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登恒落座后, 众臣相继回位。陛下赐菜,宫人们开始上今晚的菜色。
说的是设宴群臣,但端出来的菜品,不是什么美味佳肴, 全是萝卜青菜之流,不见一道荤腥。
今日来的,都是朝廷沉浮多年, 会看眼色的人精。
从先前喝到酒的时候就明白顾登恒的意思了。此时寡淡的菜品端到面前, 神情中也未露出任何惊讶或不满,反倒是愉悦地夹菜喝酒, 看着很是享受。
没人不识趣地提出来, 顾登恒也就不用多说。
他就这么个意思, 提醒一下众人。
从江南到荆州, 最后再到节度使, 短短两三年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他的忍耐也到头了, 从现在开始, 他要严管。
不管以前低不低调, 这段时间肯定是要低调。
今日不算正式的宴会, 开场过后,歌舞上场。大家说说笑笑, 不多提政务, 时间就过去了。
正酣畅之际,顾登恒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说道:“叶郎中呢,怎么坐到那后边去了?来,到前边来。”
叶书良奉命起身,一侧的内侍差使着人多搬了张凳子到叶枫旁边。
“哈哈你二人不站在一起,朕都想不到你们是父子。”顾登恒爽朗笑道,“叶少卿,教出了一位好儿子啊!叶郎中将来定是前途无量,朕看好他。”
叶枫道:“蒙陛下赏识,犬子不才,当不起陛下盛赞。”
顾登恒挥手,状似嫌弃道:“朕又没夸你,你慌什么?”
众臣跟着捧场轻笑,作为长辈对叶郎中夸赞两句。
“只是啊,朕今日在想该给你什么赏赐才好,就忽然想起来,叶郎中这是还未娶亲啊!”顾登恒拍着额头说,“这一想朕都给惊着了。我们这长安里的风流才子,哪一位像叶郎中这般,已立业却未成家的?正则啊,你与范三姑娘的婚事,究竟什么时候办?叶少卿,此等大事,你怎么也不督促督促?”
顾登恒看着叶书良颔首。看这意思,显然是想给他指婚。
范三姑娘如今父母双亡,家世不必从前,如今的身份地位,免不得要叫人看不起。
可看他二人如此年纪还不成婚,互相守身如玉,当是情投意合。其中或有顾虑,才拖延至今。他下道御旨,好让这对新人了却后顾之忧,被人说道。
顾登恒觉得这两人挺不错的。范三才名在外,他以前听人说起过,也亲自见过,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叶枫却立马出列道:“陛下。二人多年未成婚,实在是有缘无份。范三姑娘品行高洁,才德兼备,然命途多舛,双亲告亡之后,已决定随姑母前往江南。臣亦是遗憾,与其商讨过后,已决定取消婚约。”
顾登恒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眯着眼睛看他。
众臣也停下了互相交谈的声音,看向父子二人。
范三如果要拒绝,早就离开了。她父母先后去世,守孝六年,一直留在京城。叶书良也始终不曾婚娶。分明是郎情妾意,怎么忽然就有缘无份了?
叶家若要退婚,范三如今一个没有父辈庇荫的弱女子,有什么资格说不字?同意或不同意又有什么分别?
这无的是什么“份”,谁的“份”,还真是耐人寻味。
叶书良跟着站了出来,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与父亲闹翻,只能委婉反驳说:“臣尚在思虑之中,谢陛下关心。”
顾登恒玩笑说:“叶郎中,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如果不喜欢范家的姑娘,朕还想将自己的孙女指给你呢。是个可托付之人。”
“小子何德?蒙陛下赏识了,实在惶恐。”叶枫抢话说,“他已有心悦之人,配不上郡主。”
众臣闻言继续沉默,这眼睛也不知道该放什么地方好,一时间有些尴尬。
顾登恒挑眉:“哦,是谁啊?正则不是刚才何山县里回来吗,这看上的是哪里人?应当是位江南人士吧?久闻江南多美人,果然你也是位风流人士啊。”
叶枫:“是关内道的人家。”
“那不是离京城很近?”顾登恒问,“怎么认识的姑娘?哪一家?”
叶枫还想再说,顾登恒却直接:“朕在问正则。叶少卿,你虽是他父亲,可孩子如今大了,总不能连婚姻大事都替他作答吧?既然是正则自己的终身大事,朕还是想听他的答案。正则,你究竟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要是可以,朕就替你做次媒,成了你这段才子佳话,如何?”
众人皆侧耳听他作答。
叶书良躬身行礼,半弯着腰,却不说话。
“正则?”顾登恒等了片刻,不等他出声,疑惑喊道:“叶郎中?”
叶枫急道:“逆子,陛下在问你话!”
叶书良还是不言,只是保持不动。
顾登恒坐直了腰背。
叶书良虽然平日不爱说话,可绝对不是嘴笨之人。他口齿清晰,思维敏捷,颇有思辨之才,处事井井有条,且细致周到。顾琰交好的人,自然足够聪明。
他不说,就是不能说了。
叶枫:“陛下……”
顾登恒挥手说:“罢了,我看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臣子家事,朕的确不便多问。行了,这话题朕不聊了,你们回座吧。”
叶书良:“谢陛下。”
·
近两日,京师越加炎热,正午都避着日头不敢出门,傍晚时分,众人喜欢聚在阴凉之处吹风。
京城里开始沸沸扬扬地传出一个消息——叶书良与范姑娘的婚事取消了。
要说起这叶书良与范三姑娘,在京城里还是小有名气的。
但凡青年才俊,尤其是如叶书良这般长相上佳,才学上品,家世上等的人,在京城都会有一席之地,为人津津乐道。何况叶书良先前订亲的女子大胆逃婚,在京城可是传了好一阵子。
叶书良至今未婚,虽说已有婚约,可年年说起这京城里待娶的才俊,还是会提到他。
不过,这所谓的名气,只是在一群书生或关心的人眼里知晓这个人物,放到普通百姓那边,就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了。
而此次,叶书良的大名终于传遍京城。
因为上边那消息还有个下半句。
林行远去外面买东西,逛了一圈,听了些边边角角,整个人都发懵了。忍不住从一条街晃到另外一头街,最后茫然地回到家中。
方拭非半躺半坐地在屋里打扇子,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是遇到谁了?我这晚饭还没吃呢,你买的东西还热乎吗?关心关心家里这位腿脚不利索的人吧!”
“我被迫听了件了不得的事,就忍不住去各处都听了一遍。”林行远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摆到桌上,然后:“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我真没听岔。”
林行远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然后将自己听到的话说了一遍。
方拭非从榻上坐了起来,惊道:“我不过就在家里住了几天而已吧?外面天都变了?”
林行远削着苹果皮,说:“是叶郎中的天变了。”
方拭非抱着自己的腿不信邪道:“叶枫是有多恨他儿子啊?还未成婚,就先娶妾?”
林行远重音提醒道:“是妻,不是妾,是妻!”
方拭非舔了舔嘴唇,半晌语塞:“你,你刚刚说了什么?娶谁?”
“说是一农户之女?”林行远说,“对外传出来是农户之女,前两天还传得好好的,什么才子佳人,共叙佳话,也没放在心上。就今天早晨吧,不对劲了。那姑娘早前就到了京城,一直在叶家好好住着。今早她出门的时候,正好被人撞见了,那人就说,这姑娘他认识啊,分明是一青楼女子。”
方拭非将手放在耳边:“嗯?啊?”
林行远耸肩:“至于是真是假,我就不晓得了。可现在都这么传。”
“我是真想见识见识。”方拭非一脸简直的表情,佩服道:“见过父母张罗着让娶丑女的,那都是为了娶高,可从没听过让儿子娶一名妓的……名不名都未必。那老头儿是自己疯了,还是想把他儿子逼疯呢?”
叶书良之前都在何山县的,与范姑娘还有婚约。可说这姑娘一直在叶家好好住着,说明人是他家二老接过来的。
如今街头巷尾的流言满天,指不定是有心人散播。叶书良没那种闲心,也不是那种人。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叶书良他父母,真已经同意了这门婚事,或许还跟着推波助澜了一番。哪晓得推翻了,烟花女子的事都出来了。
“这女人究竟是谁啊?哪里人?什么来历?”方拭非笑着自我反驳道,“或许只是看错了,哪儿有那么多名妓啊。不会的不会的,叶少卿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林行远:“我要是知道,还用在这里跟你聊天?”
方拭非:“京城都没人知道?”
林行远:“我要是知道京城里谁知道,还会在这里跟你聊天?!”
方拭非摇头说:“我真不信邪了。”
她挪到边上,往脚上套鞋。
林行远看她不安分,说:“人叶郎中的事,你这样关心做什么?”
方拭非说:“利益相关啊!他升迁在即,要是调走,这空出来的缺,铁定是我的。他走之前,帮着替我说说好话不行吗?”
林行远:“你忘了自己还闲赋在家?”
方拭非停住手,咋舌道:“这事儿闹的。哼!”
林行远呵呵笑着幸灾乐祸:“该。”
方拭非穿好鞋子,往门外走:“那我也要去看看叶郎中,这都是朋友嘛。”
“天都黑了!”林行远在她后面追着道,“方拭非这天都黑了你有完没完?差遣我去做饭买东西的时候,腿脚就是残的,现在就灵活了?方拭非,你别太过分啊。”
方拭非回头朝他招手:“你一说我想起来,林哥背背这个腿脚不便的可怜人吧。”
林行远作势要踹她:“方拭非,你这混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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