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拭非走在街中, 脑海中闪过道道问题。
见不到顾登恒,一切皆是枉然。
可是如今, 谁能在顾登恒面前说得上话, 又愿意说这话呢?
王声远等人自然不会替她出头,他们为官多年,顾虑重重。一部之下尚有官员无数, 不能连累着他们置身险地。她要有动作,怕是要得罪更多人。
如今一算, 她竟孤立无援。
方拭非不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变成了苦笑。
皇权之下,累累白骨。师父说得不错。
假使她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她什么也做不了。
连太傅的后人也什么都做不了。
名利、地位、权力, 难怪人人想要。高高在上, 即可俯视蝼蚁。
林行远见她表情,心疼道:“你多日没有休息,还是回去睡一会儿吧。我这就给父亲书信一封,想来他会有办法。杜太傅与他情谊深重,杜公子遇难,他定不会置之不理。实在不行, 也会命人回来, 向陛下求情。陛下许会考虑。”
林行远轻拍她的肩膀,安慰说:“如今悬而未决, 倒是一件好事。说明陛下并非有心偏帮三殿下, 只是犹疑不决,尚在思虑。我想过段时间, 等风声小去,就放他们出来也说不定。毕竟,陛下还是念着杜太傅的。如今大秦天下还是君王做主,这成与败,不全在他一念之间吗?”
方拭非说:“那就没有用了。”
林行远:“什么没有用?”
“没有意义。”方拭非说,“士人可死不可辱。杜家也杀得,何人还会杀不得?这杀的是谁?下一个要杀的又是谁?”
方拭非捏紧拳头道:“我不同意。师父一世清白,郁郁而亡,终身志愿不得舒展,尽数转托于我。我未能全他夙愿也罢,莫非还要目睹他死后担上如此污名?看着家中小辈为人欺侮,却无处伸张?我如何,也不同意。”
“那就只有……”林行远说。
二人相视一眼。
·
“下官方拭非,求见顾侍郎。”
门人直接回绝道:“近日我们主子谢客,您请回吧。”
方拭非:“我有要事相商。请代为通传。”
门人:“主子吩咐过,什么要事也不见。何况这时辰他正在休息,请等他身体好些再来吧。”
方拭非抱拳道:“那就冒犯了。”
门人愣了下,就见方拭非快速冲跑,从他面前跃了过去。他迅速抬手去拦,被在手肘处轻推一下,便麻了半边身体,无力地垂了下来。
“大胆!快站住!外人不得入内!”
里头小厮见状,连忙喊人通报。
方拭非脚步轻快,直接往顾琰休息的院落赶去。
众人见她是户部官员,往日与顾琰关系也近。不敢暴力动手,只能瞎喊示威。
“站住!你怎么敢擅闯我王府,无法无天了不成!当此处是何地!”门人追在后面,大怒道:“这是我们主子的宅院,纵然你是户部官员也不得乱闯,再不离开,便去通报衙门了!”
随着几人动静,一小童奔出来,压着声音道:“嘘,轻些!都吵什么呢?”
方拭非身后跟了一串,见离住所已经不远,便停住脚步,抱掌道:“求见顾侍郎。”
小童不满说:“听不懂吗?我们主子病重不舒服,恕不见人。”
方拭非直接大声高喊:“顾侍郎!”
“说了我们主子不见!”那小童急着想去捂她的嘴,“你当我们是骗你呢?主子是真病了,原本就不舒服,又被事情气得好几天没有休息。好不容易睡个觉,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方拭非挥开他:“顾侍郎,方拭非求见!”
小童气得跺脚:“主子真是平日对你们户部的人太纵然,才敢如此放肆。我主子哪里止是户部侍郎?他是……”
此时又一人从院里跑出来,传话道:“主子说让他进来。”
小童的话被堵了回去,狠狠瞪了方拭非一眼,让开位置放人进去。
方拭非脚步杂乱,来到屋前,敲门示意。
顾琰的声音远远传来:“既然已经擅闯,何需敲门。进。”
木门推开。
屋里满是药味,门窗紧闭,闷得人要透不过气来。
顾琰已经起来了,靠在窗边阖眼休息。沉声道:“何事惊扰?”
方拭非在他床前跪下,叩首请求道:“求顾侍郎为杜氏主持公道。”
顾琰:“我在病中,不便出面,你该去找王尚书才对。”
方拭非:“王尚书不允。”
顾琰:“那就去找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的人又不是我。”
方拭非:“这些人自然不会搭理下官。”
顾琰懒散睁开眼睛,凌厉扫向她:“他们不允,你就来找我?我也不允,你想去找谁?”
方拭非张口欲言。几番犹豫后,说道:“顾侍郎会答应的。”
顾琰指着一侧道:“你先去给窗户开条缝,我躺着不舒服。”
方拭非环顾一圈,选了个离床最远,角度也不至于吹到他的窗子,推开一半,然后拿东西挡住。
走回顾琰面前。
顾琰问:“陛下有说要杀他们吗?”
方拭非:“不曾。尚在审讯。”
顾琰嘲讽:“审讯你也等不得,偏偏这时候急得很。”
“正是因为审讯,所以下官才急。”方拭非说,“明明是与运河、转运、储粮有关,可户部毫无动静,御史台也并未派人前去核查。三司会审已经开堂,其中关节与结果,顾侍郎会不知吗?”
“你真是什么都要横插一脚,杜氏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这喜欢多管闲事的毛病,小心将自己的脑袋给管没了。”顾琰咳了两声,骂道:“他人都知道不管,为什么?偏留给你自作聪明?你以为次次都能如此好运?你以为你这样的脾气,能留多久?王尚书愿意保你一次两次,是觉得你有一分少年意气。可你若存心找死,神仙也不会再管你!”
顾琰拂袖,厉声道:“退下!不想死,就不要再提!”
方拭非又屈膝给他跪下。
“你不要拜我,我可受不起你这一拜。”顾琰别过脸说,“谁能帮得了你,你去拜谁。本王没那么长的命,与三殿下相关的事,我一概不管。”
方拭非:“是。下官知道顾侍郎为难。”
顾琰偏了下头:“知不知道你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
方拭非:“是。”
顾琰:“那你现在想清楚了吗?”
方拭非还是坚定道:“求顾侍郎,替杜氏申冤。”
顾琰沉沉叹了口气,神情不耐,语气冰冷。
“好。”顾琰说,“我不答应。有本事,就找其他人去。”
小童闻言,过来赶人:“方主事,请出去。”
方拭非哑声道:“杜太傅与我,恩情深重。实不可为之,叫人心寒。”
顾琰气道:“他与你能有多深重的恩情?他教过你——”
他看见方拭非手里的东西,声音戛然而止。
顾琰鼻翼轻动,眸光闪烁。用力坐直了上半身,愣愣地看着她。片刻后回过神来,指着屋内其余人道:“你们,都出去。”
小童见他忽然严肃,不敢怠慢,领着外面的侍卫一并退下。
冷风从打开的半扇窗中灌入,呜呜作响。
顾琰将手伸出被子,一阵窸窣,放在她面前示意。
方拭非将东西递过去。
顾琰摩挲着手里的东西,闷闷不做声。
方拭非觉得他周身气场都萦绕着一股悲伤。
他低声说:“我没听过太子还有什么遗孤流落在外。”
方拭非:“是。打我记事起,便一直跟随太傅左右。可他并未详叙。”
“难怪我说,你们怎么这么相像。连陛下也被你唬住了。”顾琰,“你们在哪里?”
“哪里都去过。”方拭非说,“北面,南面。渡黄河,涉长江。摆脱行迹之后,定居在水东县一故人家中。”
“太子于陛下行宫病逝。太子妃与谢氏诸人潜逃,后由林大将军亲自领兵镇压。”顾琰说,“那时候起太傅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见,当时去了哪里,又做过什么。许多人猜测他与谢氏谋逆有关,可陛下坚持不信。他说,是因为太傅与他失望,所以才甩袖离开。也或许,是怕自己会因此迁怒,治他罪名,所以先行潜逃。”
顾琰问:“你可真其中的真与假?”
方拭非:“他并未告诉过我真相。他什么都没说。我是从他人只言片语中猜测而知。”
顾琰朝她招手道:“你过来。”
方拭非走近到他床前。
顾琰的手环过她的脖子,一片冰凉。将人按在胸前,说道:“好孩子,别怕。”
他说:“你别怪陛下,也别怪他们。太子之鉴在前,谁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更加不敢悍然相逼。已经折了一个储君,要是再折一个储君,天下谁人还能为皇?陛下近来身体也不好,他年纪到了,怕自己哪天离世,天下就要动荡。他再没有几十年来给他谋划,也是无奈之举。你看他这也被气病了。”
方拭非:“是。”
“你不要着急。此事不要宣扬,也不要告知陛下。”顾琰说,“你回来了,我给你撑腰。嗯?”
方拭非将话生生憋下。
顾琰松开她,单手撑着,说道:“你……先扶我起来。”
方拭非半扶着他,从床上起来。怕他冷着,忙拿了外衣给他披上。
顾琰说:“你先出去,让他们进来,给我更衣。”
方拭非退出去喊人,而后立在门外一侧。
她听到里面的人说:
“我要入宫,你去拿朝服来。”
“主子!”
那声音不耐道:“快。”
片刻后,顾琰面色苍白地走出来。
仆从已经过去备车。
顾琰将手伸进袖子里:“你先回去等消息吧。明日再过来找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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