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扭着身体, 他稳稳站在横木上,整个人钻入后门处,弯折身体在里面摸索查看。
一盏茶之后, 许青往后退了半步,退出来扇了扇口鼻处。
“血腥味不好闻啊, ”他一边说, 一边道, “只看表面,他确实是因降魔杵刺凶,内脏破裂,失血过多而亡。这降魔杵异常锋利,两头尖细,中间粗重,约有碗口大小。你看他腰腹处的伤口有血凝之状, 颜色很深, 盖因出血过多。”
许青先给了结果, 然后又仔细讲述尸体症状“这是死前刺亡的症状之一, 因此我才说死者是直接被降魔杵刺死。按照他现在动作, 我猜测死者是跪在地上,降魔杵就在他腰腹处, 他一头往前载去,然后当场便气绝身亡。”
姜令窈仔细看去,只见死者的眼口皆张, 垂落在身边的手臂也微微弯曲,手指虚虚拳握,似是要拿什么东西。
但姜令窈却知,此并非要拿东西, 而是死后身体自然蜷缩导致。
许青继续在死者身上触碰,最终道“他死亡应该不超过三个时辰,最短在两个时辰左右,他的上身已经僵硬,下身还柔软,甚至因为跪坐姿势,死者的血瘀之状更明显,他的血会不停往外流,直至血散。”
许青所有验尸经验,不仅来自于洗冤集录,也来自于他几十年经验。
多年经验积累下来,才是如今燕京各衙门都想抢到手的许仵作。
他一番话说下来,条理清晰,证据确凿,让人一听便明白了。
听到此处,姚沅诚恳发问“许叔,那这是自杀还是他杀”
如此狭小的佛塔之内,只能一人进出,如今他们要查死者尸体,也只能站在门外探看,瘦小如许青也只能探进去一个头罢了。
如此这般,若说他杀,那凶手是如何发力,又若是如何把陈双喜整个人推倒在降魔杵上
但若是自杀那陈双喜又为何大费周章从单间出来,跑到时不时就会有人巡逻的前院,费劲钻进佛塔内,然后用降魔杵刺死自己。
这般死法,实在令人不寒而栗,也实在匪夷所思。
姜令窈回答不上来,许青也未开口,他又验看半晌,道“大人,我不知。”
姚大人就如同泄了气的水囊,蔫头巴脑地道“唉,我这是什么命哟。”
许青却不去管他,只道“大人,我们先得把死者取出,详细尸检,说不得会有新的验尸结果。”
他的话,令姚沅重新复活。
他一边指挥着众人避开血迹取出死者,一边道“你们小心些,小赵,现场图画好了吗”
此时,随着众人靠近,灯笼也凑得更近了一些,姜令窈突然看到,在尸体身下四周,散落了不少细麻绳。
姜令窈厉声道“别动”
衙差们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姜令窈弯下身,仔细看,问身边的李大“李哥,这是不是麻绳”
李大也凑过去,道“是好多麻绳。”
姜令窈嗯了一声,道“诸位大哥,搬尸体的时候一定小心,别弄乱地上的麻绳。”
几位衙役满面痛苦,这尸体沉重不说,还挤在这逼仄的佛塔里,如此这般已经很难把他取出来了。
边上的小乔推官还不让弄乱下面麻绳,简直是难上加难。
众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陈双喜的尸体取了出来。
许青去查看尸体,而姜令窈则选了个没有血迹的位置,整个人探入佛塔内。
刚一进入,血腥气偏钻入她的鼻尖,让她几欲作恶。
姜令窈强忍着翻涌的恶心,手里捧着琉璃灯,一寸寸在佛塔内端详。
佛塔内底座上,布满了刚才她看到的细麻绳,凌乱摆放,有的打了结,有的团成一团,除了都沾染血水,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忽然,姜令窈的目光一凝。
她在佛塔最里侧,看到了一张染着血的纸条。
纸条不大,只寻常木尺宽窄,手掌长短,在一团乱麻的底部很是显眼。
姜令窈往后伸手,沈素凝便立即递上一把长竹镊。
待把那纸条夹起,姜令窈便往后退出佛塔,狠狠喘了口气。
“真是太熏人了。”
姜令窈把纸条放到沈素凝捧着的棉布上,伸仔细过来端详。
借着灯火,姜令窈看到纸条上氤氲着几条磨痕,因在血水里泡了许久,上面的字迹已经氤氲而开,只能模糊辨认出一个南字。
至于是南什么,便全都不得而知。
姜令窈蹙起眉头“若非里面全是血水,或许还能看清字迹,现在只能这般了。”
沈素凝道“大人莫要急,咱们再找其他线索。”
姜令窈点头,又仔细端详那纸条,忽然伸手把它整个翻了过去。
在纸条背面,有一条很清晰的褶皱,这褶皱似是被什么东西压进去,这才留下一条痕迹。
也仅此而已。
姜令窈若有所思回过头,看向佛塔内的那一地麻绳,总觉得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你说他是否”
姜令窈话还没说完,突然头脑一晕,窈窕身影在木横上微微一晃,若非沈素凝眼疾手快,她几乎都要摔倒下来。
“大人,怎么”沈素凝有些焦急。
姜令窈缓了口气,才道“刚才憋气太狠,这会儿有些头晕目眩,我略坐一下。”
她吃了口水,又换了一会儿,这才戴上面纱继续钻入佛塔内。
因不能踩底部的麻绳,姜令窈是侧着身体钻进去看的,姿势便很是怪异。
当姜令窈也顾不上那许多,她查完底部,便就这看佛塔上端。
佛塔呈上尖下宽样式,从里面看就是一个细细长长的竹笋,越往上越窄,外面无论如何奢华,内部却都还朴素整洁,并未有更多的装饰。
姜令窈突然看到在内部四角皆有一个挂环,她伸手摸了摸,上面也是湿漉漉的,似也沾染了水渍。
姜令窈眼眸一闪,她在佛塔四壁都买了一遍,发现在四角挂环之上的内侧皆有水渍,因整个佛塔内都很潮湿,所以并未干涸。
但到了可盛放经匣的位置,就是陈双喜死亡卷曲蜷缩的部分,四壁却并未沾染水渍,也就是说,佛塔内只有上部和底部有水。
姜令窈又仔细查看一遍,见再无可查,这才退出来。
这一次她进去时间更长,出来后已经头晕眼花,浑身软弱无力。
沈素凝很是担忧“大人,不如先去歇歇再查”
姜令窈用帕子擦干净手,她掀开面罩,让沈素凝先记下案情,然后才喘了口气“我怀疑佛塔内原来是有冰的。”
明明是暮春时节,即便落日之后也确实有些微冷,却也不至于让整个佛塔内都潮湿不散,里面的又湿又冷,很像是冰块化后的状态。
姜令窈并未克制声音,在佛塔另一侧,许青隐约听到了她的话,立时道“如此说来,一切就都明了了。”
姜令窈眼睛一亮“许叔,你查到死因了”
许青那冷掉渣的声音里,也因寻出死因而多了几分笑意“丫头,过来。”
姜令窈便扶着沈素凝的手起身,站在原地缓了缓,才一步步往前行去。
从佛塔内出来之后,那种窒息感便减轻不少,除了依旧有些头脑发胀,手脚酸软,其余皆无。
待她来到尸体边,发现许青已经脱下尸体的上一,把尸体的背部露出来。
在一片明亮的灯火里,姜令窈一眼就看到死者背部明显瘢痕。
那血瘀瘢痕似是要从皮肤里钻出来的血,红彤彤得,好不刺目。
在血瘀的最边上,有一圈如同花瓣的斑驳青紫边痕,即便姜令窈不通仵作之术,却也知道这是死者生前被人狠砸背部留下的血瘀痕迹。
姜令窈长舒口气“若是如此看来,那么死者应该是背部被冰块砸中然后他一个不留神,整个人栽倒在降魔杵上,这才被刺身亡”
许青满意点头,赞赏道“正是如此,你看死者身上血瘀最多之处,一个是后背,一个是双膝,证明死者在死前这两处皆遭撞击。”
许青看了看不再出汗的姚大人,这才道“因此,你的推论我认为是八九不离十的。”
他一向不肯把话说死,因尚未刨尸,因此最终死因尚无法定论,故而许青只能含糊一言。
姜令窈点点头,道“可这冰块是哪里来的凶手若是当真要杀陈双喜,为何会费这么多功夫,直接把他刺死岂不妙哉”
“又是佛塔,又是降魔杵,怎觉同荣金贵死时一般,皆是神神鬼鬼,纯粹为了唬人。”
姜令窈如此说着,突然福至心灵“难道,凶手就是为了唬人”
姚沅接过话头“凶手犯案后的现场,无非有两种,一种是莽撞而为,一种是精心布置,但凡精心布置,定是另有所图,否则人都死了,何必费事。”
“以本案来看,凶手布置这重重机关,为的不过是让陈双喜自己钻进佛塔,在他不注意时杀了他,也为了让人再次被现场震慑,故而忽视了死亡真相。”
说到底,还是为了逃脱罪责。
姜令窈点点头,心里大抵有了些猜测。
姚沅道“御用监是有自己冰窖的,但究竟在何处我也不知,得寻了御用监的公公问一问。”
这一回,御用监的公公们都没离场,那个同姜令窈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公公也等在前院,被衙差询问一句,当即就道“我带乔大人去。”
他深夜被吵醒,此刻正是满脸困顿之色,他揉了揉眼睛,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唉,真倒霉,我们魏掌印这几日都睡不好,嘴里都起了泡。”
大抵前日对姜令窈印象不错,故而这小公公今日倒是多了几分少年心性,话也多了不少。
姜令窈虽还有些头晕脑胀,却也并不影响查案,闻言便道“小公公,按理说御用监出了这么大的案子,监中人都要撤走,怎么还留了二十来个匠人”
小公公仰起头,无奈道“佛塔不能作为贺寿之礼,必要另做寿礼,魏掌印没办法,只得留下几个匠人看看是否能赶工做出一个琉璃佛塔来。”
“其实御用监以前经常有做好未呈上的御供之物,从中挑选出一件最精美的,另外再做一个鎏金佛像往里一放,立即便有佛祖东来的意味,当真漂亮极了。”
制作琉璃需要徐冷降温,否则琉璃会龟裂,因此魏苟改为呈琉璃佛塔,倒不是因可赶工,而是因库房里有个工艺上乘的存货。
但坐莲观音的鎏金佛像却未有存货,这也是那二十几个工匠还留在御用监的缘由之一。
谁做的最好,便用谁的。
姜令窈对御用监的各种工艺实在不了解,倒是这小公公异常清楚,一样一样讲述而来,清楚明了。
小公公道“大人为何要去冰窖”
姜令窈倒是没隐瞒,只说“可能同案子有关。”
小公公又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唉,原来我们这御用监多好,清净事少,怎么现在就成了这般模样。”
小公公说着,领着她七拐八拐,一路来到了御用监西侧最偏僻的厢房下面,是个不大不小的地窖,距离窑炉很远,两方都不会相互干扰。
姜令窈一踏入偏院,一眼就看到了地窖入口,地窖上面用铁板做门,门闩处上了铜锁。
不用姜令窈问,小公公便知无不言“地窖的冰是有定数的,若是用多了,御用监还得额外采买,但魏公公也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夏日做大活计时,也会把钥匙给大家们,让他们可以在这偏院做活,大家都省事。”
不过多取一两块冰,却能让匠人们感恩戴德,这魏苟当真是好手段。
姜令窈问“那现在这冰窖有几把钥匙,都在谁手中”
小公公道“冰窖不如库房那般严密,冰也不好搬,不好带,搬出去也不过只是消消暑,魏公公不是很爱管,往常都是咱们黄门拿一把,匠人大家拿一把,还有一把放在司局里,要用就去取。”
姜令窈眉头一蹙,却问“匠人大家”
小公公也跟着愣住了。
是啊,这御用监原排前三的匠人,如今死了两个,另一个是杀人凶手,已经被锦衣卫缉拿在按,那么那一把钥匙,应该在谁手中
小公公也苦了脸“唉,这几日整日里就盯着新的贺寿礼,魏公公也忘了这茬,这钥匙在何处还得再问问,不过我猜应该在赵师父手里。”
姜令窈问“赵师父”
小公公点头“赵师父是排第四的,他叫赵成,今年不过二十七八岁,很是年轻,但是在荣金贵死时他回家奔丧去了,不在御用监,此番为了加紧做出新寿礼,才被魏公公临时召回的。”
也就是说,这位年轻的赵师父是牵扯不到荣金贵的案子的。
但陈双喜的呢
姜令窈若有所思问“小公公,近来可要用冰”
一说起这个,小公公立即愁眉苦脸“鎏金工艺是要用到冰,若是案子真同冰窖有关,那就难查了。”
小公公道“因为留下的这二十几个匠人里,有一多半都是鎏金工艺的好手,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起来取冰。”
姜令窈也跟着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今夜锦衣卫要挨个审讯的,依旧有十几二十人之多。
姜令窈忍不住替姚沅发愁。
姚大人这是什么运道
即便有锦衣卫缇骑加急审问嫌犯,也要耗费不少功夫,眼看就要到第二日子时,也就这一整日的工夫,这案子当真能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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