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么
被施下魔咒的黑森林,陷入了彻底的沉寂中,没有兽啼也没有鸟叫。
天空如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纱,光影黯淡。
芙兰认为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多到黑暗神已经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扭转结局了。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就算这段记忆是印刻在黑暗神支离破碎的灵魂中的,那也是黑暗神的灵魂。
他应该可以做点什么。
黑暗神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红棕色的眼眸就像好奇心极重的小鹿,闪着兴致勃勃的光点。
她抛弃了他在酒馆见到她时的打扮,又因为赶得有些急,露在外的发丝,柔软又卷曲的肆意。
从不迟疑的他产生了一丝顾虑,接下来的话会不会让她失望?
“什么也不做。”他回答道。
“难道说您已经谋划好了一切?不愧是您。”
等黑森林内的魔咒褪去,信徒们就会闯入这里,迎接他们的神明。
芙兰认为这很合理,黑暗神也对这场战争有了清晰的掌握,如果不是光明神的卑劣手段,她来到这个世界时,周围的神堂敬仰的一定都是这位神明。
不知道为何,她发现自己说完后,黑暗神的眼神心虚般地晃开了。
“我注定陨落在此。”片刻后,黑暗神冷静地补充道,“没有任何事可以改变这个命运。”
芙兰眼中噙着的那点胜券在握凝固了。
——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因为我注定会死在这里。
这就放弃治疗摆烂了?
她辛辛苦苦半天试图救活他,结果他一句我注定要死,就什么也不做了?
料想中的失望没有到来,黑暗神下一秒看到的,是来自芙兰近乎气愤的神情。
“我不知道你口中的注定是怎么得出来的,现在你还好好的,又有那么多信徒在为你战斗,你就要放弃了吗?你都不想反抗一下吗?”
她甚至连尊称都不顾及了,白皙的双手捏成了拳,双颊因为激动染上了淡淡的绯色。
芙兰倒也不害怕,大不了重来一次。
要知道,他之所以会复活,是信徒们几百年来的努力。
他们在阳光下东躲西藏地藏匿黑暗魔法的踪迹,只为了自己或是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再次见到自己信仰的神明。
谁能知道,陨落之前的神明,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芙兰肩上的小家伙贴上了她的脖颈,凉意让芙兰冷静了一些。
现在的黑暗神只是一段记忆,一片灵魂,她说这些没有用。
因为她的质问,他的眼神慢慢的冰冷了起来,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那点点凉意又慢慢散去。
一直不愿意过多解释的神祇,面对此刻的芙兰,无声叹息:“不是我不想,是我做不到。”
芙兰:?
“我的神格已经开始溃散了。”黑暗神颇有耐心地继续解释,“这场战争,是我为自己安排的结局。”
芙兰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她很快把这一切都整理了清楚。
从一开始,黑暗神就不是因为实力或是策略上的薄弱输掉了这场战争,从而陨落。
而是他一开始,就得知了自己的时间不剩下多少了,所以决定以这场战争作为终点。
他阻止自己的信徒,无视她的提醒。
全部是因为他早已做了决定。
作为神明,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信徒悲伤失望,所以他没有告诉任何信徒。
“我不明白,神是会死亡的吗?”
芙兰也感知到了,黑暗神四周的魔力越来越不稳定了。就像一座直入云霄的摇晃高塔,随时会有崩塌的可能。
“神的魔法和灵魂是永恒的,但是神本身不是。”
此刻的他,应该是真的即将离开了,在芙兰看来,异常的平和和……温柔?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没问明白就说那样的话。”
芙兰垂下眸,如果黑暗神注定死亡,那么这不就是死局了吗?她永远不可能改变梦境的结局。
虽然失落,但是芙兰看着一点点濒临溃散的神明,还是尽可能陈恳地说道:“您放心,即便光明邪神想要束缚住您的存在,您的信徒不会放弃你,无论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他们也会一直努力,试图唤醒您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窥视过,不然还真以为你是我虔诚的信徒。”听完她的话,黑暗神的眼睛染上了一点笑意,他忽然觉得,在这种时候有其他生灵陪着他,也不算糟糕。
芙兰可笑不出来。
他的灵魂确实在溃散,才短短的几句话,芙兰发现他的身影黯淡下来。
黑暗神的肌肤本来就白,现在更加是苍白的没有一点其他颜色,好看的红眸就像是一枚即将淡去光泽玉,没有半丝初见时的猩红。
——“他很痛苦。”
芙兰的脑海里闪过了八音盒说的这句话。
如果说,是黑暗神的灵魂碎片感受到了痛苦,痛苦到连魔法道具都无法承受的地步,那说明这不仅仅是记忆,是灵魂碎片本身也在反复这场被撕碎前的梦境。
“您,痛苦吗?”芙兰问。
“痛苦?你的问题越来越奇怪了。”
虽然说灵魂溃散确实是不好受的一件事,但是对一个神而言,还称不上痛苦。
“那就奇怪了。”
即将死去的黑暗神:?
只有记住这些梦境,才能不断的“痛苦”,现在她面前的这个“黑暗神”显然只有这这一场梦境的记忆。
在“他”看来,这一切是真实的,在正常的时间轨迹上行走的事迹,“他”不会向八音盒传递痛苦的信号。
只有不断地、反复地经历这段记忆,遭受一次又一次灵魂被撕裂的折磨,才能称得上痛苦。
在这个梦境世界,只有一样东西,有着“记忆”。
“小贝。”
原本贴在她颈部的小东西,在听到她的声音时,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你到底是什么?”
小贝继续黏在她的脖颈上,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但是这一招对芙兰没有用。
她把它从肩膀上扒了下来,递到了身体越发黯淡的黑暗神面前:“您有没有觉得这小东西很熟悉?”
黑暗神:“……”他应该熟悉吗?
小贝想跑,被芙兰一把揪住身子的一处,那一处柔软的部分拉长,仿佛一根小尾巴,被她拽在手心。
就跟拎着一只黑团团的小老鼠似的,小贝被芙兰贴近了黑暗神。
看着芙兰将不知名的生物靠近自己时,黑暗神也没有精力去计较了,他马上就要陨落了。
就在小贝触碰到黑暗神的躯体时,整团果冻泥不再挣扎了,它缓慢地瘫软下来,就像一团柔软的影子,钻进了黑暗神的身体内。
而原本将要散去的神祇,身形也开始由单薄的雾色变得深沉,溃散的高塔重回云层,睁开的双眼又回灼热的红色。
那一刻,芙兰坚信,有什么东西融合且恢复了。
原本覆盖在黑森林上空的魔咒如潮水般褪去,斗转星移,白日改为夜晚,繁星闪烁在夜空中。
属于黑暗的神明掌控了这个梦境。
“封印解除了。”他淡淡地看着她,陈述道。
“解除了,什么时候?”芙兰有些惊讶,她沉默片刻,再次确认,“您说的封印,是灵魂封印,不是别的,是吗?”
黑暗神站得挺直,浑身笼罩在一种静谧又凌利的气息中,他的视线从她有些异讶的脸庞上轻扫,轻笑了一声:“我以为你清楚。”
这是芙兰第一次听到黑暗神用这么柔软的语气和她说话,大胆猜测,是因为小贝融入的原因。
“我能获得解释吗?”芙兰问道,“不能的话我过会再问。”
她的“请求”获得了神明的首肯,毕竟他相信她口中的“过会再问”不是开玩笑。
……
神是会陨落的,但是灵魂不会。所以在陨落后,灵魂转生,原来的神也会回到这个世界上。
这不是光明神愿意看到的。
他的目的,是永恒地将黑暗神从这个世界上除去。
于是在黑暗神陨落的同时,光明神用魔法阵困住了他的灵魂,并将这些灵魂碾碎成碎片,封印在各个魔法道具中。
只要灵魂一日没有汇聚,真正的黑暗神就不会重现于世上。
而这一抹碎片,有着黑暗神的一部分神格。
于是光明神不仅将碎片封印在了魔法道具中,以防万一,还留下一丝神念用于看管。
神念和魔法道具共同压制着灵魂碎片,它因此陷入了日复一日往复无止境的回忆中。
战斗,失败,溃散。
反反复复后,就算是黑暗神的灵魂,也无法忍受这种无止境的折磨。
于是这片灵魂将自己一拆为二,一部分是灵魂,一部分是神格。
灵魂负责承担痛苦,神格负责经历反复的梦境。
小贝,就是分离出来的灵魂。
它虽然记得住痛苦和拥有记忆,但是它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知道它不能接近梦境里的黑暗神。
而芙兰遇到的黑暗神虽然具有神格,但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每一轮都会忘记上一次的记忆。
现在,两者融合了,灵魂碎片也完整了。
黑暗神讲述的同时,芙兰一直安静地聆听着。
她没有想到,仅仅是灵魂,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那封印解除了又是怎么回事?”
显然,现在的梦境已经在黑暗神灵魂碎片的掌控下了。
但是她没有改变梦境走向,明明之前,眼前的神明就要彻底消散。
“你是真的不知道?”黑暗神看上去有些小小的意外。
“我真的不知道……”芙兰诚实地边回答边回忆,“我这几天带着小贝,误导了光明阵营的信徒们,给他们的水里加了点料,还在战斗时顺手偷袭了几位仙灵女巫……”
但是这些不足以解除封印,除了一件事令她在意——
“上一回您快死的时候,梦境倒退了。”
显然“死”这个词,即便是黑暗神的一缕灵魂,也是不乐意听到的。
他也记起来了,上一次,他用仅剩的力量从光明神的那丝神念中保护了她,她却毫不犹豫地想要使用魔法离开梦境。
真是令他感到不悦。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黑暗神的眼眸缓缓沉了下去。
是因为那个小东西和自己融合了,所以他也本能地对她产生了某种不一样的感情了吗?
毕竟当“记忆”重新被唤醒时,他清晰地感知到,被她叫做“小贝”的那部分灵魂,好像很喜欢她。
芙兰没有注意到黑暗神的神情。
她还在纠结封印。
“那个时候我以为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用原来的词称呼“灵魂”,“是小贝倒退了梦境。”
“我借给你的只有魔力。”黑暗神的视线,从芙兰的面容上滑过,游曳,最后停留在她纤细白嫩的手指上。
回来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过去灵魂被不断撕裂的疼痛和……她的触感。
之前,“他”好像很喜欢被她抱在怀里。
“所以您是说是我倒退了梦境?”
芙兰还在思考,她当时只是使用了之前梦境中所感知到的魔法,除了魔力施加的多了那么一点点外,也没有特殊之处。
“不止是梦境,你驱散了那家伙留下的神念。”
他的目光仍旧在她身上流转,还有她美好的洁白丰润的脖颈,“他”也很喜欢黏在那里,闻着她身上甘甜的淡香。
灵魂带来的遐想,让他忍不住蹙眉。
忽然有些后悔把自己的一部分分开,以至于一口气接受那么多意料之外的情绪。
芙兰已经不再胡乱猜测了,她把这归咎于黑暗魔法终于小有成就了。
她的眼眸弯起:“那我现在是不是醒过来,就能看到灵魂碎片了?”
“你那么想离开?”黑暗神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芙兰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她点头:“我进来的目的就是解除你的封印,既然现在封印解除了,我也没理由不走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和小贝道个别。
突然,大地开始震荡,树木开始摇晃。
“邪恶的神明发现你了吗?”芙兰意外地问道。
“他没有。”她面前的黑暗神冷笑了一声,“但是外面的我好像急不可待了。”
外面的黑暗神?
在芙兰看来,八音盒里的灵魂碎片是黑暗神的一部分,所以从理论上而言可以视为过去的黑暗神。
他们太相似了,以至于芙兰差点忘记了梦境外还有个黑暗神的存在。
她记得之前黑暗神告诉过她,他的灵魂阻止了他进入梦境。
“您为什么不让他进来?”芙兰有些好奇,“您应该察觉的出,那就是现在的您吧?”
“之前不由我来判断,是我的灵魂阻碍了真正的‘我’。”说话间,震荡越来越厉害,但是他好像丝毫不在意般继续道,“但是现在,我确实不太想就这么让‘我’进来把你带走。”
芙兰:?
梦境外的现实中。
戴安娜一直守护在芙兰身边,当然还有那黑影。
当对方说出八音盒内封印的是自己的灵魂时,曾经作为仙灵女巫的戴安娜就能猜测出这个人的,不,准确说这个神的身份。
黑暗信徒们唤醒了他们的神明,现在这位神明开始寻找魔法道具,收回她的灵魂。
戴安娜一点不因此感到恐惧或者担忧。
毕竟光明波及的范围太广了,是时候有其他神明出现让那位毫无仁慈的光明神收敛了。
八音盒的旋律回转在钟楼内,她安静地等待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旋律忽然戛然而止,就像是八音盒被掐住了嗓门,明明发条还紧绷着,却不再旋转。
但紧接着,旋律又响起了,但是和她熟悉的那个曲子不同。
——旋律在倒放。
戴安娜近乎惊讶地看向八音盒,它的周围,被一层淡淡的紫光笼罩。
这个魔法的气息,不同于光明和黑暗,是截然不同的魔法。
显然,黑暗神也注意到了。
正当他要以魔法介入时,八音盒又回归了正轨,在某个节点停下后,一刻没有停滞地继续奏响原来的乐曲。
同一时间,打开的盒盖中央,一枚黑色的碎片浮现而出,周围散发着幽暗的光芒。
在这光芒上,还有一点不起眼的白光,忽地一闪,像是碎裂的钻石,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应该就是芙兰所说的影响了八音盒的灵魂碎片。
戴安娜的视线小心翼翼撇过身边的神明。
谁知他抛弃了黑影的伪装,变成了黑发红眸的神明。
他带给戴安娜的气息,就像深邃的夜,神秘又幽冷。
“她为什么还没醒?”
黑暗神没有选择去拿碎片,而是问话戴安娜。
作为一国的皇后,戴安娜还算是沉得住气,她尽可能沉稳地回答:“八音盒的魔法应该还没有解除。”
起码她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这位曾经的仙灵女巫并不知道,光是光明魔法道具是无法留住学习过黑暗魔法的芙兰的。
大概又过去了片刻时光,黑暗神终于失去了耐心。
他屈身至芙兰身旁,黑暗魔法就像是一层薄纱,轻轻地铺在了芙兰的身体上。
“真以为我不敢强行闯入吗?”
一旁的戴安娜,感受到了来自这位神明几乎可以称得上侵略性的黑暗魔力,他好像不太乐意看到这位叫芙兰的信徒还没能醒来。
下意识的,她想起了光明神,他和这位神明完全不同,他不仅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出手,甚至毫不在意自己的信徒。
反而会因为一些违逆的小事,而降下神罚。
啊,所以她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成为光明的信徒吧。
同一时间,一旁的灵魂碎片,绽放出了同样漆黑的魔法光泽。
这让戴安娜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感觉,为什么她觉得,这位神明的灵魂,好像不太愿意把芙兰放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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