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之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宸殇会诸人俱来齐了,最后一曲戏唱罢,自己便提前出来,谁知就遇到这幅场景。君子不可见,应当退。可自己身后不出片刻,宸殇会诸人便会一众而出,退无可退,当如是好
他轻咳一声,示意两人此处有人,款款走上前去,冲江茗面前的男子拱手行礼:“湛之见过世子。”
殷楚扫了一眼江茗,她脸上的笑意已然无存,只瞪大双眼,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看这模样,她之前显然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这场含沙射影,还是自己胜了一筹。
他得意的说道:“湛之,你来的可巧,我正与江府千金游园呢。不说不知道,这新来的千金,竟比旧的有趣多了。”
说罢,他转眼看向江茗,扬了下眉毛,嘴角微微挑起,用嘴型说着:“惊不惊喜”
他哪里知道江茗这般惊讶的表情,并不是因为得知他是昭南王世子殷楚,而是因为他不是陆湛之。江茗只呼书本害人,就没有人告诉她,这园子里除了陆湛之会出来,还有个祸首殷楚。
陆湛之见江茗这幅神情,暗忖她似是不知道眼前男子便是殷楚。他心性端方,确实如书中所讲温润如玉,便开口为她解围:“怀寅公主方同我说起千金,不知去了何处,十分挂心。不若千金随我回桃园,也免了公主挂怀。”
江茗哪儿愿意同陆湛之一起回去如今还不够乱,非得再加一个吗而且自己原本就是为了避陆湛之,既已经到了这地步,便一做到底罢。
她看向殷楚,脸上笑意更甚:“原来是贵妃娘娘!民女参见贵妃娘娘。”说着,便认认真真的福了个礼。
陆湛之早听了殷楚的荒唐之举,扮做戏子唱了半出贵妃醉酒,还让人打赏。他听江茗这么说,便问道:“千金竟没认出世子”
江茗故作委屈:“我哪儿认得出来啊。台上雍容华贵,风情万种,台下好似换了个人,只可惜了……”她后半句话没说完,只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惋惜。
“只可惜什么”陆湛之问道。
殷楚侧着头,想听她待如何讲。就听江茗说道:“世子如此这般声色俱丽,可堪西子之景。只可惜世子定然从未去过临安府,不然人景相应,照相辉映,又是一景。”
殷楚相貌之美,确实是华京中人一众认可的,但真当着他的面,这般不要面皮夸赞的,这还是头一个。
陆湛之听了,只觉得此女擅长阿谀奉承。可惜这殷楚并不是个能被拍马屁的主,即便你在他面前说再多好话,他也权当你在放屁。心情好了无视你,疯病上来说不定还要着人打你呢。
这般想着,他便对江茗的感官有些不好。
谁知殷楚倒笑着,似是对这份夸赞极为受用。陆湛之心里叹了口气,只怕自己原以为是个误会,谁曾想这两人倒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便不欲多管了。
江茗见陆湛之面色冷了下来,这才舒了口气,趁着两人不备,瞪了殷楚一眼。
宸殇会诸人也在此时从桃园出来,见这三人站在一处,怀寅凑了上来,拉着江茗的手说道:“我还怕你在这如意居里迷了路呢,刚想着人去寻你。”
江茗笑道:“在这里面走了片刻,刚要回去,就见到世子同陆大人。听闻要移处了,便未进去,只在这里等了。”一句话将两个人撇的干干净净,什么刚才同游园子,俱当未曾发生。
殷楚也并未说什么。小厮前方毕恭毕敬,将众人引到了用膳的小楼当中。
此刻夕阳已近,灯烛燃起,将残余的夕晖延续到了小楼之上。台阁之上又有绣着仙鹤展翅、青松峻崖的轻纱帘幔,随着晚风旖旎生姿。远远看去,红云映日,飘飘忽忽的,似是仙人贪恋人间浮华,偷偷钻进了这一处楼阁,偷得半日闲。
进了小楼,江茗又见这轻纱似是换了个颜色。外面看着缥缈若仙,近里看着辉宏妙丽,团团菊景深浅远近,好似真的坐于一处盛秋庭院之中。甚至连那些略显疲态的蚱蜢都一并做在上面,好似披着苍黄的轻纱,寿数被无限延伸,夏虫也得语冰了。
待得细看,原是用了双面绣的技艺,正反皆成景致。只是这双面绣并非市面上流通的,将两张绣面合为一张。若是如此,在外看便不能有飘飘欲仙之感,只显累赘。这双面绣是真真在一张薄纱上绣成,手艺可见一斑。
“好看”殷楚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在江茗耳边问道。
华京如意居的大名,江茗早前就听过。当日只想这如意居的掌柜是个风雅富庶之人,得亲身见了才知其奢。但她从经商的角度出发,对于对方的举动,也有些不赞成。能支撑的起这个园子,花费定然不少。此地又是风雅之所,走的是精贵路子,极有可能就入不敷出。
她笑了笑:“好看是好看,但如意居这般大,装饰若是都同这小楼似的,怕是这园子主人,也未有那么长命,能玩赏全部。”
殷楚也跟着笑了:“说的极是,他原本就应是个短命鬼。”
怀寅公主在旁笑道:“你有所不知,这处的纱帘原本就是父皇赏给又琰哥哥的。可他又将这纱帘卖给了这如意居的掌柜。换了别人,哪敢将御赐之物转手于人他非但没被罚,父皇还说又琰哥哥辛劳,赏了他个金制的食盒呢。”
江茗问道:“金制的食盒”
“对呀。”怀寅解释:“意思就是又琰哥哥乃皇亲贵胄,自当享受俸禄一生,受帝王护佑一世。父皇疼又琰哥哥,可比疼我要足的多了。”
江茗看了一眼殷楚,他只看着那纱帘,脸上倒有几分不舍之意。江茗轻叹了口气,大抵是自己想多了。她在现代最喜欢看三国,三国诸人之中又最爱清正雅方的荀令君。但荀彧下场不好,乃是曹操赐他空食盒,他体会其意,自杀身亡。
她正想着,殷楚却猛地回头,见她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嘴角一挑,一把拉住江茗袖子,拽着她与自己坐在了一席之上。
胤朝男女大防没那么重,有些地方甚至婚前还能相看,京中男女又多仿前朝风流雅兴,便更不在意了。宸殇会的酒宴向来是两两一席的,一开始怀寅公主还想过来解围,江茗见她今日好不容易同陆湛之说上了话,便笑着让她去了。
殷楚坐在席前,歪着身子,一手撑住下巴,把玩着手中的酒盏。若是不说话不动作,远远看上去也是极尽潇洒的一个人。只可惜众人皆知他是什么性子,便怎么看也欣赏不起来。
倒是江茗,有些嫌弃的说道:“你与我坐这么近作甚”她对殷楚也并不客气,这人明明可以避开,却故意如此,加上之前的事情,可不就是抱着看自己笑话的心
殷楚歪了下头,略带玩味的说道:“这席子就这么大,我偏喜欢横卧,如今因为你在此,已经有所收敛。”
江茗端坐严辞道:“世子请自重。莫要再无故坏我清白。”
殷楚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低声说道:“怎得说是‘再’呢莫非早先曾坏过我可记不得了。你莫要看我是个世子爷,贪图我身份,上赶着往上凑。”
听这人市井无赖似的说法,江茗不屑一顾:“那你坐远些。”
殷楚硬是将厚颜无耻发挥极致:“这地方甚大,我想坐哪儿坐哪儿。而且方才茶茶不是说我声色俱丽,可堪西子之景吗让你同西子同席,算是你天大的福气。”
茶茶他还有脸叫自己小名!
若是换了别人,江茗也便无妨,可这殷楚是华京里有名的疯病,一旦沾上,后患无穷。她只想好好做生意,若是弄得人尽皆知,处处都有眼睛盯着,那就麻烦了,便自顾自的往边上挪了挪,与殷楚保持距离。
她听着周围的人谈论,江宛那边凑了一堆高门女眷,只听齐思琦在其中说道:“江宛可是已经有了婚约的,你们便是翘首也无用。镇国大将军当日救主有功,圣上便赐了这门婚事,江宛又与太子殿下自小熟识,都知有这么一纸婚约,只等着江宛及笄,便娶过门去做太子妃呢。”
她说这话的声音颇大,想来是故意说于江茗听的。那态度嚣张傲慢,仿佛与太子有婚约的是她一般。
江宛在一旁脸羞的通红,只娇嗔道:“思琦你别胡说,那婚约应说的是嫡女,我只是个养女,自然是不会嫁过去的。”
齐思琦瞥了一眼远处的江茗,拿腔作调地说:“婚约又没说明是哪个女而且也得看人不是那小门小户出来的,怎么就能嫁过去了凭得辱没了皇家。”
殷楚看了江茗一眼,却见她根本毫不在意似的,有心打趣:“小娘子原已有了八抬大轿。”
江茗也不知道这殷楚是个什么意思,便打着官腔回道:“太子位重,江茗自认配不上。”
殷楚只觉得她有意思,同人说太和楼的时候,据理力争;与自己独处时,针锋相对,像是十足十的嫌弃自己;被人看到与自己同游的时候,瞬刻又油腔滑调。怎到了这终身富贵的事情时,又退了他倒也不觉得江茗是在故作羞赧,实在是这人脸上的神情,同羞赧毫无半分关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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