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让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脸。
给自己送灭灵灯的那个侍女的脸。
暮江吟想：原来，那个侍女的名字叫小雪。
暮江吟还想继续看，但龙虎兽幼崽的记忆，到此完全结束。暮江吟的眼前之声一片黑暗。
他在这黑暗中努力回想前世，想要找到有关小雪内容。
但他最终一无所获。
他只能够推算小雪的年纪。
这一切发生在八百年前，如今的小雪，应该至少八百岁了。
八百年后的小雪，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修为？
暮江吟不知道。
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蓦得，一条干爽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眼睛。
暮江吟睁开眼，便看见洞穴中，毛茸茸的幼崽正在用舌头舔他。
幼崽活了！！
暮江吟惊喜交加，将幼崽拎起。
幼崽奶声奶气的叫：“爹爹～！”
“我不是你爹爹，你若愿意，我可以当你的主人。”
幼崽依旧奶声奶气地叫：“主人～！”
“我带你离开这里。”暮江吟将幼崽塞到怀里，缓缓浮出水面。
平静的水面破开一圈涟漪，暮江吟与涟漪中间浮现。
水滴顺着他的头发落下，滴入脖颈。
暮江吟习惯性的甩了甩脑袋，甩出一串水珠。
水珠飞出，溅到了一旁云离玖的脸上。
云离玖依旧躺在木筏上，周身摆满了黄白色的菊花。
他看起来和之前没有半点不同，龙虎兽的的记忆之境看起来对他并无任何帮助。
暮江吟见此，心中些微失望。
但也只是些微失望罢了。
倒是毛团子见到云离玖后很开心：“父亲在睡觉！”
暮江吟没去纠正幼崽的用词，他看得出来，幼崽很喜欢云离玖，他不想让幼崽再次面对死别。
毛团子凑过去嗅了嗅云离玖，在他的身上蹭了点属于自己的毛之后，就又开始认识新朋友了。
幼崽还太小，尚且无法分辨什么是快死了，什么是睡着了。
它低头跟蜃玄打招呼：“蜃龙哥哥！”
蜃玄叹了口气：“你……好。”招呼打得有气无力。
外有强敌破阵，内有云离玖的丧礼，这还多了个竞争对手，蜃玄实在高兴不起来。
暮江吟亦然，他抬头看着天边，幽野沱的结界裂纹正在不断变大，结界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他必须赶紧想办法。
暮江吟带着幼崽飞到凌霄身旁：“师父，龙虎兽的幼崽活过来了。”
凌霄接过幼崽，幼崽也立刻认出了这位道士叔叔，两只爪子扒拉着凌霄的胳膊，叫：“道士叔叔。”
凌霄揉了揉幼崽的脑袋，以手结环，一道道解开当初留在幼崽体内的封印。
暮江吟看着凌霄动作，又想起白虎洞穴内发生的事情。
师父肯定是爱过小雪的，或许现在都还爱着她。
“师父，小雪是什么人？”暮江吟问。
凌霄解封印的动作微滞，他的眼眸有些灰暗。
凌霄只知道小雪是个父母双亡的凡人，抱着胳膊蜷缩在街角。那时候天气寒冷，小女孩冻得口唇发青，脚趾发黑。
凌霄在见到小雪的第一眼时，便已窥见天际——这个小女孩，将来会害自己。
可他终究是心软，不忍见她冻毙于街头，给了她两块馒头，又在小女孩的苦苦哀求之下，收她为徒。
凌霄自觉只要同徒弟保持距离，便能躲过那劫数。
可未曾想，越是想要防范，却越防不住。
他能控制自己离徒弟远点，却无法控制地爱上了她……
想到往事，凌霄轻轻叹气。
他说：“我不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她如今修为怎样，也不知她身在何处，更不知她如今是何人。
他只知——天幕下，半透明的结界裂纹已如蛛网。
再不抓紧时间，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江吟，你过来。”凌霄道。
暮江吟依言走到凌霄身侧蹲下。
凌霄伸出手，按在他的魔纹上。
暮江吟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额头直入肺腑，那是凌霄所剩不多的功力，被传给了自己。
“师父！”暮江吟抬头，“为什么？”
凌霄道：“如今大敌当前，云离玖昏迷不醒，能够指望的只有你了。若是能够度过此劫，你我师徒来日方长；若是不能……”
暮江吟斩钉截铁：“没有不能，一定能！”
凌霄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他在龙虎兽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解除了它的最后一道封印：“你也该吃些东西了！”
当最后一道封印解除，龙虎兽
龙虎兽立刻冲着暮江吟“嗷嗷”叫：“爹爹，我饿！要吃骨头！”
骨？骨头？
暮江吟看着幼崽蔚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胸前挂着的那枚魔人指骨。
“嗯！我的爹爹和父亲，是跟随魔神的神兽。魔神平时用自身血肉喂养他们，他们又生下了我，所以魔神的骨头对我也是大补。”
暮江吟将信将疑，取下那枚魔神指骨，送到幼崽面前。
幼崽张开口，用力一吸。
指骨上便浮出一道黑气，进入它的腹中。
被吸光魔气的指骨，成了一截毫无用处的骨头，而原本只是巴掌大的幼崽，瞬间就长了一圈，竟和成年的猫同样大小。
幼崽长大了些以后，便可以自由行动。
他张开四个爪子，腾跃到空中，用力嗅了嗅，湖水中便浮出好几枚骨头。
幼崽继续吸取这些魔神残骸。
他越吃越大，越大每次能够吞吃的残骸便越多。
等到地上落了个完整的人形骷髅架时，一头三米长的成年白虎，肋生双翼，尾似青龙，趴回到了暮江吟面前。
“主人！”龙虎兽说，“多谢主人赐我重生，愿为主人效力。”
本来还有些酸的蜃玄，见到这一幕被惊呆了。
“主人，给我取个名字吧。”
暮江吟是个取名废，他说：“既然你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龙虎兽，就叫你狴犴（an，四声）吧。”
狴犴开心的在地上打滚：“我有名字啦～！我有名字啦～！对了，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主人？也给你找吃的么？”
暮江吟也不知，看向凌霄。
凌霄道：“你父亲是青龙，属木；当年魔神作战，青龙放出木性法阵，便可助魔神提升速度；虎君属金，放出金阵，亦可延迟敌方时间；你是龙虎狴犴，金木双修；既能帮主人提升速度，也可延迟敌人速度。”
暮江吟被惊呆了。
战斗的时候带上龙虎兽，相当于给自己加了倍速buff啊！
它还能延迟敌人，等于给敌人也能加个debuff。
自己有buff，敌人还被迫加了debuff，这战斗起来，几乎是稳操胜券。
龙虎兽也非常以为，它根本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厉害，开心的龙尾巴都在晃来晃去。
狴犴问：“道士叔叔，我要怎么才能学会这些帮助主人的法术啊，会不会很难？”
凌霄取出明镜台，放到狴犴面前：“此物不仅可以对镜梳妆，也能教你各种道法。”
他一道灵力打在明镜台内，光洁的镜面立刻呈现出一龙一虎的法术功法。
狴犴十分聪明，只看了一遍便已经掌握。
它信心满满的对着暮江吟道：“主人，我现在你身上试试！”
言毕，一条绿色的藤蔓在狴犴脚下散开，藤蔓上长出无数的绿叶，绿叶扩散，铺满了暮江吟所站的地方。
暮江吟弯腰，用手碰了碰那些绿叶。
那些绿叶都是灵气所化，被他一碰，就变成了一片绿色的圆形光幕，跟随在他的脚下。
暮江吟站在这绿色的光幕上，立刻就感到了不同。
只觉得浑身轻盈了不少，伸手抬脚明明都是普通的动作，也用不了多少力气，但速度就是比之前快了两倍不止。
他尝试着在这绿色光幕上，用凌霄所教的功法修炼。
才刚刚吞吃了一枚妖丹，立刻就感到了不同。
以前他吞吃妖丹，光是吸收妖丹内的魔气，都要花很长时间，而此刻有了狴犴的辅助，只是眨眼便吸收完全。
暮江吟精神大振，终于明白凌霄让自己先找龙虎兽的深意了。
如果单凭自己消耗掉这十层楼的宝物，一年都难。
但有了龙虎兽的帮助，三天之内就尽数可以吸收完毕了！
暮江吟盘膝而坐，刚开始一颗颗的吃灵草，到了后来直接一把一把的吃；
最后，他大手一挥，一片一片的妖丹灵草直接被他吸收。
当他将此楼大半妖丹灵草吞噬殆尽的时候，他体内的两枚金丹，终于动了！
它们飞入体内的青云鼎中，迅速的膨胀，扩大，散发出强大的力量。
暮江吟知道这是金丹炼化元婴的必经之路——冲刷全身经脉，将其加固扩大，以便承接即将炼化的元婴。
暮江吟赶紧运转天机所教法门，将自己的奇经八脉全部打开，上下丹田任由这些灵气冲刷。
巨大的灵气冲刷身体，使得暮江吟浑身百骸都涨疼的仿佛要爆炸一般。
他咬牙承受，眼见到自己的双丹在青云鼎中不断淬炼，变大，融为一颗小球。
小球又迅速分裂成两枚，如同双生子般同时长出心脏，四肢，鼻眼。
最后，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孩，在青云鼎中睁开眼。
暮江吟也在同一时刻睁开眼。
狴犴“嗷呜”了声：“还需要些魔神骨头……”
暮江吟有些遗憾：魔神只有一个，所有的骨头都已经被狴犴吸收干净了，这时候又去哪里找？
却见到狴犴直接跳下阁楼，踏水而行，趴到了云离玖的身上。
暮江吟：？？？这样也行？云离玖只是身上残留的有魔魇之毒，都能当养料？？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道道黑气从云离玖的身上浮现，又被狴犴尽数吸收。
补充了能量的狴犴继续跑了回来，又是层层叠叠的青光笼罩住暮江吟。
暮江吟不敢怠慢，继续锤炼元婴。
两个虚影婴孩，得了加持，竟渐渐有了新的变化。
一个变得纯白透明，仿佛冰雕；
一个红的发蓝，好似火焰；
最后，白婴从青云鼎中爬出，盘踞在了暮江吟额头处的上丹田，暮江吟只觉得头脑一片空明澄澈；
红婴往下爬，窝在了暮江吟小腹处的下丹田，下丹田立刻变得暖意洋洋，无尽充实；
双金丹对应着双元婴，当双元婴都各自归位后，暮江吟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着全身。
他微微伸手，指尖弹出一道黑气，噗的直射入澄澈湖底，久久不散。
他将袖口提起，墨莲在他手腕绽放，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片片墨莲花瓣落下，顷刻间便铺满了整个湖面。
此前暮江吟便是耗尽全身灵力，也无法让墨莲开满整个湖面，而此时竟轻松无比，就已经铺满了镜湖。
这是金丹期难以达到的高度，已经从金丹跨入了元婴，在修真一途上，抵达了全新的层级，和金丹期有了质的飞远！
“师父！”暮江吟惊喜交加，“狴犴好厉害，它加持下，我的修炼速度竟这么快！师父？师父？？”
凌霄坐在原地，他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满头银发尽数散开，双眼已经闭上。
暮江吟颤抖的伸出手去，摸了摸凌霄的鼻息，没有鼻息。
暮江吟不信，又去听凌霄的心跳，也无心跳。
他死死抱着凌霄，刺破魔纹，滴出鲜血入对方灵台，想要找回凌霄魂魄。
但魂魄已散，竟半丝不存。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暮江吟彻底慌了。
凌霄一动不动，身体渐渐僵硬。
他的衣襟被暮江吟摇散，从中飘出一张淡黄色的薄绢。
暮江吟拾起薄绢，上面第一句话便是：江吟，不要难过。
暮江吟的泪不受控制地滴了下来。
“江吟，不要难过。我当日在白虎山洞就应该身死，幸得虎君相救，无以为报，只得护他幼崽，为其留下仅有的血脉。如今我早已油尽灯枯，又自破当初的收徒誓言，想来大限将至，离死不远矣。
若我能熬过幽野沱这一劫，自当将平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你，做好一个师父的该做的事情；若是我不幸提前走了，你也不用太难过。
人固有一死，若想永生，除了飞升别无它法。
飞升一途，路远多险，若无武力护身，修为再高也容易被人所害。
我已将基本武学之道摘录，留在明镜台内，你可以观摩学习，不要懈怠。
至于小雪一事，是我自己道心不稳，不怪他人。你将来若是遇见她，留神防备即可，不要去找她麻烦。
凌霄绝笔。”
暮江吟已经泣不成声，薄薄的黄绢已经被泪水浸湿。
他知道师父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和自己让彭满别去杀云离玖是一个意思。
师父不希望自己去送人头。
暮江吟想到此，只觉得更加愧疚，拜师以来自己极少尽孝，可师父却为自己考虑良多，不仅指点机缘，就连临死也为了不打断自己修炼，而没吭声。
“师父……”暮江吟趴在凌霄身上，痛哭起来。
蜃玄和狴犴都被这变故惊住了，两兽一左一右蹲在暮江吟身侧，沉默不语。
远处天幕，透明的结界裂纹更多，仿佛蛛网挂在半空。
轰！轰！轰！
隐隐的雷鸣声响起，那是强敌在召唤九天玄雷破阵。
可暮江吟根本听不到这一切，他抱着凌霄越来越凉的尸体，心中悲痛无比。
“阿吟……”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暮江吟背后响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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