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茗又过了几天舒坦日子,除了每日在卫氏那里见上一面,江宛再没来找过她。就算在卫氏那里,也是刻意软声细语,把自己的姿态放的低了又低。
一日正午,将军府里有个小管事的,叫张梁,小心翼翼的凑到了江茗的院子外。怜莺去领东西,出去时看见他围着墙根转,回来时看见他往院子里瞅,便走上去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张梁尴尬一笑:“没事儿。就听那些小东西们说这院子墙老久没拾掇,怕茗小姐住的不顺心,便来看看。”他一边说着,还朝院墙里瞄。
怜莺看他那贼眉鼠眼的样子,心下狐疑,搬出大丫鬟的气势来训道:“别老往我们这院子里凑,外面风言风语的,小姐避讳还来不及呢。到时候让人家再乱说一气,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梁连忙“哎”了几声。他虽是个管事儿的,但却比不得小姐房里的大丫鬟。说完,便转身朝外走,嘴里还念叨着:“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怜莺之前就认识这张梁,知道他根本不是块读书的料,老小就被送进府里,混了好些日子才是个小管事儿的,也不知道今天是犯了什么邪,竟围着墙根念起诗来。
她只觉得奇怪,自顾自回到院子里,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便从小厨房带了碗早就预备好的梅华羹,给江茗送了去。
江茗依旧在那树下摇着摇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怜莺走上去,将羹碗放好,问道:“小姐今个儿不出去了”
怜莺这些日子同江茗相处下来,觉得自家小姐哪儿都好,人长得好,脾气也挺好,对下人也和气。唯一就有一处不好,喜欢往外跑,还净往人多的地方扎堆,生怕不热闹似的。但她要是不出门吧,就往这摇椅上一荡,太阳晒了随手拿本书盖在脸上,好似老了十几岁,哪儿有半分年轻人的样子
江茗摆了摆手:“出去好几天了,今儿歇歇。”
怜莺点头:“也是,按着说,小姐本不应该老往外跑的,让人凭白瞧了去。”
江茗抿了一口梅华羹,只笑道:“让人瞧了去又能怎么着我又不会少块肉。”
怜莺只叹气,自家这位小姐是什么模样,她怎会不知之前又听了江茗说“女子便一定要嫁人吗”的问话,只当江茗以前在外面养的性子野了,想着要怎么才好劝说江茗。
这么想着,她便说道:“说起来,刚才我在咱们院子外面看见了个小管事的,叫张梁,一直蹲在咱们院墙根下面呢,还时不时的往里面瞅两眼,谁知道安得什么心呢任人看去,虽不亏掉块肉,但万一让些小人惦记上,可怎么办”
谁知怜莺煞费苦心一出话,到了江茗耳朵里都成了别的,“他往咱们院子里瞅别不是看上你或者惜隽了吧”
怜莺被气的直跺脚,只说:“他还念诗咧,我不懂诗,惜隽也不懂诗,念给谁听”
江茗:“你能听出他念得是诗,就行了呗。反正好不好的,你也不懂,到时候只觉得他厉害。这种男人勾哄女人的把戏,我见得多了。来来来,把他念得那诗说来,我给品鉴品鉴。”
怜莺被江茗说的脑袋都晕了,原本想借着这个张梁,好好说服小姐,别没事儿往外跑,还老往人堆里扎。结果怎么就到了男人勾哄女人上了她先红了一把脸,老实回道:“什么抽刀子更流,抽刀子之后血肯定流的更厉害啊。”
“抽刀子更流……”江茗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抽刀子更流……”她猛地坐起身来,“那人在哪里快叫他进来。”
怜莺:“啊!小姐,我刚才都白说了啊!”
江茗:“你再不去,我就把你许给这个张梁!”
怜莺噘着嘴,一甩袖子,急冲冲的就奔出去了。待找到张梁,面上更气。张梁也不知道自己是何处惹到这位大丫鬟,但听她说是江茗请自己进去,便知道事儿成了,银子也到手了,心里别提多美了。
张梁跟着怜莺寻到江茗,江茗问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句子是你作的”
“回茗小姐,小的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哪儿有这种才情啊是小的今日给咱们府里出去办事儿,恰巧遇到一人在念这句子,小的觉得好,这才记下来的。”张梁答道。
江茗又问:“是在何处”
“晚风楼。”
“具体何时”
“早上去时他在,晚上归时,他仍在。”
江茗沉吟片刻:“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
江茗这才让怜莺将张梁带走,自己靠在摇椅上,望着天空。此刻阳光已倦,沉沉的欲将落下,白色的云被染成连绵不断的红色,朝天边涌贯而去。
一片透红的枫叶翩跹而下,盖在江茗的眼睛上。她嘴角勾起,轻声说道:“来得倒快。”
翌日,江茗又要出门,怜莺自知劝阻无用,便只好跟着。
两人出府的时候恰巧遇到那原主的亲弟弟江劭,他依旧对江茗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只瞥了江茗一眼,冷声同身边小厮说:“怎么就又放她出去了外面怎么说她的,她自己心里没点数”
小厮偷瞄了江茗一眼,小声回道:“那还不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小姐想出府,谁拦得住啊”
江劭冷哼一声:“她也有缘法莫不是同昭南王世子的缘法那就算是个疯子,也是她高攀了。”
江茗脚步一顿,停在江劭面前:“祸从口出,人都长这么大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不知道吗”
江茗在府中,向来同江劭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搭理我,我便也当看不见你。如今突然这么一开口,倒把江劭给弄愣了。他顿了顿,自知理亏,却还是硬撑着还口道:“我爱说什么说什么用得着你教”
江茗扫了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却如长舌泼妇一般,背后嚼人舌根,好笑。”她说完便走,根本不给江劭反应的时间。
江劭在后气急败坏,对身边小厮说道:“你看她那模样,好像自己真是府里千金嫡女似的!小爷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小厮跟着赔笑:“爷,话虽这么说,但真的不能说那人是疯子。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人的厉害,到时候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江劭拍了下小厮的脑袋:“我自有分寸,定不会在外面乱讲的。”
“是,爷有心思。”小厮连忙讨好。
江劭看着江茗的背影,扬了下下巴:“去,跟着她,省的她在外面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儿,给咱们府上抹黑。”
小厮连忙应下,偷摸摸的跟了出去。
江茗让马车在远处等着,自己又从市集穿过,途径玉风阁,想到这是华京当中最受贵女青睐的首饰铺子,便也进去走了一趟。伙计虽不知这是哪门女眷,见她衣着华贵,便一路赔笑介绍。江茗将各色珠钗配饰一一看过,又细心问了价格,看了做工,这才离去。
那伙计见这人逛了好半天,结果竟然一个物件都没买,气的直吹胡子,尚未等江茗出去,就故意抱怨了一番。却听到后面有人奇道:“那不是你家那个吗”
江宛同齐思琦原也在这玉风阁。江宛是常客,家门显赫,出手又阔绰,断不会像江茗那般只在前面看看就是。
掌柜的早就为她备好了贵间,最新的首饰珠宝皆送到她面前,待她挑过,是以未曾同江茗照面。而齐思琦却听见伙计抱怨,便朝外看了一眼,这才发现。
江宛听齐思琦这般说,再向外看,只有江茗一个背影,点了下头:“嗯,是她。”
齐思琦无谓的说道:“进来老半天,伙计嘴皮子都磨破了,却也不肯买,真是小家子气。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将军府苛待她呢。话说,她回来也一段日子了,你在府里如何可曾受了欺负”
江茗幽幽的叹了口气:“欺负倒没的。”
见她这幅神情,齐思琦便拉着她的说说道:“宛儿,你我多年情谊,有什么话是不能同我说的呢”
江宛低下头,小声说道:“我也是真心想同她做姐妹,只是她看不上我。自打她回来,我想了各种法子同她说话,她却总是爱理不理的。我又不及她,在外面学了一堆的讨巧话,哄得母亲开心,便连母亲对我,都不及之前了。”
说完,江宛抬起头,用袖角轻按了下眼梢,好似刚刚哭过。她撑起一个笑:“说她作甚,思琪,你看这珠钗可美”
齐思琦看了一眼,轻抿下唇。她家不是江家,宅子里姨娘庶子一大堆,各处的花销就不少,哪儿还有那么多体己钱给她。上次去宸殇会,好端端的送出去两个珠钗并一枚玉佩,心疼的不得了。如今江宛手上这枚珠钗,是用上好莹玉雕成,又佐了些青金石点在周围,好看必然是好看,但那价钱无须问,也知道自己是买不起的。
江宛如何不知她的境况,只把珠钗送到齐思琦手里:“之前也是因我那妹妹不懂事,引得世子又得了东西。这便算是我与你赔不是的。”
齐思琦虽想拒绝,但她也知道,日后自己嫁人,家中能给自己备下的彩礼有限。若是自己再不长些心眼,存些私房钱,嫁过去反而要被丫鬟们看轻。便接了下来,只说:“那江茗实在是无状,舔着脸夸世子爷。还说什么样貌端丽,只可惜世子爷才不受她那套,热脸贴了冷屁股。”
齐思琦在家里的地位也是因为同镇国大将军府的江宛交好,才得祖母高看一眼,自然要处处帮江宛说话。
她笑道:“若是江茗真同那世子爷牵扯在了一起,还不定多有趣呢。”
江宛听她这么说,心里隐隐有了主意,嘴上却说:“哪里的事儿,我父亲定然不能让妹妹嫁于昭南王世子的。”
别说是江衡,京中但凡贵门,哪个愿意将女儿送到昭南王府去公公是个疯子,相公没个正形,听说府里的老下人们都被他撵了出来,哪还有人伺候
齐思琦口快,问道:“难不成大将军还真想让她履行那份婚约让她嫁了太子那她可真是被天上馅饼给砸了头。”说完,她又自觉失言,连忙去看江宛。
江宛只是敛目,轻声说道:“那也是说不准的,毕竟她才是嫡女。”
见状,齐思琦捏紧了珠钗,若是江宛的地位不保,也会影响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日后嫁了人,能与太子妃是闺中密友,也不会轻易被人欺辱。她心中暗下决心,似是无意的说了一句:“有时,也不是大将军能左右的啊。”
江宛没回话,只从齐思琦手中拿过珠钗,为她稳稳的插在了发髻之中,心中已有了打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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