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月死后,夏晓曼就失了联络,但贺以舟还是找到了她。
在上京某个出租屋里。
贺以舟的到来让她宛如惊弓之鸟,条件反射关门寻求自保。
贺以舟哪会给她机会,脚尖卡住门角,再以掌心力度相抵,老旧的防盗门瞬间纹丝不动。
“你干嘛?!”
夏晓曼发出尖叫。
“你应该知道,你姐姐因为你的原因死了。”
他的声线泛着金质的冷意,让夏晓曼不寒而栗。
那夜的直播视频有人录屏,在网上大肆分享。夏晓曼不想了解,也不想去看,然而事与愿违,她越是不想看,那些东西越是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看到夏明月从高空坠落,砸在地面的声音让她心悸。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然而更多的是害怕,是唯恐被牵连到的惊慌失措。
事发以来,夏晓曼心惊胆战,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网暴对象。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叫、什么叫因为我的原因。”夏晓曼脸色苍白,“她是跳楼自杀,我没有……我没有害她。”
贺以舟看向她的目光瞬间沉郁。
“哥,让我和他说。”
夏晓曼这才注意到他的身后还跟着桑淮。
贺以舟侧身让路,桑淮走到她面前。
她手上的力度骤然松缓,步伐软绵绵地退了两步。
“视频是你剪辑过的,我需要知道原视频在哪里。”
夏晓曼:“删了。”
桑淮:“那你把电脑给我,我可以复原。”
夏晓曼抿春不语。
这幅执迷不悟的样子让桑淮厌恶,连最后一丝心软也不想保留,“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先前的对话我都录音了,如果那些交给警方,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夏晓曼别开头,下唇被她咬出血。
贺以舟说:“刘艾歌的微博小号po出了你的照片,就算你躲在这里,网友也能通过照片扒出你的身份,到时候再加上录音证据,你照样逃脱不了关系。”
他说:“只要你把原视频给我们,我们会为你开脱。”
夏晓曼崩溃大吼:“别骗我了!就像你所说的,夏明月是我间接害死的,你怎么可能放过我!”
她蹲在地上大哭。
眼前这个局面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她也从来没想过真的让夏明月去死。可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一切都朝着她最恐惧的方向发展。
贺以舟觉得她已经无可救药了,眼底除了冰冷只余失望。
“明月从春天苦苦支撑到凛冬,她到死之时都在遭受着痛苦,你却连站出来澄清的那点勇气都没有。”
“我是没有!”她气竭声嘶,“我胆小怯弱,卑鄙自私,我的确没有勇气承担这一切!”
她太害怕了。
害怕到齿冷。
过度的恐惧让她每天都会在凌晨时惊醒,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让她痛不欲生。
贺以舟缓缓蹲在夏晓曼面前,盯着那双湿红的双眸,眼神里不见半点同情。
“那你……有没有想过明月是怎么度过这一个四季的?”呼吸起落间,他的话锋转为锐利,“她失去了一手创办起来的公司;她失去了她的奶奶;最后她失去了自己的命,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把你推出去。”
贺以舟语似尖冰:“你应该明白,杀死她的从来都不是脆弱。”
是这世间降在她身上的无妄之罪;是人潮里的口诛笔伐。
因为善良,所以才让她如此痛苦。
夏晓曼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轻薄的一缕阳光盖在他的肩头,描绘出他削瘦的两颊轮廓,还有那双在奔波之中变得沧桑的眼眸。
他隐忍自制:“现在明月死了,我只希望你能还她一个清白,她护你到死,你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她吗?”
夏晓曼浑身颤抖,难以回答。
她低下头深深埋于肘间,嗓音哽咽:“曝光出去的话,他们不会放过我……”
贺以舟站起身,居高临下对着她说:“如果你不出面,我才是不会放过你。”
夏晓曼已经无路可走了。
不管是退缩或者站出来,所面临的都只是绝路。
她仍让为自己求得一个生还的可能,仰起头近乎哀求的:“我把视频给你们,你们不要放出我的信息,好吗……”
刘艾歌的那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录音才是重点。
只要贺以舟不说她是恶意剪辑的那个人,等事情过去,她依旧能重新生活。
贺以舟的眼梢划过一丝微不觉察的厌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强硬地冲她伸出手:“视频。”
夏晓曼深吸一口气,从笔记本里找出了原视频。
贺以舟说:“桑淮,拷贝一份。”
桑淮点开了传输,视频同时开始播放。
原视频要长几分钟。
视频里的抱抱开心地和刘艾歌追逐玩闹,然而快乐只持续短暂了十几秒,一条突如其来的信息让她毅然决然走向深湖。
再然后——
就是广为流传的,抱抱撕拉刘艾歌的画面。
前后两个视频,只经过简单剪辑就变成了完全相反的两件事。
桑淮唇瓣紧抿,复杂的情绪让他沉默异常。
“你为什么拍这段视频?”
“明月处理工作,我先带着抱抱走在前面。因为回复消息不方便,四周又没有其他人,我就先松开了抱抱……”夏晓曼低声说,“等我过去的时候,看见抱抱在和刘艾歌玩闹。”
“她拜托我拍个视频给她,我就拍了,然后没多久……她就、就跳河了。”
过于突然,从来没遭遇过这种事的夏晓曼立马慌了神。
贺以舟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知警方?”
夏晓曼再次颤抖起来:“我害怕、害怕警方和她的家属责怪我见死不救。那时候就我们两个人,我又拍着视频,我根本不敢承担责任。”
她习惯性地把人往坏处想,也习惯性地不自找麻烦。
事实上她所做的是对的,刘艾歌的父母尖酸刻薄,若她真的澄清,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她!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这个不可挽回的局面。
桑淮在震惊之时又觉得不可理喻:“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夏晓曼啜泣着没再说话。
贺以舟继续追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把视频发出去?难道你就没想过,要是夏明月说出遛狗不拴绳的人是你,你更麻烦?”
她眼神空洞,讷讷地:“……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讨厌抱抱,想让抱抱离开,就算死了也行,我没……没想让夏明月死。”
狗是夏明月的狗,就算夏明月说出是她没拴绳,她也能以“抱抱”挣脱狗链当作理由。
陌生人的恨与厌恶是没有来由的。
夏明月漂亮又有钱,就算过错是她,大众也会把百分之九十的错误归咎在夏明月身上,没有人会在意她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大学生,这个社会就是如此现实。
只是她没想过,夏明月主动承担了所有过错。
“我知道我太冲动了,等我想挽回的时候,他已经发布了新闻。”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桑淮。
夏晓曼面露嘲讽:“就算我有错,他才是主要承担责任的那一个。”
“你……”
“难道不是吗?”夏明月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梗起脖子,“其实你当时只要多确认几次就能找到疑点,但比起这些,你更想要唾手可得的流量。”
桑淮被戳中心思,哑立在原地。
该死的是他找不到一点反驳的理由。
“桑淮,走了。”
贺以舟一秒都未做逗留,转身走出这间潮湿逼仄的出租房。
桑怀闷沉沉地跟在他身后。
走出小区,寒风顿时袭来。
两人坐上车,贺以舟先点了一根烟。
自从夏明月死后,他抽烟的频率也变多了。
“哥,我……”桑淮嘴唇嗫嚅,就连“对不起”这三个字都是徒劳。
夏晓曼说的没错,其实他才是那个刽子手。
清冷烟雾延展至窗外。
他的侧脸模糊不清,思绪平静,仿若黑夜里的死湖般没有一点波澜。
贺以舟从口袋里取出一支录音笔丢给他。
桑淮一愣。
“怎么处理,取决于你。”
他攥紧录音笔,坐直身体再没有说话。
夜晚,贺以舟接到好友打来的电话。
他驱车往村子里赶。
这是夜深人静,村子里偶有几声狗吠。
他敲响一户人家的房门,很快有人出来,领着他进去,“那条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半个月来都不怎么好好吃东西,早上我给打了抗生素,但是情况还是不太乐观,你快进去看看吧。”
贺以舟道谢,进了仓库。
村子里都是偷狗贼,好友怕抱抱也被下毒,于是白天放出去玩一会儿,晚上就用链子锁在黑漆漆的仓库里。
他拧开灯,屋子有了光亮。
抱抱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圆润,皮毛也如迅速干枯的野草般归为黯淡。
它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躺在垫子上费力而艰难的苟延残喘着。
开门声引起它的注意。
抱抱睁开眼,熟悉的气息让它的尾巴小幅度甩动了几下。
“您先出去吧,让我和它单独待会儿。”
好友心领神会,悄然无息地退出仓房。
贺以舟不嫌地上肮脏,就地坐在它面前,然后抱起抱抱,将它的脑袋温柔搁在了自己的怀里。
好几十斤的狗狗,现在瘦的只剩下一身皮毛。
他一下一下抚摸着它的头顶,盘旋在它身体周围的蚊虫好似在暗示着什么。
“抱抱是不是想明月了。”
抱抱晃了一下尾巴。
它应该是难受极了,喉咙里就像卡了废弃老旧的收音机,哼哧哼哧喘响着。
贺以舟垂眸,温柔碰了碰它的鼻子。
很干,都开裂了。
看得出来从主人去世到现在,它过得很煎熬。
他喉结滚动,窄小的仓房是他温和的嗓音:“抱抱,你不用再等了。”他抿了一下唇,说,“你可以……去找她了。”
它听懂了。
用尽全身的力气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湿润漂亮,包含着世间最纯粹的真诚。
贺以舟附身亲了亲它:“我会陪着你的,陪着你找到她。”
抱抱舔了一下他的手指,重新窝回到他怀里。
它闭上眼,呼吸一点点放缓,放缓,最后彻底停止。
小狗在死前会看到什么呢?
也许是一片奔涌的花海,它如往常那样穿越时光洪流,扑向此生最喜欢的,最想见到的人的怀里。
屋外星火点燃。
贺以舟抱着抱抱的尸体。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孤单过。
作者有话说:
小狗才不是贬义词。
小狗的喜欢永远真诚而热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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