去。
她想了想,决定过去帮忙,扭头对贺以舟说:“你去买点吃的,我帮她收拾。”
贺以舟没有异议,拿好钥匙出门。
她跟过去,卧室门没有关,夏晓曼动作利落地把书桌上的资料一本接一本往书包里塞。
她叩响房门,“需不需要帮你?”
夏晓曼睨她一眼,“不用,就几本书。”
“衣服那些呢?”
“就三两套,也不算多,我自己能收拾。”
夏明月语气滞了一瞬,“你妈今天过来了。”
夏晓曼手上的动作有明显地停顿,眼神闪烁不定,很快又恢复如常,“她来干吗?”
夏明月犹豫片刻,不知该不该讲。
想着左右也瞒不过去,索性全部告诉她:“好像店里因为我的原因受到影响,就来找我问问情况。”
夏晓曼总算正视她:“那你说了吗?”
夏明月摇头。
“在她被波及之前,我会解决的。”
解决……
两个字又让夏晓曼的睫毛低敛下去。
也真是奇怪。
明明先前还因为自己的错误而愧疚,如今看到家人和夏明月变得兵荒马乱,内心竟又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
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恶人。
努力压制下那种感觉后,夏晓曼继续收拾东西。
她的行李不多,几套衣服几本书,日常用品用的都是夏明月的,不属于她也不用拿。住在这里一年的东西,仅用一个包就能装好。
“差不多了,我明天有课,就先走了。”
见她要走,夏明月这才想起婶婶交代给她的事情,急忙叫住:“等等,你妈给你带了东西。”
夏明月把那袋东西拿给她:“里面是一床被子和一些特产。”
夏晓曼眼神扫过去。
袋子是村子里常见的尼龙袋,甚至是用过的,外表沾着一层厚厚的清洗不掉的土渍。东西装得多,鼓鼓囊囊挤作一团,隐约能从开口处看到被子的花纹。
红色牡丹花。
周围点缀着几片绿意。
她又想起母亲送她上大学的情形。当着舍友与其他家长的面拿出手工缝制的床单被套,不顾她的意愿强行给她换上,大红大绿的颜色与整间屋子都格格不入,即使寝室无人说话,她也能感受到那些眼神。
——鄙夷,嘲笑。
——讽刺她的低微与贫穷。
夏晓曼猛然生出烦躁,当着夏明月的面,她没有拒绝,直接拎过那个大袋子,“嗯,那我走了。”
夏明月跟她到门口,看着她身上的大包小包,于心不忍:“用不用我送你?”
“不用。”她说,“地铁不远,我走两步就到了。”
说完快速按下了电梯楼层,身子跟着钻了进去,夏明月的那句“路上小心”也被紧闭的电梯门格挡在外。
夏晓曼拎着袋子一路疾行。
尼龙袋与地面摩擦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于夜色中盘旋,显出几分刺耳。
她几乎等不到去垃圾桶,出了小区立马把袋子随手丢在马路牙子上。
一身轻。
夏晓曼长长呼了一口气。
她在路灯下回头看了眼身后高楼。
肩膀上的重量沉甸甸的,她却感受到久违的轻快。
夏晓曼扯了扯下滑的肩带,头也不回离开。
她前脚转身,贺以舟后脚回来,两人之间近乎是擦肩而过。
那个袋子歪歪扭扭倒在路灯旁边,贺以舟上前提起,眸色沉了沉,接着看向夏晓曼离去的方向。他什么也没说,单手拎起那袋东西重新进入小区。
“我回来了。”
贺以舟的声音出现在门口,夏明月迎上去,正要说话就注意到跟他身后的东西,讶然须臾,“这个……?”
“小区门口捡到的。”贺以舟将买来的吃食放在桌上,“你妹妹走了?”
“刚走。”夏明月的表情不似现在轻快,连语调都染上沉钝。
“这些怎么处理?”
夏明月思考两秒后,“先留着吧。你要是不嫌弃,就把特产拿回去分给同事,我一个人吃不了,留着早晚坏掉。”
贺以舟眼底闪过笑意:“不嫌弃。”
她也不舍得婶子辛苦的成果就此被糟蹋了,有贺以舟分担,心里宽慰许多,“晓曼从小好面子,估计就是怕带回去被同学笑话,所以才背着我扔掉。”
夏明月虽然无奈,但也没什么资格去怪罪,更不好直接打电话去问责。
贺以舟颔首:“理解。”话虽这样说,暗地里却也对夏晓曼多留了个心眼。
他去厨房准备晚餐,这个话题就此跳过。
翌日天不亮,两人就着手开始搬家。
夏明月不想新地址被除了贺以舟意外的第二人知道,自然也没有联系搬家公司。
她不想给自己增加任何风险的可能性。
好在东西不多,来回个三四趟就能全部搬完。
到中午,所有行李已经全部腾至新住所。
如贺以舟所说,这个小区是老小区。大部分住的都是上年纪的老人,加上离马路远,所以清静。
房子是重新装修过的。简洁,除了必需的家具外再没有其他装饰。
“你看看,需要什么和我说,回头我去安置。”
夏明月绕房子参观一圈。摇摇头,“不用,现在就挺好。”该有的都有,而且她也不喜欢太花哨的东西。
贺以舟倚着门框冲屋内的夏明月笑了下,“客卧被我改成了小书房,现在也用不上,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改成衣帽间。”
显然,他是想到了夏明月那间五六十平的衣帽间。
她勾了勾指尖,表情归于落寞,“不用。”她避开贺以舟的眼神,“现在用不上了。”
她的外债欠了不少,除了个别喜欢的,其余的都要卖掉。
衣帽间对她来说……不过也是形同虚设。
贺以舟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他逐步走近握住明月的手:“怎么用不上?只要你在就能用上。”
不认识夏明月的时候,他常常能从沈东阳的口中听到她。
知道她爱美;知道她不管忙到多晚都要给自己做个美美地sap;知道她……从不会苛待自己。
他想,她该好好活着。
迎着骄阳,肆意而璀璨地活着。
“说定了。”贺以舟捏紧她细细的手指,“回头我就把它改成衣帽间。”
夏明月立马被他这小孩子一样的语气逗笑,心情也跟着舒畅许多。
“下午,去你家看抱抱吧。”夏明月说,“刚好把它的玩具也送过去。”
门口放着一个小箱子。
那是抱抱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它的玩具还有剩下的零食。夏明月原本想等冷静后再去看看它,然而到底是于心不忍。
看见她心情好,贺以舟不禁柔和下面部线条,“那我们现在走。”他顺势搂住她的腰,“中午给你做好吃的,糖醋鱼?”
夏明月看向满地狼藉:“那这里?”
“先放着,等明天下班我来一起收拾。”
夏明月笑着说了好。
“明月。”
她仰起头,下一瞬左手就被拉起,一片凉意紧贴上皮肤。
那是一把钥匙,银色,保养得还很新。
贺以舟的那双睫毛垂的很低,晃在眼下透出两片青色的阴影。他的指尖缓慢贴上她白皙的掌心,一点点将她手指合拢,最后大掌又包裹住那只小小的拳头。
风顺着窗纱涌入,吹来临近的秋意,还有他独一无二的温柔——
“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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