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拭非本来是挺想喝这酒的, 可杜修远总是拿眼神吓唬她,手上挥着扇子, 神神在在地坐着, 不知道想些什么。叫她刚伸过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这顿饭说是为方拭非等人践行,可喝得最高兴的,却是林霁等人。几名小辈收敛地吃了些小菜, 就跑后院的空地上玩儿去了。
这处宅院其实林行远也不算熟悉,是林霁领着军队驻扎此地后重新买的。开阔倒是很开阔, 却也很简陋。大片的空地,没有家具,也没有菜地。
“何兴栋!”方拭非从地上抠出来一截发绿的木棍, 指着他道:“决一胜负吧, 输赢自取!不要对我闷声不吭的,往后都是一个窝里的兄弟。”
何兴栋不理她,淡淡翻了个白眼,便说:“我回家去了。母亲还在等候。”
方拭非拿着木棍甩了甩,想去找林行远。
那边杜修远带着林行远,站在高高的墙头, 指着远处一片尚未栽种, 但开垦出了雏形的荒地说:
“那就是我亲自带人开出来的田。先铲松土,再挖石头, 大石头小石头细细筛出去。土过于干燥种不活作物的话, 要去别的地方运,背回来再一点点洒上去。”
他转了个方向:“开这片地之前, 夏耕时忙,我在那座山的背面,挑着粪桶帮忙施肥。这一代夏天日头猛烈,我站在一片施过肥的田地里,汗如雨下,泪如泉涌。”
杜修远转过身,看着他说:“你说的军师。”
林行远:“……”
林行远:“那也不能人人一来就做军师。这军衔还是要看战功。杀十人杀百人皆记功,一不小心,说不定就做到百户侯千户侯了,对吧?如今皆是历练啊。”
杜修远冷笑一声:“我回去了。”
两位兄弟先后幽怨地从后门离开。
林行远同方拭非:“……”
这上郡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呀。
晚间,灯挑灭了几盏。
林母安排好方拭非的床铺,喊她过去休息。
方拭非不住林行远这儿,也实在无处可去。军营中人多口杂,过于危险。而且她一向喜欢清静些,不希望太多人在她面前逛来逛去。
倒是等第二天,林母见方拭非跟着林行远一同出门,大为吃惊。神色透出急促,但是没有说出口。
她心里累得慌,等来等去……好像又等来了半个儿子。家里依旧只剩下她一个人。
什么时候才能有人陪她唠唠嗑呀?
·
方拭非随林霁去军营。
她与杜修远或何兴栋不一样,那两人是主动参军,得从小兵做起。方拭非是奉旨前来,身带官职,高人一等。
所以无事发生的时候,何兴栋等人去轮值巡逻,方拭非自己适应军营的生活,想做什么做什么,光坐在营帐中翻翻公文也是可以的。
往年这一座边陲小镇不大太平,尤其是春冬粮食吃完了之后,一些零散不受管制的突厥兵,或是贫困缺盐、走投无路的小国士兵,会装成盗匪前来掠夺。小城的守备不足,地薄人稀,难以反抗。
可今年林霁带了大片的兵守在城门外,又召集百姓大量屯田,还向朝廷批了大量的细盐冬装。普通杂兵不敢靠近,一些别有用心只人却蠢蠢欲动。
会来的是马术精湛的精兵,进退有度,战力惊人,寻常新兵适应不了,上去便是送死。所以出战的大多是林霁带着的铁骑。新兵还是以操练屯田为主。
但方拭非既然来了,身负重任,自然要与林霁商量一下开拓商道的事情。
二人又叫了另外几名官员,凑在一起细细那么一打算,觉得可行。不仅可行,还大为支持。
成日留在这弹丸之地,只守不攻,等着不长眼的家伙上门送死,有违边关将士的血气豪情。
先前是为了养精蓄锐,也是因为粮草不足,可如今不同往日。
连朝廷都有了这样的志向,他们岂有退却之意?!
林霁铺开地图,向方拭非展示了他的铁碗手段。决定从此城开始,沿着原先商道的方向,将之前被占走的地方都占回来。
途径的几个小国,有曾经是共护商道,后无奈形同陌路,但并未真正决裂的,现在不知意愿为何。可以先派人去游说一番,若能不战而和,那是最好,如果不行,就一路横扫,打通过去,再去找人议和谈判。
方拭非深以为然。
众人商量妥当过后,紧锣密鼓的安排。进一步将细节与模糊之处敲定下来,拟好合适的款项。一面开始点兵准备,选出信使,请他前去试探口风。一面拟信一封,传回京城,请今上汇报目前的进展与计划,请陛下批示准许。
这拟信的任务自然交到方拭非头上,送信的任务,林霁却给了林行远。
对方现今敌我不明,贸然前去很是危险。毕竟众所周知,两国交恶,挑衅的时候都喜欢斩杀来使,割头送回。
方拭非是绝对不希望哪天回营,就看见一颗头颅摆在桌上的。
林霁心大,平日还喜欢敲打林行远,但也不至于这么心狠。他备好了士兵,作为威慑,一起过去。
这种带重兵过去送信求和的行为,有点不讲规矩。如何说,流氓了。一向为表诚意,都是孤身上阵。
林霁道:“和他们讲什么规矩?平时来抢我们东西的时候也没讲规矩。只要打得过,全都是虚的。”
方拭非还是决定要跟林行远一起过去。
不是她吹,林行远那嘴皮子就是再修炼个几年,也到不了她的一半。
这种事情是看天赋的。
林霁只得多次嘱托她,不得只身犯险。
何兴栋跟杜修远也要去。
何兴栋入伍多年,确有勇力,如今已有军官职衔,随军自是寻常。杜修远是眼瞅难得建功的机会,宁可冒险,好过在这里屯田。
定好时日,整装待发。
林行远骑在高头大马上,列在队伍最前面。雄姿英发,比往日侠客打扮更显气宇轩昂。头发皆往后束起,目光坚定,眉眼俊俏。
他从林霁手中接过酒盏,一口饮尽。与众将士高喊盟誓,然后砸碎陶碗。
震天的呼喊叫人热血沸腾,一直到离开军营,行军出五六里路,林行远依旧红着脸,肌肉紧绷,抓着缰绳的指节紧握不放,因过于用力而肤色泛白。
方拭非忍了一路,还是看不下去,说道:“你做什么呢?小心摔下去。别跟我说是喝醉了,那可是清酒啊。”
林行远回头笑了下,笑声爽朗。
“我第一次带兵,从未想过能有这样的机会。”他目眺远方,瞳孔在金色日光下闪亮:“我最崇仰我父亲的,就是每次背影消失在城门,最后带着兄弟平安归来的那一刻。”
他看向方拭非道:“你不明白,你太不明白我了!我跟着你的时候就一直无所事事,荒废数年。男人啊,我是个男人!男人怎能不建功立业?!”
旁边的将士闻言大笑。
方拭非:“你跟着我的日子还不够波澜壮阔?”
林行远哼道:“那全是你自找的。”
林行远一路亢奋,方拭非就随他去了。她其实能理解,男人嘛。只是觉得有趣。
他们此行去的地方不远,就在临近的一个小国。
据随行的将士说,该国难度不大,两国关系算佳,平日还有往来。有年冬天对方粮草被人劫走,无奈来找林霁帮忙,林霁开城门收留了他们一月,还帮着他们去抢了一半回来。
·
军队未到的时候,对方就先迎出来了。
两边人马浩浩荡荡地在一处峡谷中汇合。
方拭非定睛一看,为首的竟然是一名女人。她骑着马,神色高傲,被簇拥在最中间。肤色偏向麦黑,五官较大秦人更为深邃,不过二十岁上下。
双方士兵保持了一定距离,随后林行远同方拭非等十来人上前,与对方首领商谈。
中间的那名女子声音清脆,且语速极快。她利落地翻身下马,靠近了众人,脱口便是一嘴听不懂的话。
脸上带笑,应该是和善的话。
方拭非皱紧眉毛,发现自己真的意会不了,扭头问:“她说了什么?”
林行远:“她说她早就听到大秦想与他们重订盟约的消息,所以带兵来迎。他们是乐意化兵戈为玉帛的,也敬佩大秦的仁义,但还是要先看看我们的诚意。”
方拭非问:“她是谁?”
林行远叽里呱啦说了一串名字。
方拭非满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何兴栋说:“你这都听不懂?”
方拭非:“……”
林行远:“你就叫她公主也行。没什么大碍。”
这边境处小国林立,各自语言虽有相似,但真不同。加上小国间还有纷争,有的活不了多久就被灭了,有的被灭后国民居无定所四处游荡。
大秦内有十里八乡不同音的说法,这边可也一点都不含糊。真学起来岂非要命?
大半会集体出行的队伍,都会带个懂官话的人。
“不行,叫他们马上派个会说官话的出来。”方拭非孤伶伶站在旁边,“不然这要怎么聊?”
“我是说,”那女子开口,这次说的终于是听得懂了:“我要考考你们。”
方拭非略一思忖,颔首道:“行。”
不过是为难一下高兴高兴。好说。
方拭非看这姑娘如此剽悍,手脚肌肉匀称,猜她身后应该不错。想比的肯定是武。
要论武力,最危险的是杜修远,但看起来最弱的,肯定是自己。
她心中已计较,决定届时让自己顶上。她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就是力气比不上那些强悍的男人,但应该不会输给别的女人。
对面女子得到应允,抓着自己肩上的长发,围着众人认真转了几圈。她越看,脸上笑意便越发真诚,还低下头偷笑了下,笑得方拭非起了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去猜测对方是有什么阴谋。
随后女子抬手点道:“我决定了,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我要选你们!”
她指的正是方拭非、林行远、何兴栋与杜修远四人。
同军队里其他五大三粗的壮汉比起来,他们的身形的确是偏瘦长的。
结果倒是未出所料。方拭非开口说:“可以啊,请问公主想怎么比?”
公主说:“对出我的对子。谁对不出来,谁就是输了。”
众人微愣,一脸茫然。
方拭非:“啊?”
公主急道:“连诗对都听不懂吗?你们大秦人不是最喜欢吟诗作对的吗?聪明人都会的。”
众人看向方拭非,方拭非迟疑道:“比文啊?”
公主:“自然是比文,若与你们比武,我岂非过于无耻?”
一群男人:“……”
感觉被羞辱了,是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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