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誉接连收到七八封来信,一一看过,沉思许久,将它们都收了起来,起身走到对面书桌旁去看洛年年的学习情况。
洛年年正在做题,半点不受影响,还在下笔如飞的继续演算。
程誉眼神温柔的看着洛年年,用目光轻轻抚过她长而翘的睫毛,圆润细腻的脸颊,最后落在红润的唇边,只觉得处处都可爱,忍不住弯着嘴角无声的笑起来。
好半晌,程誉才移开目光,拿起洛年年整理的课件夹翻看起来,仔细推算着授课进度,等洛年年学完一课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程誉和她商量:
“年年,如果我们再加快一点课程学习速度,你可以吗?因为中间可能会涉及到转学,会耽误一点你的课程。”
“可以呀,”洛年年语气无所谓,“其实不用很着急的,我本来就做好了十年高考的准备,更别说我现在的学习进度比学校的正常进度要快。”
洛年年说着说着语气高兴起来,她觉得自己未免也太棒了,第一次正正经经的上学就能拿到年级第一的好成绩,甭管这成绩是不是清州县限定,至少她也是拿过第一的好学生。
“为什么要转学哩?”自我欣赏一番之后,洛年年问到重点。
程誉仔细跟她解释:“研究项目那边进展不太顺利,我怀疑最后还是会把我调回去收个尾。”程誉将其中的关键细细的分析给洛年年听。
程誉先前其实也没想到,他走之后研究项目竟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其实这是不应该的出现的情况,因为团队里还有其他很优秀的科研人员。好在上次跟随田浩一起来的前同事给程誉留的资料让他看到一些关键信息,猜到这一情况出现的真实原因。
田浩的上位不正,上位之后觉得要将团队里其他优秀的人都打压下去带头人的位置才能坐得稳,结果打压过头,以至于程誉离开之后没两个月,研究团队就分裂过一次,几位有能力有追求的优秀人才或被打压走或主动调走,留下来的都是愿意听从配合田浩的助手,结果整个项目团队就在田浩的带领下来回原地打转。
可整体的项目进度不能耽搁,年底必须实现项目任务目标,所以这件事必然需要人来收尾。
上次见田浩都愿意千里迢迢来下河村找他,程誉就有所猜测了,最近接连收到的信件更是证实了这一点,发信的人话里话外都给出了明示暗示,程誉调回都城的机会要近了。
若是刚被排挤到下河村的时候收到这些信,程誉说不定还会高兴,但现在嘛,程誉看看抱在怀里的娇.妻,再看看自家宽敞漂亮的院子,心里的想法却成了抗拒不愿。
并不是他丧失了向上的事业心,而是他有了更强烈的保护自己这个小家的需求。
洛年年听完程誉的解释,突然激动起来,打了鸡血一样就要去继续学习,她甚至提出更激进的想法:“我再努力学快一点,说不定明年就能参加高考,考上了我就可以更近距离的帮你了。”
程誉垂头与洛年年鼻尖相贴,笑着道谢:“那我就先提前谢过我的洛助手,你辛苦啦。”
说完,两人咯咯咯咯笑成一团。
因着程誉提前打好了铺垫,洛年年第二次月考结束后的某天又看到家门外等着许多都城来的客人,心里并没觉得奇怪。
这次程誉将来客让进了家门,六位来客为首的是都城大学研究院的葛院长以及胡副院长。
葛院长看看整洁又雅致的小院,再看看神情平静清明丝毫不见颓然的程誉,原本准备好的满腔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葛院长太意外了,意外于程誉过得比他想象中好很多,更意外于程誉竟娶了妻子。
洛年年笑着为客人们送上热水,然后自然的在程誉身边坐下,笑盈盈的望过来,坦然自若的不像一个在边远乡村长大,成年后才上高中的人。
“小程啊,看到你过得还不错,我这心就放下了。”犹豫片刻,葛院长还是先开了口。
当年是葛院长亲自把程誉招进研究院的,还有几分香火情在。
程誉握上洛年年的手,脸上难得露出两分笑意,语气真诚的回道:“是,您别担心,我确实过得还不错。”
这话无需证明,前来的都是见过一年多前程誉的人,对比起来,现在的程誉看上去反倒是一副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美满功成名就的模样,与他的实际处境完全相反。
程誉的话让葛院长再次沉默下来,他心里还在可惜程誉被下放浪费的这一年。
旁边同来的胡副院长实在按捺不住,主动挑明来意:“程教授,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你们团队的研发进度实在太慢了,再这么继续下去,耽误了最终的项目目标,大家都过不去。”
程誉抬眼看向胡副院长,摆出继续聆听的模样。并没有急于纠正对方话里细节的谬误,他都离开那么久了,何以还把团队挂在他头上。
胡副院长没办法,只能说得更清楚直白一点:“这次葛院长和我亲自来,就是想把程教授再请回去,带好队伍,保证今年年底之前一定要拿出合格的成果!”
胡副院长说完,紧张地看向程誉。
可程誉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既没有表现出激动期待,也没有表现出生气怨恨,平静的甚至不像是在听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更甚者,坐在程誉旁边的洛年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既不担心丈夫是不是要离开此地,也不担心丈夫的事业与前程,夫妻两个的表现简直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葛院子长叹了一口气,开口承诺道:“小程啊,事情发展到现在,也没办法返回去怪谁,我能给你承诺的是,你的回城手续肯定办妥,等你回去后,团队带头人的位置还是你的。除此之外,你的妻子,学校也会做好安排的。”
程誉微微点头表示明白,说的话格外直接:
“生活方面需要解决的困难主要有两点,一个是住,之前学校分给我的房子被收回了,回去之后住在哪里?第二个是我的妻子需要上学,最好就近安排一所高中,她平日不去上课,只参加重要的考试。
“至于工作方面,我提一点要求。之前我和学校签过任职协议,在学校要求我来这里之前我们已经达成共识,学校是违约方,我不追究违约责任。
“现在要我回去也可以,我承诺在年底之前完成任务目标,但我要求项目审查通过后,我和学校的任职协议就此解除,学校不追究违约责任,不对我未来的研究做任何限制条款。”
这次来的人都是清楚内幕的,自然听得懂程誉的意思,闻言大惊,胡副院长更是一口拒绝:“不行!”
程誉的价值他们最是清楚不过,当年好不容易才和程誉签下长期任职合同,学校也是付出不少代价的,现在人突然要跑怎么成?
被直言拒绝的程誉也不恼,还是很平静的样子,耐心地说:“我精力最旺盛、思路最活跃的最佳研究状态其实也就能保持这几年,若是一直留在这里,只能做理论方面的研究,想想还是挺可惜的。”
这话一出,对面的人脸色都不好看了。
程誉这话看似是在说自己愿意回都城,实际却是在指责研究院放弃了他。
程誉当时被下放的理由其实归根到底是有些牵强不可明说的,完全是被上层的权力斗争牺牲了,当时研究院若是一定要保他,也不是保不下来,只是学校选择了妥协退让,牺牲程誉一个人,减少麻烦。
但事实确实如程誉所说,研究人员最佳的研究状态其实无法长久保持,更何况程誉的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当时单看程誉苍白的脸色,瘦削的身材,任谁都担心这个以年轻天才著称的研究人员有一天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所以学校研究院放弃程誉的行为,确实让处在精力最好、产出最多的巅峰状态的程誉直接被架空放养了,而且个人的精神状态备受打击之后很可能会就此一蹶不振,再也无法恢复。更甚者,体弱的程誉若是在支援建设的过程中一个没撑住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现在程誉的话直白的把他的想法挑明了,既然学校研究院无法给他提供稳定可靠的研究环境,那他就离开学校。
“程教授啊,请你慎重考虑!是哪家学校联系你了吗?给你开出了更好的条件?”胡副院长急切的试探道。
程誉看过去,片刻后,略带笑意地回:“或许?”
程誉明显不配合的态度让来客心里不悦,但他们现在又确实需要程誉,只能按着性子试图说服程誉。
可程誉很坚持,他的要求已经提好了,研究院答应他就回去,不答应他就继续留在这里,反正他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几位来客轮流劝都没能说服程誉改变主意,最后,葛院长起身表示他们先离开,程誉提的要求他们需要好好商议。
程誉态度礼貌又疏离的将人送到大门口。
涂着漆的棕褐色大门在眼前缓缓关上,几位都城来客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其实以为这次来遇到的会是一个偏激冷漠愤世嫉俗的程誉,他们都已经做好了说辞预案,谁想真正见到的却是一个比曾经更温和有礼的程誉,却更难交流了。
最麻烦的是程誉有了一位本地人的妻子,被妻子拴住了,看上去对这里的生活也适应良好。
先前众人预想的程誉一见他们肯定会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个破旧落后的村落,最多是对他们冷脸发发脾气,最后还是会跟他们走的想法,被实际证明完全是错误的。
现实的程誉半点脾气都没发,嘴上说的也是想离开,但神态行为看不出一点都想离开的样子,大有爱谈就谈,谈不拢他正好一辈子留在这里的模样。
葛院长和胡副院长这次来是正式公干,有公文通知到诸州市和清州县全力接待配合,不仅宾馆定在市里,出行还有专车护送。
坐上等在村口的车,胡副院长忍不住和葛院长抱怨起来:“唉,他怎么就结婚了呢?温柔乡英雄冢啊,我看程誉一下子就没有年轻的时候埋头钻研攻坚克难的冲劲了,十年的合同才走了三年,怎么就想跑呢?”
葛院长也为意外头疼,按了按眉心,陈述说:“从全国前列的科研团队带头人一下子落到边远地区的支青,他这是心里有怨气啊。”
“这怎么能怨我们呢,当时他爹出事,上面逼得紧,下面也在闹,谁能保证继续留他在学校,其他项目会不会受到影响?让他离开是为了大局,也是为了保护他。他只要安安稳稳在这里待个几年,等事情过去了,还是会把他调回去的嘛。”胡副院长语气急促,声音不满,似是完全无法理解程誉的想法。
坐在前排的一位助手倒是在心里叹了口气,伤感的想,真在这种穷乡僻壤待个几年,研究能力说不定直接废了,唉。
葛院长沉思半晌,最后说了一句:“回去问问小田,他那边到底行不行!”
说是给了田浩四个月的最后期限,但不能真等着田浩四个月之后交一份白卷然后再考虑补救,那就真的晚了,所以研究院上层又耐着性子观察了一个月,发现田浩的团队还是毫无寸进之后,才是真的坐不住了,为表重视,葛院长亲自带队来请程誉回去。
可惜这第一请没能请到,这次来的人心里其实对此都有所准备,虽然过程有点不在计划内,但结果确实是在计划内的。
市里的宾馆早已安排好,一回到住处,胡副院长就忙前忙后的跟都城联系。
被迫亲口说出项目目前还是没有实质进展甚至没有新方向的田浩真的很憋屈,他自然知道这通长途是从哪里打来的,也知道千里迢迢赶去诸州市的葛、胡两位院长到底是要做什么,一想到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个人又要再次起复,田浩就觉得心肝肺哪哪都疼,头最疼。
田浩特别看不惯程誉,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傲孤高的模样,话都不与人多说,可是又常常取得耀眼的成绩,处在光环和众人关注的最中央,身旁总是围着大圈的人,看着就让人心烦。
田浩只能努力安慰自己,无论如何他算是牢牢打压了程誉一年多的时间,不知道多少看不惯程誉的人一起在暗地里嘲笑程誉,想想能让人心情愉快。
第二天,葛院长和胡副院长再次带人前往程誉家中,没想到这次交流程誉不仅没有让步,反而又提出一个新的要求。
在详细了解过目前研究团队内还剩的三十位研究人员及助手后,程誉表示他要求拥有决定组员的权力,且他会削减人数,最后团队只会留下二十个人。
程誉的话音落下,对面来客的表情就黑了,程誉今天这话的意思更明显,他不喜欢的人他不会留在团队内,那谁是他不喜欢的人呢?当前的团队带头人田浩恐怕算一个。
程誉这是在表示如果请他回去,田浩等人就得离开团队了。
“这……程教授啊,你之前带队的时候研究进度不是推进的很快吗?说明组员配合得很好。而且现在时间紧任务重,你想争取新的人手都难,怎么还会削减人手呢?”胡副院长强撑着阻拦道。
程誉抬眼,“真的配合得好,我人也不会在这里了。”
这话一出,胡副院长连忙闭嘴了,得,程誉大概是真的知道是谁举报他的了,哎,麻烦啊。
就这样前后谈了两天,程誉和来客已经各自清楚了对方的诉求,只是都不肯让步,没办法,实在达不成共识,葛院长等人决定先离开,走之前告知程誉他们回去会再好好商量的。
程誉微微点头表示理解,表情既没有急切也没有懊悔,更没对来客的离开表示挽留,双方就此别过。
葛、胡两位院长为程誉的难搞而头疼的时候,洛年年正开心,有客人在的时候,她不好放肆的在地毯上躺平,最近两天学习之余休息的时候都得端端正正的坐着,也是很累的。
至于程誉最终的选择,洛年年是完全的无所谓,不论程誉最后决定做什么、去哪里,反正她都会跟着一起的。
这波来客并没有给程誉和洛年年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影响,即便那些人走了之后就再无消息,程誉和洛年年也照旧乐呵呵的过他们的小日子,最近他们的关注点在盛开的槐花上,槐花可入饭,吃在嘴里清香甘甜,是不可多得的时令美味。
等洛年年第三次月考结束时,田浩的项目距离年中审查会也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自从葛院长等人回到学校带回程誉的意思后,听到风声的田浩压力更大了,虽然程誉没有指名道姓,但只需看田浩上次去下河村找人时程誉夫妻的态度,就能清楚的看出程誉对田浩是很有意见的。
田浩原先以为就算程誉回来,大不了自己再次屈居人下,但程誉提了人事权的要求,情况就不一样了,田浩有预感,程誉一回来,他就得退出团队,更重要的是到时候有没有人愿意跟着他一起走都是一个很难说的问题。
田浩最近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落,头顶中间已经空了一块,他不得不时常戴着帽子遮掩头顶。
可帽子遮得住头顶的空缺,却遮不住田浩脸色的难看。
随着时间一天天临近,田浩急躁之下,开始带头熬夜24小时做实验,团队的助手们自然只能跟着加班熬夜,可是再熬夜,没成果就是没成果,助手们心里积压了不少的不满,终于在一次实验又失败后爆发了。
实验失败的田浩大发雷霆,被他重点训斥的一位助手三天只断断续续睡过五个小时,整个人又累又难受,又积压了不小的火气,最后一个控制不住与田浩大吵起来,吵到整个实验楼都被惊动的程度。
而同样熬了夜的田浩被这么一气,吵着吵着竟眼前一黑晕倒过去,等他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他倒是想继续回到实验室做最后的挣扎,但是研究院上层已经不再信任他,下定决心将程誉请回来。
这次由胡副院长带着全新的合同亲自前去清州县下河村找程誉,与上次来时相比,程誉仍然坚持他的要求,研究院没办法,最后还是同意了,胡副院长又当面劝了劝,仍然无法改变程誉的心意,只得把最终的合同拿出来,双方签字盖章。
这份合同的内容很简单。研究院为程誉夫妇提供临时的住处并为洛年年安排高中学籍,程誉重新回到研究团队担任带头人并保有选择助手的权力。程誉需完成项目原定的目标,通过审查会的审查后,即与都城大学研究院解除任职合同。
事已至此,胡副院长也没摆什么脸色,反倒笑盈盈的和程誉商定具体回归的时间,程誉表示要等洛年年期末考试结束,档案中留有高一年级期末考试成绩的记录后,再动身前往都城。
胡副院长立刻明白程誉这是不准备在年中审查会前回归,倒也没奢求他愿意主动去顶替田浩被骂,只能和程誉约好了在都城碰头的时间后,直接告辞离开了。
以胡副院长为代表的都城大学研究院的来客并不知道,他们离开之后的第三天夜里,有人趁夜色敲响了程誉的家门,早有准备的程誉打开大门将人放进来,友好的招待了两位身穿制服的军方研究院代表。
当前国内的研究体系大致分为四大类型,一类是高校组建的研究院,一类是官方军方组建的研究院,一类是社会企业组建的研究团队,还有最后一类是由某领域的专家亲自带头组建的研究团队。
早前程誉认为高校的研究院科研力量有保证且自由度相对较好,经此波折,他现在觉得安全感也很重要,于是与军方研究院的代表通信进行了交流。
程誉也吸取先前的教训,先谈了一个两年的任职合同,两年结束之后再考虑是否续约,实在不行就干脆自行组建个人团队。
军方的代表谈话时很直接,能退让的条件就让,不能退让的就直接拒绝,双方协调起来很快速,飞快达成初步的共识,只等程誉和学校的合同结束,就可以转投军方的研究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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