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真相

    皇上对四儿子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他不知道照顾自个儿,更是后怕万一没有熊孩子给药丸子,老四实打实地跪了一个时辰,一定会落下病根,那一颗做父亲的心就揪紧了。

    在朝堂上打了儿子们,皇上本就压着一腔怒火急需发泄,此刻此情此景,如何忍得?

    留下四贝勒在暖阁里间的小榻上睡着,带着人来到外间,望着窗外开放的红梅,低低地吩咐一声:“对外就说四贝勒跪着晕倒了。”

    声音里的平静,要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尖一抖。

    为什么总有人自以为聪明地去算计皇上?

    相臣们在心里叹息即将起来的血腥。

    皇子们莫名觉得委屈,这是知道皇上会给他们出气的感动和委屈,当然,也有心惊肉跳。

    皇上此刻却是真的平静了下来,来到外间,接过来毛巾擦擦自己脑门上出来的汗,用一口奶汤,脑袋冷静下来,再面对这些傻愣愣的儿子们,思及熊孩子又坑他一次,重重地叹口气。

    “儿子生多了有什么用,一个个的都是来讨债的!”皇上眉目冷着,龙脸上的核桃皱纹都在诉说被讨债的愤怒。

    大臣们低头看地砖。

    皇子们自知他们今儿的行为要皇上的火气没有发泄出来,也低头看地砖。

    皇上很嫌弃:“都滚吧!”

    将儿子们都赶去干活办差,皇上面对信重的大臣们,那面容就彻底变成“龙”脸了,冷酷无情,杀机弥漫。

    当时那场面闹得有点大,满宫的人都知道了,太子撑着病体从毓庆宫来看望四贝勒,得知他是睡着了,恨不得自己没有来过:无量天尊,十九弟,你干嘛不给二哥也来一颗药丸子睡觉觉。

    皇上今天叫闹得,已经没有心情训斥任何一个,嫌弃地摆摆手:“看完人了,回去养着身体吧。”

    “儿臣遵旨。”太子麻利地行礼退下。

    太子退下了,皇上待要继续和大臣们议事,又有小太监来报,德妃跪在门口求见。

    皇上深呼吸一口,话一出口就带着火星子:“带德妃去看看老四。”

    德妃娘娘昨天躺了一天,今天还是一天没有精神,哪知道皇上将皇子们都打了,正担心老四的身体撑不住,得知一群皇子们跪在乾清宫门口,那一颗心就跟热水里滚着一般,恨不得以身代之,听说四贝勒晕倒了,再也忍不住,爬起来简单收拾自己,出来后宫跪在乾清宫门口。

    因为不知道四贝勒如今的情形,想闯进去,却又不敢,一颗当娘的心油锅里煎熬着,苦涩无边。

    皇上新近最信任的魏珠出来告诉她:“娘娘,皇上要您进去见四贝勒。”

    德妃慌忙擦擦眼泪,老嬷嬷扶着她起身,待要抬脚,又问:“魏管事……”

    魏珠忙笑道:“皇上在议事,吩咐娘娘不必去拜见,直接去见四贝勒。”

    “好好。”德妃示意嬷嬷给魏珠赏银子,脚步错乱地朝东偏殿里跑。

    东偏殿的暖阁里间的小榻上,四贝勒睡得正沉,被子盖的厚厚的,身边有小太监不停地给他换毛巾擦额头的汗,德妃一眼看到四贝勒面色苍白,嘴唇因为身体发烧干裂着,压抑地呜咽一声,身体跌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人软绵绵的,好似被抽干了力气一般。

    魏珠道:“娘娘请不要担心,十九阿哥给四贝勒用了药,四贝勒很好。此番发烧,也是过年这段时间太累了,没有休息好的原因。四贝勒这次发作出来,休养两天就好了。”

    德妃恍恍惚惚的,就听到那几个字“十九阿哥给四贝勒用了药……”,十九阿哥是天上金童转世,他给的药物,一定是好的。

    “无量天尊。”德妃娘娘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道号,眼泪扑梭梭地下来。

    德妃回去自己的宫里,待要吩咐人找出来她的好东西给十九阿哥送去,得到消息的惠妃、荣妃、宜妃、定嫔……都急慌慌地来见她,得知孩子们都好,四贝勒也用了药,一屁股跌坐在绣墩上,那眼泪就止不住。

    “该!都该打!”宜妃一边哭一边气得大骂。“好生生的,气他们皇父做什么?都是要人不省心的混小子!”

    荣妃擦擦眼泪,没有说话。

    惠妃嘶喊着哭道:“都是冤孽……”

    德妃默默地流泪,不是冤孽是什么那?

    大郡王当年因为一个“嫡子就是太子”的心结,为了和太子争着先有一个嫡子,先头的大福晋一连生了五个孩子,得了一个嫡子,却是硬生生地耗尽了一丝元气。大郡王对早逝的大福晋有愧,这些年一直照顾着先头大福晋的娘家,对小舅子阿锡鼐当成亲弟弟一样地疼着,养的阿锡鼐越发愣气,害得一群兄弟跟着挨打……

    大郡王又想这样吗?

    皇上又想这样吗?

    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娘娘们不明白,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地流泪。

    后宫里的气氛从压抑消沉变成哀伤悲痛,进宫打探消息的各家福晋夫人,在宫里跟着哭了一场,回来家里思及自家的各种心酸,又哭了一场。

    今儿早朝的事情闹得那么大,皇上又故意没有捂着宫里的消息,前朝关注此事的人都确认四贝勒跪着的时候晕倒了,宫里的娘娘们都哭着了,都胆战心惊的。

    四贝勒的身体情况,他们都明白着,皇上这不知道怎么震怒:皇上喜欢对亲近的人发脾气,皇上也最是护短,早朝上被逼着打了自己的亲儿子,现在还有一个伤到了,皇上该如何的报复回去?

    许嘉俊在工部衙门的院子里,吹着风,踱着步,慢悠悠地思考,不防李喻之尚书拍了他肩膀,惊了他一跳。

    李喻之尚书的老眼此刻宛若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发觉他没有躲避自己的目光,压低嗓子问道:“你参与进去了吗?”

    “我哪敢?”

    “不敢就好。”李尚书面色冷峻,“有些人啊,就是胆子太大了,没有了敬畏之心,活该被天打雷劈。”

    “……”许嘉俊不想说话。

    李喻之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我知道你小子心里傲气着,可你要记得你的身份,你的家人,你自己好好的,才能做更多的事情。”瞧着他面色越发傲气的模样,又气又心疼:“我们都老了,这将来,就依靠你们了。满朝的汉官,能指望的有几个?你这马上要出海了,切记不可犯糊涂。”

    许嘉俊一抿嘴角,眼睫下垂:“尚书大人,我真没有参与。我是想要这清查欠款更进一步,万一这次没查到底,往后再想拾起来就更难了,马上黄河春讯要来了,西部还那么乱,国库没有银子怎么能行?”

    “可是我真不敢去参合这个事情。我们皇上是好皇上。要是皇上大兴土木、修仙问道的,我拼死也要死谏。可皇上这银子的花费原因,我们都清楚着。情、理、法,这账目怎么也追不到皇上的头上。”

    李喻之这才放了心,面色凄然:“你能想的这样明白,我就放心了。他们自以为是封疆大吏土皇帝,皇上就会忍着他们,也是活该有这一遭儿。可是都察院的人是无辜的,不知道他们怎么牵扯进来,我晚上要和林御史一起喝酒,你晚上去和十四阿哥喝酒,我们明天互相透透消息。”

    许嘉俊心头一跳,目露担忧:“尚书大人,林御史他们……”

    “放心。他们没有参与进去。但经过这一次,皇上一定会再次打压都察院,……凡事过犹不及,都察院的地位不能再低了。”

    许嘉俊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老梅树上,望着树上盛开的红梅花。

    君、臣争权的惨烈,历朝历代都是血流成河、白骨成山。御史们日常管天管地的,本为限制皇权,因为相对臣工们,手握天下大权的皇家,是最需要被限制权利使用的一群人。

    可是如今……皇上是明君还好,将来若是出来一个昏君,如此大权在握却没有限制的昏头皇帝,必然是天下人的大灾难。可是他们又能做什么那?臣子的权利大了,又好嘛?参考明朝?

    许嘉俊苦笑。

    李喻之却是认为:“不管将来如何,现在这情形,……太强,……太弱,必将有大祸。我们人小力微的,先想着怎么保全自己。”

    “尚书所言在理。”

    “嗯,你最近和汪翰林接触的多,你记得多安慰安慰他,最近这样的情形对十九阿哥有好处,我们不求十九阿哥怎么聪明神奇,只求他平平安安地长大。”李尚书很是担忧,“儿童乐园要完成了,童学院也要开学了,低调方为上策。”

    “……我明白。尚书放心。”

    李喻之弯着腰晃着八字步进去偏堂,许嘉俊的目光又落在这梅花树上。

    许嘉俊的性格是傲气的,天生的头长反骨的类型,他自己知道,他日常忍着,可总会有忍不住的时候,这一次,差一点点,他就要动手了。

    多亏了汪翰林提醒。

    许嘉俊的眼前又是那红衣飞扬之人轻声漫语的撒娇之语“许大人呀,这样失去谨慎的冒失,总是忘记有人会担心……”他低头,伸手捂着嘴巴轻轻咳嗽几声,轻轻地一闭眼,却是眼睛闭上了,脑海里的身影愈加清晰。

    宛若一头护崽子的老狮子的皇上,怒起来,绝对是血流成河。这是大清朝当官的人都知道的,都绞尽脑汁地想一想,今儿这事情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更不要说操作出来这场大戏的一些人!可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了,必须乘胜追击!

    京城有名的酒楼留仙居的私密小院子里,包厢里美食美酒美人管够,几个中年男子,几个老年男子加几个小年轻凑一桌,正听着小曲儿吃着,一个人“啪地放下筷子,一脸压抑的气怒。

    “千里当官,为了发财,皇家这是要绝了我们的财路不成!”

    “小点声。”

    “我哪里说错了?”

    “我要你小点声,不管你对错。你有本事拿个喇叭去街上喊?”

    “我……我……”

    那个人面孔扭曲着,却是真不敢再大声儿。几个人小声地说着话,其中一个眼神,陪酒唱曲的美人儿都退下去,一个老年人道:“这次的事情,风险很大,诸位身边有割舍不下的,赶紧地安排好了。”

    说着话,他从袖筒里摸出来一叠子通关文书,摆在桌子上。

    一桌子的人都停了筷子,刚那个说话大声的中年人却是笑道:“下官早就将脑袋拎在裤腰上了,一家老小也随了下官的命。今儿既然老大人惦记着,下官就接了下来,话不多说,谢了!”

    他伸手,其他人都伸手,拿过来那一份份逃命用的通关文书,一个个的,手都在哆嗦着。

    千古艰难唯一死,谁舍得大好生命?

    同时间,四九城的内城,内城里三道门最里面的紫禁城门外的,皇城大街,大清门外棋盘街两侧,星罗棋布地布满刑部、大理寺、宗人府……各个衙门。

    都察院里面的大院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满汉四个都察御史都是满脸闪着刀剑的冷光,面对下面站成几排的一百多口子的人,久久都是沉默。

    良久良久,其中一个矮胖之人开了口,声音嘶哑杀气腾腾。

    “今儿个,本官和你们说一句实话,你们谁觉得自己活得过期了,太久了,找个地儿挖个坑将自己埋了。记得挖的深一点儿,别不舍得用力气,免得哪天被猫狗刨出来,臭气熏天的,熏到猫狗,熏到路人。”

    下面的一百多口子,都浑身死气沉沉的。

    他右边一个高瘦的官员,皮笑肉不笑的一个冷笑。

    “既然提到欠银子的事情,吾等四个人商议过了,以往在户部面前护着你们,大不对啊。一等人不用教,不用护;二等人用嘴教用嘴护;三等人……罢了吧,谁欠着银子的,谁给还上。吾等也不勉强你们,谁没银子的要变卖家产的,留个名字,多久能还上,还是要分几次还清,写清楚。”

    顿了顿,瞧着下面一群震惊的面孔,一撸袖子,杀机毕露。

    “一个月,半年,一年,时间总够吧?你们活不到一年,还有儿女吧?谁没有儿女的,站出来?打量着自己上个吊悬梁自尽的,今儿本官也给你们一句实话,你们就是死了,这银子,是欠的,是贪的,都给还清喽!有本事你们出海去,去和红毛子洋人混去,只要你们还在大清地面上混,逃到地府,本官也要你们还了这银子!”

    敢要皇上还银子?能耐的你们!满汉四位都察御史为了自保,打定主意先杀几个和皇上表示忠心。

    就听军武出身的满人左都御史中气十足地高喊一声:“现在开始,排好队,还钱!”

    下面的人议论纷纷,谁敢不服气,立马有侍卫上来一顿暴揍,一时间大院里鬼哭狼嚎的,乱成一团。

    林御史站在队伍中间靠前,随着众人不甘不愿地挪动的脚步,慢慢地走近都察院记账的文书的桌子,他突然感觉,今儿这场景,很像是参加谁家的宴会出礼金一般的热闹,就是不知道,这是喜宴还是丧宴了。

    林御史脑袋里乱糟糟的,手捏着腰上装银子的荷包,只有一个念头:如此这般大闹起来,皇上没有心思关注十九阿哥,其他人也没有心思关注十九阿哥,倒是闹得久一点才好,希望那些人不要太没用才好……

    身边有人察觉他居然笑出来,踢了他一脚,问他:“你家里银子是不是多的花不完了?花不完我替你花。”

    “多谢美意。”林御史笑道:“我家里银子不多,只是我借了银子,都没花。庆幸户部的人仁慈,不要利息,这不就还上了?”

    那个人呆傻。周围的人都苦笑连连。

    类似林御史、吏部孙主事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银子到手里了,哪能不花?即使当初只是因为别人借我也借的随大流,家里压根不缺银子,也将这银子花了,养戏子、买园子古董宝玉、纳美女美男、行贿受贿亲友之间的礼品往来……哪样儿不是银子?

    当天下午,都察院来人,就是要四位都察御史瞧着人缘最好,面容最清秀的林御史。林御史带着侍卫,亲自给户部送来五十万两银子,并一个具体还银子日期的名单。

    现在各衙门的人都对都察院的人很有意见,尤其户部的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瞧见他来了,都没有好脸色。但林御史风度好面容好笑得也真诚,户部的人一口气憋在心口,更恼怒都察院奸猾。

    林御史:“……”

    沿着石头铺就的小路进来正堂大厅,就感觉户部真是不欢迎都察院的人。

    王鸿绪尚书看他一眼冷飕飕的。

    穆和伦尚书面色好一点儿,问:“怎么是你送来?”

    林御史苦笑:“下官的面堂看着最和善。”

    “……”

    穆和伦乐呵呵地笑道:“这些人啊,都跟十九阿哥学着看脸,我们大清科举选人才,歪鼻子歪嘴巴能被选上来吗?哪个还不是美男子了不成?”一打眼,这林御史四十来岁,确实长得眉目如画的,更是笑。

    “白白净净的林御史,没有一点气概。明儿去我家的练武场,陪我练两圈。”穆和伦热情邀请。

    林御史白了脸:“……下官这长相,爹娘给的。”

    穆和伦笑道:“那是,其他人也不是街坊邻居凑的。”

    “……”

    不敢说“那下官是街坊邻居凑的成不”的林御史,真怕穆和伦要练他一套骑射啥的,瞄着王鸿绪。王尚书最是知道穆和伦喜欢看脸的人,当下笑道:“这样才是正理,男子汉嘛,就应该长得肚大腰圆,面堂黑亮亮的,”一抬头,老脸一亮:“就我们九阿哥这样的!”

    九阿哥一声冷哼,忒是傲娇着。

    九阿哥一点也不给两个老头子面子,嗤笑道:“穆和伦老头儿,你喜欢看脸就喜欢,找这些理由作何?爷的十九弟喜欢看脸,就是大大方方的。”

    穆和伦豪迈大笑。

    王鸿绪摸着胡子笑。

    林御史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九阿哥这一天下来,不能坐着不能躺着,他爱面子,更不去趴着,还生怕上多了厕所屁股疼不敢用茶水的,忒难受,他难受就要其他人更难受,看谁都不顺眼,尤其都察院的人!

    九阿哥逮着林御史到自己的偏堂里,脱靴子打扇子端茶倒水的欺负的爽了,这才给了一句话:“回去告诉那四位都察御史,就说爷知道了。”

    您老知道都察院的诚意就成!“九爷的情意,下官感激不尽。”林御史继续给九爷摇着象牙细拉花牛骨折扇,大冬天的脑门上都是细汗。

    都察院之前撅着屁股来户部闹,哭着自己吃糠咽菜的,这次主动来送银子,可是户部的人都不领情了!

    林御史逃命一般地出去户部大门,拿出手帕擦擦脑门上的汗,狠狠地舒出一口气,对如今的情势也越发担心,也,越发高兴。

    右偏堂里,八贝勒和十三阿哥,汇同九阿哥一起看完都察院的“诚意”,一时都是沉默。

    能要最会耍嘴皮子耍无赖的都察院出血割肉,形势如此严峻,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好事!

    “这些人胆子忒大!”九阿哥狠狠地摔了一张纸,黑胖的脸上都要气到扭曲了。

    “你气什么?”八贝勒倒是坦然,拿起来这张纸一看,旋即冷笑出声:“山东布政使李发甲居然敢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这是要以死威胁不成?”

    十三阿哥习惯性地要坐下,屁股一挨着椅子猛地跳起来,龇牙咧嘴地喊疼,又更气这起子人的厚脸皮:“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招儿。”说着话,拆开一封信来看,登时气得身体直抖。

    “混账东西!”手掌拍着桌子,十三阿哥动了真怒。

    八贝勒拿过来一看,好嘛,这位江苏布政使,前任国子监祭酒余正健,更直接:“臣等在地方上矜矜业业,却没想到家在北京叫户部给端了锅,请问十三阿哥,您这是要逼得臣等在地方上搜刮民脂民膏挖地皮还债不成?……”

    八贝勒一向温和的菩萨脸也无法保持了,目光刀子一般:“早朝上那般威逼,下午信件又一起到了,这都是商量好的,来威逼我们放弃催债!”

    九阿哥拿过来信件一看,怒不可言:“我就不信,他们哪个能真上吊,上吊了银子也要还!”

    十三阿哥却是回了神:“这事情不好办,他们这两位这般语气,倒是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有人贪污居多,借着这个乱的时候真来一个上吊,我们还真不能再去清查。”

    “都说‘人死为大’,我们不光不能再去清查,还会被按上一个逼死人命的罪名儿。”八贝勒眉心紧皱,到时候,皇上不管是维持稳定,还是为了官场人心,都会喊停这次的催债之事。

    “这些信件不用担心,要担心的,是没有写信来的那些……”八贝勒目光一闪,“他们早上在早朝闹得那一场,意思明摆着,曹寅不还,他们就不还,有银子也不还。现在前朝人人盯着我们,如果我们不去找曹寅,我们里外不是人。如果……”

    如果我们去找曹寅要债,这不是和皇上要债?九阿哥和十三阿哥也反应过来了,互看一眼,咬牙切齿,却又拿这起子人无可奈何。

    似是想起什么,十三阿哥的脑袋“嗡”的一声,脸上已经是杀气腾腾。

    “八哥、九哥,这些都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各个都有不小的功劳,位高名重的,还都是皇上信重的人,我们硬对上,是没有胜算的。”十三阿哥说着话,忧心忡忡,“可是如果我们一垮下来,刻薄的名声白担着了,还会要户部亏空更严重,这些人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亏空国库银子,”十三阿哥虎着一张尚且少年稚嫩的脸,眯眼道:“八哥、九哥,我带人去一趟曹寅的家。”

    “你不能去。”九阿哥希望十三阿哥冒冒失失的去了,惹得皇上厌弃太子舍弃,可是他作为哥哥,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三阿哥去这一趟。“要去也不该是你去。那曹寅要是有银子,早就还了,他根本没有银子。”

    八贝勒看看九阿哥,看看十三阿哥,目光意味不明:“曹寅手里的铺子园子金银珠宝都是行头架子,远在南京和苏州,要卖这个时候也卖不出去好价钱。曹寅欠户部三十八万两银子,织造上亏空的有五十多万两,他这几年一直在还银子,要不然亏空更多,……你们去了也是白去。”

    十三阿哥待要说话,户部两位尚书一起进来,都是苦着脸。

    穆和伦道:“三位爷,如今情势大不妙啊。户部本是官员中最讨人喜欢的,最近变成最讨人厌弃的,这些都是小事。可是今天,臣家里的亲友们刚刚来报,有人去臣家里闹了。”

    王鸿绪因为八贝勒要进行到底的目光缩在一边,却又思及许嘉俊的提醒,觉得一旦真闹出来人命,他很可能就是替罪羊,也苦着脸道:“三位爷,看似都察院送来银子是服软,可今儿户部的人出门可谓是人人喊打,我们这催债的事情,可还怎么进行下去?”

    寂静无声。

    十三阿哥红了眼睛:“必须进行下去。一旦我们松了这口气,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是摔了下来……”

    到时候死的就是我们!

    皇阿哥又如何?

    屁股上隐隐的疼痛提醒八贝勒和九阿哥,十三阿哥说的很对,一旦他们的势头弱了,就会被这起子人“趁你病要你命”!

    哥仨在户部计议,太子病了,大郡王忙着处理小舅子的事情,三郡王在家里休养,四贝勒也在休养,他们三个也不知道去找谁帮忙,这个时候也不好去找谁帮忙。

    哥仨将手里所有的名单再整理一遍,有的在拖延,有的在观望,有的是真没有银子还,还有的打定主意要赖账……

    户部的人今天没有出门,都在衙门里盘账。潇洒小道士出来宫门,领着一大群人直奔儿童乐园,小小的脑袋里也在思考这个事情。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皇上打人板子,打的还是这么多的哥哥们,他很不能理解皇上的行为,很是愤怒。

    皇太后说:“皇上心里头苦着,只能拿亲近的人发泄。其实皇上最是心疼儿女们……”他孩子气的黑白分明的个性,更不明白。有人欺负皇上,皇上就打回去,为什么要拿亲近的人发泄?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他出宫一路上想啊想的,最后想起来,南京主教说过的:人生在世,远近亲疏,要护着亲近的,打着疏远的,东方男子喜欢拿亲近的人发泄情绪,这真是要人费解。

    这可不是要人费解?比研究大机器还要小道士想不通。

    哥哥们都被打了,皇太后不放心他,要十三格格和十五阿哥带着他出宫玩,除了他的哈哈珠子,张朝栋,端本宫的侍卫们宫人们,还有毓庆宫的三个侄子侄女儿,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到了儿童乐园。

    儿童乐园里正在进行建筑收尾,匠人们在给外头的柱子上外墙上做花绘,他转了几圈,从南京赶来的海伯伯抱着问:“阿哥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进的吗?”

    “有哦。海伯伯。”小道士记起来,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领着一群小伙伴们闹了一场,将他对怎么样改善用煤量的地方提出来,和匠人们讨论。

    “要用助燃的东西哦。比如我们下到地窖里,火把就不好点燃,但出来,空气越好的地方,越好点燃哦。”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潇洒眨眼。

    系统:“那叫氧气。”

    潇洒:“高人说,这叫氧气。”

    众人:“……”

    首先要有氧气。

    氧气是什么?

    氧气这般神奇?

    特意来围观的黄履庄、雷金玉等人都看着十九阿哥。炼铜的海伯伯刚从南京来到北京,还没适应这里匠人的地位,担忧地看着小阿哥:“阿哥有‘氧气’吗?我们先试验一下好用不好用,好不好?”

    但见十九阿哥气势磅礴的,小胳膊一挥:“诸位不要担心,没有氧气,小道来给造!”

    就见十九阿哥飞起来,拿着一个小木盆跳到西墙角一处还没融化的雪人上,高喊一嗓子:“你们都不要过来哦,距离我一亩地远哦。”

    众人那赶紧地跑开。

    就感觉十九阿哥在运功,周围变得极冷极冷,比结冰还冷的冷,冻死人的冷,冷到所有人明明距离那么远,还是呼吸困难。

    就在他们担心十九阿哥等不下去的时候,十九阿哥停下来运功,木盆里多了一瓢水状的液体。又见十九阿哥继续运功,好似加热一般,那瓢水一部分变成气体,一部分还是水……

    小系统惊呼:“成了成了。居然能成了!”潇洒得意洋洋:“这就是小道研究出来的新功法的好处,可以变冷,也可以变热哦。”

    “可是小道士你还是需要一样物事哦。”

    潇洒装作从荷包里掏东西的样子,掏出来一个薄薄的不知名材质的小袋子·空气隔离器,将这半瓢液体氧气装好,端着木盆飞回来,欢喜地大喊一声:“成了哦。你们将这水拿去试验。”

    众人目瞪口呆,只想问十九阿哥你练的什么功夫,真能改变四季不成?

    海伯伯捧着这半瓢液体,根据十九阿哥的要求,等到生铁在炉头里进行预热,在炉子里加入三分之一的液体鼓风,同时在熔化的金属里吹入三分之一的液体……

    几十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火炉子。

    一刻钟,两刻钟……生铁开始熔化,生铁里不能熔化的炉渣都出来,所有金属都红红的,好象在沸腾一样。

    等到那红红的钢水从出钢口流入钢水包里,再从钢水包注入模子里铸成钢锭,有匠人紧张地计算着时间,有人去检查这次炼钢使用的煤炭,所有人一起欢呼!

    “十九阿哥棒棒哒!”

    冶炼的时间缩短2小时十五分!

    节约燃料三分之一!

    小道士也很高兴,眉眼飞扬着。

    “要制造机器造这些液体哦。这些液体都是空气变得哦。”

    “阿哥放心,我们一起研究机器!”

    所有人都激动兴奋着,空气里居然有能变成液体的东西?还能助燃!

    小道士眼见他们这样开心,他更开心。

    下个月中旬儿童乐园建成,童学院就开学了,皇上还要在全国的大作坊里改用这样的火炉子,造大机器造大船,等他回去南京,可以开着大机器的车车,不用骑两轮车,也不用做马车!

    傍晚时分小道士领着哈哈珠子和张朝栋回来宫里,路上遇到有人敲锣打鼓的叫卖,看着补丁上的云雁是一个四品官儿,高喊着要变卖家产。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的说:“皇上仁慈,不会逼死人的。”

    有的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有的说:“这样催债,是不是国库没有银子了?”

    “……”

    潇洒带着人听着,大喊一声:“他撒谎,他家里有银子。”又问那个人:“你家里有银子,你为什么说没有银子?”

    围观的人愣住:小孩子长得好,一身富贵,很可能认识,小孩子不会说谎。

    有银子不还,和没有银子不还,完全两件事!人都痛恨借了钱有钱却不还的“大爷们”!一时间情势变化,人人朝那个人吐唾沫。

    那个人因为情势变化,狼狈不堪,大喊一声:“小孩子乱说什么?我哪里有银子?”

    曹颙眼睛一眯,缓缓说道:“你身上的双鱼玉佩,价值五千两;你身上的绫罗绸缎,价值一千两;你手上的扳指,腰上的鼻烟壶,价值八千两。你可能没有现银子还钱,但你不是没有钱!”

    那个人一脸慌乱,围观的人一起起哄,还有人扔菜叶子。待户部的人来到和他理论,两个侍卫带他离开,和围观的人抱歉道谢道:“谢谢父老乡亲们,因为户部在催债,有人赖着不还钱还闹事。打扰父老乡亲们,在此道歉。”

    看一眼十九阿哥,不敢认,也不敢行礼,匆匆地跑了。

    却是潇洒听着他的解释好奇:“他有银子,为什么要说没有银子?”

    一个哈哈珠子说道:“公子,他们故意哭穷的,要赖着不还银子。真没有银子的人不会这样闹腾的。”

    潇洒点点头,看一眼曹颙,明显的情绪不对:“你也欠银子吗?”

    曹颙苦笑:“公子,奴才的父亲也欠银子,会尽快还上。”

    “好哦。加油哦。”

    大人们的事情,潇洒小道士不去管,朝廷和户部的事情他也不管。回来宫里伴读们各自去念书,他自己去乾清宫找皇上。

    “皇上,四哥,我造出来氧气了,来看氧气瓶。”小道士人没到,声音先到。

    皇上今天叫他们闹得,现在才有空批折子,闻言没抬头冷哼一声:“还记得你要你四哥睡觉的事情?”

    “记得哦。四哥需要睡觉觉。皇上四哥好了吗?”小道士一点不心虚,理直气壮的。

    皇上又一声冷哼:“你四哥用了药,在里间休息。”

    潇洒放下他的大瓶子,伸胳膊要梁九功给他脱去大衣服换了鞋子,跑到里间去看看四哥。四贝勒正在闭眼休息,听见他进来了,搂着他躺到榻上,问道:“今天玩得开心?”

    “开心哦。”

    潇洒瞧着四哥呼吸绵长面色红润,伸着小手试着一把脉,顿时欢喜道:“四哥身体棒棒哒。”

    “四哥身体很好。十九弟不要担心。”四贝勒抱着十九弟,嘴巴贴着他的耳朵,小小声的,不放心地叮嘱:“不要和汗阿玛闹起来。”

    潇洒迷瞪眼。

    四贝勒瞅着十九弟红润润的胖脸蛋儿,笑道:“记得了?”

    “记得”小道士气哼哼地答应着,一看就是不乐意的。

    四贝勒摸摸他毛茸茸的小包包头,就这样抱着十九弟躺一躺。

    待潇洒出来里间,发现皇上还在批复折子,也觉得皇上挺辛苦的。皇上放下毛笔一抬头,指着那个大瓶子,问:“这个大瓶子是什么?”

    “这是氧气瓶哦。”说着话,他举起来这个奇怪的大瓶子,一转头,“皇上快来看。”

    皇上告诉自己不能惯着熊孩子,却不防熊孩子脸皮厚,直接飞到御案跟前,手里一个面罩的东西直接按在皇上的鼻子上。

    “这是什么?”皇上瞪大眼睛。

    “氧气瓶哦。”小道士很是得意洋洋。语气显摆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皇上按住面罩哦。”说着话,他将面罩连接好阀门,轻轻按一下,道:“皇上大口呼吸哦。”

    皇上一个吸气,瞬间满脸不敢置信。待熊孩子移开面罩,皇上再次吸气,验证自己刚刚不是做梦,目光落在熊孩子手里的奇怪瓶子上,问:“这是什么?”

    “氧气哦。皇上闻着好闻吗?”

    皇上一愣。

    刚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非常轻松,全身舒坦,肺部好像充满了活力,精力充沛,好似自己回到了孩童时期想睡就睡可以自由自在的控制睡眠的轻松,每天都能日出而作日落而眠,灿烂的夕阳与微风吹过的梅花花香如同映动的海洋一般……

    “氧气是什么?”

    “氧气就是我们呼吸的气体哦。”潇洒眨巴眼睛:“皇上,氧气吸一口就好哦,生病不能呼吸的可以带着在身上哦,”又眼睛一亮,“等潇洒去蒙古高原,就带着哦。”

    皇上心头一跳。

    刚皇上真想再吸一口来着。

    “吸多了会怎么样?”皇上没有注意,自己的语气有点紧张。

    “会和吸fu寿膏一样,上瘾戒不掉哦。师父说fu寿膏有毒的哦,要人上瘾的毒哦。吸了就戒不掉哦,比赌博还恐怖,比五石散还害人哦。”

    皇上:“!!”

    皇上深呼吸一口:“fu寿膏的事情,朕会派人去核实。这个氧气瓶,能造出来?”如果征西大军有这个,就不怕在高原上呼吸不畅了?

    “能哦。潇洒今天在乐园里造出来的哦。这个是助燃剂哦,皇上要保存好哦,遇到火就炸哦。”

    “!!!”皇上怒吼一声:“这么危险的东西,你也抱在身上!”皇上一把夺过来,气势汹汹的,“没收!”

    “给皇上。”潇洒小道士表示自己大度,振振有词:“皇上要记着潇洒的功劳哦,潇洒要拿功劳给娘亲换红宝石,皇上要记清楚哦。”

    皇上抬脚就踹。

    潇洒轻飘飘地飞走:“皇上晚安哦。”

    皇上抱着氧气瓶,气笑了。

    “魏珠,去宣太医院的几个院正前来。”

    “嗻!”

    魏珠也挺激动,宫人们都激动:这个瓶子这样神奇,能把他们呼吸的空气存储起来?老天爷,空气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吗?

    皇上仔细打量这个奇怪的竖形瓶子,转头和梁九功叹息:“这小子,真是惯的他无法无天。拿着一个不知道的什么东西就给朕吸一口……”

    梁九功恭敬地笑得灿烂:“皇上,这是十九阿哥拿到好东西就想着皇上。”

    皇上笑着摇头,皇上心想“他想的不是朕,是他娘”,却又觉得,熊孩子是孝顺的,也记得自己这个爹。

    皇上问:“刚刚看到按了哪个按钮?”

    梁九功摇头:“皇上,刚奴才也没看清,但这里有图。”

    皇上举着瓶子一看,可不是吗?这造瓶子的人贴心的很,画图表示操作步骤。

    “可见这是救命的好东西,不识字的人也知道怎么用。有谁呼吸不畅,心肺不好的,吸一口,顶吸好多口空气。”皇上挺感叹。梁九功笑道:“皇上,十九阿哥善良。”

    “这倒是。”皇上笑笑。

    十五阿哥和十三格格,毓庆宫的弘晳小阿哥,拿着匠人总结出来的报告,赶回来和皇上汇报氧气助燃。

    确定火炉子燃煤量可以节约,皇上正兴奋着,几位老院正也来到,一起兴奋地商议怎么用这个氧气瓶救人,一直到天黑透了宫门快要关闭,几位老院正才告退。

    皇上有感于最近自己实在是忙碌,和熊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太少,第二天就拘束着他在乾清宫玩乐,皇上去南书房议事,也抱着,午休,午膳也一起。

    别人看来荣耀无比的事情,小道士却不乐意天天和一群老头子呆在一起,有空就偷跑,每次都气得亲自去抓人的皇上龙吼不断。

    当然,这在有心人的眼睛里,皇上不着急大开杀戒,还有心思教导十九阿哥,这要做什么?更害怕了有没有。

    儿童乐园里花了七八天的时间折腾得有点眉目,皇上亲自去看了一趟,很兴奋,小道士也很兴奋。

    回来宫里,潇洒不放心皇上的记忆力,捧着小本本举着饱蘸着墨汁的毛笔:“要拿着小本本记下来小道的功劳哦,不可以耍无赖哦。”

    皇上还真提笔给记了下来,却也有道理:“汗阿玛要看到真正的效果,现在还有点早了,而且,这功劳还不够。”

    潇洒:“……”

    “潇洒会加油的!”潇洒小道士握紧了小拳头,一定要娘亲穿戴好宝石,大红袍子!

    这天下午,八贝勒和九阿哥、十三阿哥拿着他们做的大致分类研究,给皇上看,请示皇上的态度。

    皇上看了好一会儿,在账册上用朱笔勾了几个名字,要梁九功拿出来一百万两银票。

    “他们都没有银子,朕先给垫上。其他的你们酌情办理,切记不能着急,这账目不是一年欠下了,也不是一年能清的,最好不要逼出来人命。”又说,“但你们也不要害怕,大清的官员贪污的,受贿的,徇私枉法的,就算朕不清算,还有老天爷看着那,是非公道在人心,谁做了什么,史书上都记着。”

    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听着,颇有一种日暮黄昏无可奈何的悲壮之感,出来乾清宫后,互看一眼,到底是年轻不服气,九阿哥咬牙:“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爷催债!”

    三位皇子阿哥回去户部,告诉户部的:“曹寅的银子还上了。皇上圣意在,都不要担心。”

    户部的人都惊奇又兴奋。

    曹寅真还银子了?

    王鸿绪另有奇怪:曹大人还上银子,户部才好和其他人催要银子,可曹寅要是有银子,早还上了,还等今天?

    王鸿绪和穆和伦对视一眼,大约明白这是皇上给垫的银子,一时心里感叹万千,倒也收起来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正经做事。

    因为曹寅还了银子,要户部的人都大受鼓舞。三位皇子阿哥领着户部的人,一一给地方上欠银子超过两万两的官员写信,先问为什么借银子?花哪里去了?打算什么时候还银子?

    反正能借两万两银子的官儿,都有面子,有这样的面子,基本都有家底子收入,除了几个大清官,基本都是跟风借银子,不借白不借的!

    户部积极行动的时候,曹寅还了银子的事情也传了出去,所有人心惊肉跳:曹寅这些日子为了凑银子,东家借西家借的,家里变卖的只落下一千两银子花用,他们都知道。

    曹寅真还上了?

    有机灵的人都猜到这是皇上给还的,都闭紧了嘴巴。

    到正月要结束,满朝上下开始准备二月份的礼部会试的时候,朝野上下又发生一件大事。

    有人去刑部衙门击鼓喊冤,言辞凿凿地说康熙三十五年的乡试,有人徇私舞弊,徐乾学的大儿子本不应该被录取为举人,更不应该参加礼部会试做了天子门生。

    此举要朝野震动。

    皇上一怒之外要严查此事,徐乾学的五个儿子都进了刑部被问话,当年的乡试考官们,同年的举子进士们都牵连其中,闹得沸沸腾腾。

    本应该在二月份的会试延迟到三月份,参加这届会试的举子们都忐忑不安,官员们更不安。

    吏部的孙主事,孙明筑,突然接到吏部任命远赴山西大同做知府,他赴外任之前和同僚们辞行,挥泪洒别京城的家人亲友们。

    出发这天,春天的小雨淅淅沥沥,九阿哥特意骑车去官道上送他,等送行的人都离开了,问他:“你还怨吗?”

    “回九爷,臣不怨。”孙明筑很坦然地笑着,“九爷,命也运也,谁也倔不过。当年遇到明珠当权,是臣的运道不好。如今遇到八爷、九爷、十三爷清理朝弊,大郡王和四贝勒给臣讲情,是臣的运道来了。”

    九阿哥定定地望着他:外任很好,天高皇帝远的富得流油,可更多人想要做京官,这才是正途。

    孙明筑却是真的不怨,眼里有泪:“九爷,臣知道,皇上在保全臣。王鸿绪年龄大了,等许嘉俊从海外回来就要退休了。即使将来……再如何也不会影响他。可是臣不一样,臣这才五十岁,还能再干二十年。”

    王鸿绪的资历在这里,正是争斗皇位的时候,太子或者大郡王,都只会拉拢着他,却会为难孙明筑。皇上这个岁数了,皇上就是能再活二十年,也护不住了。

    九阿哥明白孙明筑的话,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皇上要保全这些能干事的清廉官员,防着太子和大郡王。那将来……九阿哥突然不敢去想那个可能,皇上会废太子,不会册封大郡王做太子!

    九阿哥觉得头一阵眩晕,两腿一软,整个世界摇摇晃晃,他的人也摇摇晃晃。

    孙明筑和小厮惊慌地扶着他,九阿哥倒抽一口冷气,脸色苍白着,只死死地抓着孙明筑的手,抓的孙明筑手痛。

    “你此去山西,好好做事。有事情给爷来信。”

    “九爷放心!九爷相送之情,孙明筑铭记。”

    孙明筑离开了京城,没有和好友许嘉俊说一句话。

    形势如此严峻,许嘉俊知道孙明筑的好意,找到汪翰林喝了一个烂醉。

    “你也早走吧。”许嘉俊躺在书房的地毯上,遥望窗外的明月,担心汪翰林的处境。“徐乾学的五个儿子进了刑部大牢……”

    “我暂时不能走。”汪翰林盘坐在毯子上,提着酒坛喝了一口,醉眼朦胧。“皇上自有安排,”赴外任的地方还没定下来,“我还想看着许夫人安全生产,送你上船。”

    许嘉俊闭上眼睛。

    “可我只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我们是一起的。许兄。”汪翰林很执着,“既然皇上给徐家按的罪名是科举舞弊,我就不用避嫌。马上十九阿哥要开学了,我还想多看几眼那。”

    许嘉俊想象一下十九阿哥背着小书包上学的样子,笑了出来。

    “十九阿哥一定天天逃学。”

    “他才这么大一点儿,能有现在的定性就不错了。”汪翰林笑的眉眼弯弯,颇有当年江南第一个风流公子的风采。“他的书画很有灵性,很像妹妹。一定和妹妹一样厌恶四书五经的天天逃学,早上还要睡到太阳晒屁股。”

    许嘉俊笑道:“晚上练功泡药浴,和他师兄嚎着撒娇。”两个人一起笑,夜空里的那轮明月好似落到他们的眼睛里,亮亮的皎洁的。

    过了好久,许嘉俊吐出来一口酒气,吐出来一句心底的话:“他是我的好友……”肝胆相照,生死相托!

    汪翰林仰头喝一口酒,一低头,目光肃穆,面容庄重:“是好友,自是千里共明月。”

    “你说得对。”许嘉俊痴痴地笑着,“同饮黄河水,齐望一轮月。”他爬起来,提起一个酒坛子,和汪翰林继续喝。

    吏部的孙主事,孙明筑,当年名扬江北的四小才子之一,一朝登上龙虎榜做了天子门生高中状元,却因为重了明珠的‘明’字,不管怎么任劳任怨地办差,也一直没有提上来,这要是一个没有根基的穷家小子也就正常了,可孙家在山东也是大家族,虽然他是旁支。

    他是一个好官,大郡王听了四贝勒的话,和四贝勒一起在皇上面前给他求情,皇上这才记起来有这么个人。

    催债的事情若继续下去,或者中断,都会牵连到越来越多的人,皇上顾不上那么多人,但既然知道孙明筑的事情了,不管如何,皇上都想着给下一任帝王更多地保全一些好官。

    恰好皇上要朝山西安排人,就派孙明筑去了大同府。

    孙明筑的事情,除了他的家人好友们,没有人注意。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浪花儿。就是太子和大郡王恼怒他,此刻也没有心思对付他一个小小的小官儿。

    皇上不动如山,臣工们再惴惴不安也只能等着那铡刀落下,不敢催着,儿童乐园和童学院低调地办了开学典礼,潇洒小道士进了学,就这样背上书包成了小学生。

    时间转眼到了二月下旬,许夫人临产在即,擅长逃学的潇洒小道士的时间大多在舅舅家和姨姨家:许夫人年龄大了不好生小娃娃,他要跟着。

    五贝勒开始修路,一个人忙不过来,拉着七贝勒和十四阿哥都去帮忙。

    各地方邸报送上来,有十多个地方官上吊自尽,人心惶惶。

    大臣们得知儿童乐园的研究,更得知童学院的孩子都学习数学几何,学的很是严格,都想要上折子说一说十九阿哥这样聪明却不务正业,皇上你这样溺爱大不对!却叫皇上的不明态度吓着,又因为户部催债变卖家产,实在是没有胆量和精力。

    皇上这般表现明显不正常,这火气憋在心里,时间久了再发作出来……想想夜里就做噩梦。

    官员们盘织交错的,自家好不容易还上银子了,亲友们却还都欠着银子,拿银子的时候人人开心,要掏银子的时候,那就是人人不乐意了,跟割了他们的肉一般,更要女眷们儿女们花银子不如以往凑手了,可不是闹?

    更何况,他们家里基本都有孩子跟着十九阿哥一起学习。

    皇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看着暗卫送来的消息,一个冷笑:“想要沾着十九阿哥的福气,又不想学匠艺,朕也想这样的好事儿。”

    暗卫们都装没听见。

    白天的前朝上,许嘉俊和汪翰林眼见如此情形,在心里狠狠地松口气。

    太子的伤势好了,真生龙活虎的,抓紧时间忙乎自己这段时间耽误的公务。

    大郡王最近忙着备军出征,面对军中有欠银子的大将们,实在还不出来的,自己拿银子给垫上。

    三郡王伤势好了,没有心思修书,真的天天跟着十九阿哥一起玩耍逛街,走亲访友的。

    四贝勒的身体也养好了,和十二阿哥忙着兵部的事情,拉着在京的八旗子弟搞考核,汇同庄王等八旗老王爷们一起,将日常遛鸟斗鸡走狗的八旗子弟们训的哭爹喊娘的。

    三月初一日,曹寅在离京之前的午后,去见了皇上。

    “皇上,这都是奴才的错儿。”曹寅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磕头请罪。

    同样的场景,皇上端坐在炕上,盘着腿用一杯清茶,却是语笑欢欢的,一面示意炕桌对面的熊孩子继续玩自己的积木,一面很是亲近地道:“起来,坐着说话儿。”

    曹寅心里一突,再次磕头请罪道:“皇上,奴才不敢坐。”

    “朕要你坐你就坐。”皇上笑着,放下茶盏心情很好的样子,发现曹寅愣愣的还是不敢起身,生气道:“起来。和你没有关系。”

    曹寅这才是稍稍松一口气,屁股坐着绣墩的一个边儿,惴惴不安的再次请罪:“皇上,这都是奴才办事不利,闹了一场,奴才……”

    “哎”皇上阻止道,“朕听说你在变卖家产替朕还了这银子?朕不用你还。”说着话,皇上脸上的笑容越发地大,“朕去年有了一些银子,你欠的银子,张伯行欠的银子,汤斌欠的银子……朕都给还了。”

    “皇上……”曹寅震惊地抬头,发现皇上笑容爽朗,目光释然,很是不能理解。

    “说起来,这也是朕的疏忽。”皇上笑道,“你们都是实心办事的人,手头都不宽宥,朕明白着,要是一边搜刮民脂民膏一边欠着户部的银子,朕也容不下。可这凡事要分人。当然,其他人欠银子要还,朕欠银子也要还,朕不能因为自己是皇帝,就带头乱了纲纪。”

    曹寅那震惊别提了。

    曹寅看一眼皇上对面专心堆积木的十九阿哥,第一反应:皇上要在十九阿哥面前好好表现。

    这要是别人一定说“皇上圣明,皇上以身作则,万民表率……”,曹寅愧疚不安,两眼含泪:“皇上,人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的钱财都是皇上的,哪还分什么户部内务府?都是奴才无能,要皇上走这一遭儿,奴才惭愧……”

    潇洒小道士停下手里的积木拼图,奇怪地看他一眼。

    皇上也指着他笑:“你可别装了,你看十九阿哥都看你笑话。”

    曹寅:“……”曹寅掏出来手帕哭笑道:“奴才羞愧,在皇上和十九阿哥的面前哭哭笑笑的。”

    “不用羞愧哦。”潇洒一眨眼,很不明白的样子,“想哭就哭哦,想笑就笑哦。”

    “十九阿哥说得对。是奴才矫情。”曹寅顺着小孩子的思维答应着,果然十九阿哥小大人地点头,皇上也笑开了龙脸。

    皇上接过来宫人送上来的一碗饺子汤,喂着十九阿哥一口一口地用着,口中慢慢地说着事情。

    “江南一些官员,地方士绅,和洋人、日本人都有关系,朕看邸报,事事有证据、件件说事实。尤其扬州的几个盐商,赵东亮、吴涤涉案盐税四五年,去年才曝光,至今未受任何处罚。此案让天下人无从感受公平正义,使人对朝廷的信仰开始崩溃,肃清如此恶劣大案不够彻底、整治和作风问题不够有力,老实做事办差的人怎么能没有意见?”

    又说,“此案看起来是偶发事件,但却凸显了一种必然。整个江南盐场就像一个巨大的脓肿,已经长成了濒临破溃的怪物,今天这里溃烂一点挤出点脓液,明天那里又破溃一点流出点腥臭,于事无补,就是不可避免、必然要发生大案。朕担心啊,这种趋势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直到最终爆发大破溃。”

    曹寅规规矩矩地听着,他知道盐政上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腐化堕落,乌烟瘴气,是非颠倒,“小人得志,好人受气”。这就是盐政现实。可是有什么办法那?和买铜一样,盐、铁都是朝廷控制着,朝廷只是官员不是生意人,朝廷需要盐商协助,商人逐利,能不上下折腾吗?

    皇上喂完小孩子一碗饺子汤,开始喂他用着春天里北京人好吃的一口茴香馅儿饺子。

    “这个事情你心里有数,新的巡盐御史这个月去苏州上任。”

    茴香馅儿饺子的香气进入鼻腔,曹寅思及今天出门的时候,夫人也说要做茴香馅儿饺子吃,脸上笑容真挚:“奴才明白盐政重要,主子爷放心,奴才一定全力配合。”

    “你做事,朕放心。”

    当着十九阿哥的面儿,君臣两个也不会去说其他的事情,潇洒小道士吃完一碗饺子汤,一碗饺子,下午这顿就好了,肚子里饱饱的,很孝顺地留一个饺子给皇上:“皇上吃。”

    皇上生气:“汗阿玛喂你两碗,自己只有一个饺子?”

    小道士思考一下,点点头:“下次给皇上两个饺子。”

    皇上不想搭理他,吃了这最后一个饺子,要宫人来收拾了炕桌,问道:“要去尿尿吗?”

    “潇洒自己去。”

    小孩子自己一撅屁股,从炕上爬下来,曹寅上前一步护着,他还很懂礼貌地来一句:“谢谢曹叔叔。”说的曹寅就这样一个弯腰的动作,直接愣在原地。

    潇洒跟着梁九功去更衣间放肚子里的水,再洗漱一遍,就闹着要出去玩,恰好太子求见汇报事情。

    阳光明媚的春天里,父子三个一身便装出了门,太子瞪着工部定制的鎏金珐琅宝石雄鹰彩绘三轮车,车上大红的顶罩放下来,里头坐着老父亲和十九弟,一人一支糖葫芦。

    大病两场都要十九弟照顾着,三个孩子跟着十九弟最近也长进不少,太子心里头很是感激,主动请缨带着十九弟出去玩,皇上也觉得应该出去走一走,于是父子三个就一起出了宫门。

    太子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用力地瞪着小三轮,人群瞧着他这个金光闪闪的真豪车,纷纷让路,太子望一眼大街两边的店铺,一手刹住车子,一手拉下来肩膀上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水,转头问道:“阿玛,弟弟,前面就是礼部衙门,听声音有举子在闹事,我们进去看看?”

    皇上对举子闹事的事情心知肚明,折叠顶罩,下来三轮车,太子也抱着熊孩子下来,皇上对太子说道:“你们兄弟两个去看看热闹,为父有点事,去刑部一趟。”

    潇洒一听:“我也要去刑部。”

    “刑部凶巴巴的,小孩子不能去。”太子不知道皇上去刑部什么事情,单纯觉得小孩子去不好。“我们去礼部玩一玩,礼部里举子和官员们吵架一样好玩。”

    “好哦。礼部要是不吵架,我们就去刑部哦。”小道士表示,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哦。

    “好”太子表示,就你小孩子聪明,我说好玩,不好玩也变好玩。

    兄弟两个各有心思,太子在路边停好三轮车,抱着胖弟弟,抬脚进去礼部。

    皇上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悠悠地踱步,来到距离礼部不远,隔着一条街的刑部。

    刑部尚书安布禄早就收到消息,特意等在大堂里。皇上进来刑部大门,沿着石头小道慢慢走着,安布禄见到亲卫领着皇上进来,也不敢行礼,微微弯腰,沉默地带着皇上去了大牢。

    牢房味道古怪,是雨后的潮湿加上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

    几缕阳光照在这里却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像是一副棺材坐落在这偏僻的角落,矮矮的,充满着压抑。

    皇上跟着安布禄,几个侍卫,慢慢地朝里走,听着犯人发疯或者受刑的,不绝于耳的惨叫和哀嚎。

    牢房再朝里空气越发血腥浑浊,地面比外面的土地低矮得多,甚至比城濠还要低,因而非常潮湿。只有一两个小小的窗孔可以透光,窗孔是开在高高的,囚人举起手来也够不到的地方。从那窗孔里透进来的一点天光,非常微弱,即使在天气好的午后时分,也是若有若无。

    一个年轻的侍卫不由地浑身紧绷,紧一紧自己的衣领以抵御这里的森森的阴气。皇上笑了笑:“不要怕。”

    安布禄笑道:“都不要怕,这里不可怕。比外头还安全。”

    这里的戒备森严仅次于皇宫内院,确实是很安全的,可那个侍卫还是害怕,只不敢再表现出来。

    安布禄领着皇上,穿过长长的廊道,来到最里头死囚牢房区域的一排单独牢房,全部用拇指粗的精铁打造而成,与外面的木牢强度完全不可同日而于。牢笼里的死刑犯神态各异,有的露出凶狠而阴鸷的目光,有的似乎精神已经崩溃,不断在牢房内边走边唱,神色诡异。

    囚禁徐家兄弟的牢房是个长方的房间,有两扇窗子,房间里摆着些已经干裂的板床,占去三分之二的空地。地上铺着干稻草,牢房里环境挺干净的,光线也好,还有一张桌子,一个凳子,笔墨纸砚和书籍等等。

    徐乾学的长子徐树屏,身穿白色整洁的囚衣,正坐在桌子前哼着曲子抄写一本书。

    皇上知道这里的规矩,有钱的人花银子,可以进有床铺的大间;再花银子去掉铁链;再花银子,要美食喝美酒吃fu寿膏吸烟袋锅子也可以,一根蜡烛半两银子,其余吃饭吃菜也都有价钱。反正只要有钱,要什么有什么。

    皇上示意安布禄打开牢房的门,两个带刀侍卫先进去,皇上一矮身,也进来。

    徐树屏一抬头,目光落在一看就是上位者的老人的身上,手里的毛笔掉了下来,一滴墨脏了整个页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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