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茗一开始穿来, 她总是想着, 这是一场梦。梦醒了, 她就能回到现实了。
她想让自己的梦境美好一点, 努力学习古代知识, 经商、出海、经过磨难历过艰辛,本以为这梦到了最后,一定是爽到飞起, 看谁不顺眼就拿银子砸他。可在这个过程中,她却渐渐地发现眼前有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儿,一直压着她。
那是传统的官压民,也是露骨的男女性别歧视, 让她没办法在这个世界自由自在。正是因此,她才萌生了早早赚好银子, 然后去游山玩水的心。天下之大,总有安身立命之处。
她不愿困于后院, 是以不想和江宛争个天翻地破。两人的人生理念、目标皆不同, 根本不是一路人,之后也会各自走向不同的道路,更罔论江府对于江茗来说,只是个暂时的歇脚处。
可就在这歇脚处, 危机四伏, 她什么都没做, 便有灾祸上身。
她行惯了水路, 海上遇见的危难也并非一次两次, 此刻还定的下心,没有惊慌失措。她看殷畴的表情,知道他让从传字条,到让内侍来寻自己,全都是算计好的。既然不是临时起意,那就不能尝试和他讲道理,期待着他能放自己一马。
讲道理这种事儿,只能对着原本就有良心的人才有效。而对着这种男人,你越是哭,越是求饶,他反而越觉得有种他人的快/感。
江茗一手握住板凳边缘,一手推了推殷畴的胸膛:“太子稍等,我将外裙脱了。上面沾了些脏污,以免弄脏了太子的衣襟。”
虽然江茗的反应,让殷畴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是野性难驯的,怎得如此娇柔但娇柔也好,省的之后寻死觅活,闹到母后知道了,反而训斥自己。
他往后退了一下,却听江茗说道:“万一一会儿有人来找怎么办门上挂着门闩,我们又逃不脱,岂不是被人就瞧了去我爹爹原本就不怎么喜欢我,他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把我赶出家门呢。”
殷畴看她动作不紧不慢,腰上的丝绦还未解下,心里着急,连声哄着:“挂上门闩,还不是怕你不愿意,可我又等不及,只好出此下策,一会儿便有人来开门。你放心,此事之后,我定然疼你怜你,谁也不能看轻了你。”
江茗心里晒然,男人在床上说的话,能当真吗
“太子!那是什么有人!”江茗突然捂住嘴,面带惊恐的看向殷畴的身后。
殷畴心里一惊,连忙回头,江茗快速的举起凳子。凳子虽沉,可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总会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气力。江茗一咬牙,狠心朝殷畴脑袋后面砸去——砸死了就砸死了,这样的太子,就当自己以后为民除害了!
殷畴感觉到脑袋后面有声响,一回头,看见江茗的动作,抬起手臂先挡下了这凳子。凳子重重的砸在他的手腕处,殷畴只觉得一阵疼痛,可见这小娘子使了多大的气力。
殷畴脸色剧变,嘴里骂的不干不净:“果然是匹烈马,巧了,我就喜欢上烈马!”他捏住江茗的手腕往桌上一推,撇开自己的衣摆,撩开江茗的裙字,就压了上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殷畴心急,拉着她的亵裤就想往下拽,拽了两下之后发现竟然拉不下来,气的咬牙切齿。实在是因为江茗的亵裤是特殊缝制的,款式也是按照她要求来的,不似一般那种用布条缠两圈就算数。殷畴没见过这种裤子,一时拽不下来,也是正常。
江茗一口要在刚才殷畴那被凳子砸的手腕上,趁他吃痛,翻身下桌就往门口跑。
不!门口不行!江茗想起这时候窗子都还没有现代金属的那般牢固,一脚就踹上了窗户。木窗晃了两下,却没破,此刻再想回头拿凳子也来不及了。“救命啊!”她出声喊道,却顷刻被这漆黑的宫宇吞了下去。
江茗方要再踹一脚,那窗户反而从外面自己开了。
轻柔的月光洒了进来,将这黑暗的房间照亮了一半,也把江茗照亮了。
殷楚正站在窗前,看见江茗,眉头微微蹙起:“你抬腿干嘛”
江茗愣了一下,立刻把腿收回去,大喊了一声:“世子爷!您怎么在这儿!”她是喊给殷畴听的,也是给自己壮胆听的,尚不知道自己声音都发颤了,听起来格外可怜。
她当然知道殷楚是怎么找到这儿的,他手上捏着两张银票,虽然没看见那小内侍,但显然,他是把人家贪的那张也抢来了。
殷楚目光往屋子里扫了一圈,说道:“人人都说这丽妃宫里闹鬼,我便想来看看,谁知道竟然有人先我一步。怎么你也喜欢鬼”
江茗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鬼不可怕,人才可怕。”
殷楚嘴角一挑,笑的顽劣,可月光从他身后照来,竟让人觉得有几分暖意。“门怎么锁上了”
江茗见身后殷畴不出来,便开口说道:“不小心自己挂上的。”
殷楚转身走向门口,手轻轻一拨,冲里面的江茗说道:“还愣着干什么等鬼再来给你锁在里面啊”
江茗连忙跑了出去,头也不敢回,跟着殷楚朝外快步走去。
江茗不敢落后,两人并肩而行,殷楚看了她一眼,将身上的黛色大氅解了下来,扔给她,头转向另外一侧,却还嘲讽一般的说道:“看来这鬼有点厉害,还会撕衣服的”
江茗仍在后怕,听殷楚这么一说,这才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殷畴方才用力,将她前面对襟扯开,露出里面青色肚兜片角。
江茗连忙将大氅包在身上,诚心诚意的对殷楚说道:“多谢你。”
银票是她放在那里故意给殷楚看的,若是他能来,簪子的方向便是自己的去向。殷楚这般爱财,若是看见,必然不会错过地上的银票。可她担心的是他不会出来,更不会趟这趟浑水来帮自己。如今看来,这人倒真是与之前所见不同。
可殷楚也不看她,却说道:“不用。你出钱我出力,合理交易。”
甬道还是那个甬道,只是回去的路上有了月光,显得灯笼也不似之前那般腥红,像是幽冥地府的入口一般。墙边竟然还有一小朵没人发现的野花蹿了出来,在这隆冬寒日里张着清白的花瓣,显得十分可爱。
周围的声音俱都回来了,江茗的心这才落了回去。虽然知道日后殷畴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但只要不再像今日这般,进了别人的地盘,飞浮在身旁,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殷楚在旁突然说道:“你也有今日被人泼了一身的茶水,叫声却那么小,像被卡住了嗓子似的。这么一比,你是比我差了些,至少我叫的时候中气十足。”
江茗张了张嘴,条件反射的想要怼他,又觉得刚才殷楚救了自己,便只说:“以前只知道刀剑无眼,今天才知道,茶水也无眼。当日对不住了。”
殷楚“哼”了一声:“罢了罢了,见过两次面。第一次你帮我要了大把珠钗,但嘴上斗话,是我赢了。第二次见面,你占了丫鬟的便宜,将我捆了,算你赢了。第三次见面,谁知你遭了茶水的报应,日后可记住了,别没事儿惹我,是要遭报应的!”
江茗回问:“第一次怎么能算是你赢了你没听懂自然不算是你赢了。”她说的是将殷楚比作曲妓的事儿。
殷楚装作不懂:“你骂人,别人听不懂,可不就是白骂谁一边听你骂自己,一边翻诗词歌赋的”
江茗将身上的大氅裹紧,暖意渐渐回到身上,她也没回殷楚的话,只是尽情的呼吸凛冽的寒风,让自己舒坦一些。
走了两步,殷楚突然停下,冲江茗伸出手:“银票还有吗”
江茗连忙将自己身上最后一张银票塞了过去。
殷楚将那银票放在面前扫了一眼,说道:“寿谦票号的银票,你这是让我去临安府兑换吗”
江茗连忙说道:“你去找乔靳,他能给你换。”
殷楚把银票往怀里一揣:“算你还有点良心。若是有机会,下次带你去赌坊玩玩。但银子你出,准备好,请本世子玩个痛快。”
江茗抿了一下嘴,这人的确是有心的,但却偏生有些不好的癖好。到底怎样,真是一言难尽。但她还是应了下来。
这路程去的时候漫长,回来被殷楚这么插科打诨,反而显短。乌云散去,群星显现,殿宇的屋脊上立着一串儿的神兽。宫墙内的邪祟被镇住了,可却镇不住人。
两人离的正殿近了,里面热闹的喧哗声俱都传了出来。
门口这时出来个年轻男子,看见江茗和殷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
灯光一照,江茗才看出这是江劭,他脸上挂着十二分的不耐烦,待走得近了,这才说道:“你换个衣裳要这么久吗耽误我行酒令!”
看到江劭也出来了,倒是大出江茗的意外,她原以为他对自己敌意那么深,才不会管自己。可如今虽然晚了些,但他还是记着自己方才说的事情。不管他是为了能去延庆道,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至少出来了。
江茗刚要说两句感谢的话,就看见江劭扫了一眼殷楚,冷哼一声,教育起江茗来:“原来是遇上昭南王世子了。你一个黄花闺女,在外面被人说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如今已经不是外面的野丫头了,一举一动都是大将军府的脸面,你丢得起人,我和爹娘可丢不起这个人。”
劈头盖脸就一顿说教,江茗愣了一下,还没回话,就听见江劭转头同殷楚行了一礼,然后说道:“世子爷身份尊贵,我这姐姐是外面野惯了的,配不上世子。世子千万别被她的样貌迷了眼。”
江茗话在嗓子眼里梗住,什么叫做配不上殷楚殷楚最想娶的,怕不就是自己这种有的是银子的女子了吧!
殷楚看着江劭,半晌笑了出来:“她样貌迷了眼她有本王好看吗本王想看好看的,自己照照镜子就行了,还用得着费工夫吗”
若殷楚是普通男子,江劭也就说他两句,可这毕竟是世子,他还是知道说话的分寸的,便只能敲打江茗:“听见了吗”
江茗点了点头:“嗯,听见了。不过世子长的好看,其实也挺麻烦的,我听说,世子前两天在茶馆里,被两个女的给绑了,要行非礼之事呢。”
江茗后来去打听了一下,殷楚当日大喊非礼传的是沸沸扬扬,可偏生没人说那两位女子是谁,想来自己到华京不久,没什么人认识罢了。当事人殷楚和后来的乔靳又守口如瓶,自己这才逃过再被街头巷尾“传颂”的劫难。是以,她此刻这么说,也不怕殷楚说当日是怎么回事,反正自己就一口咬定不是,就成了。
江劭显然也是听过这件事儿的,眼睛不住的往殷楚身上扫,却不敢说,绷着一张脸对江茗说道:“你真是……回去我定要同母亲说,让她好好教导你,这种话也能从大家闺秀的嘴里说出来半点羞愧也无”
殷楚在旁点头附和:“正是应当如此。”
三人正说着,飞浮跟着一个宫女从远处走来,手上捧着衣裳,见到江茗站在这里,心下才舒了口气。她跟着那宫女去了,心里却总是七上八下,害怕自己不在的时候江茗出什么事儿。
“小姐。”飞浮走过来唤了一声。她身后的小宫女却没想到江茗能好好的站在这儿,原本这衣裳不是用来换下那可能被太子弄脏的衣物的吗怎得她如今没事儿一般太子呢
江劭看见飞浮,这才反应过来:“敢成你在外面呆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换!”
江茗苦笑:“这衣裳不是才送来吗。”
江劭骂了一句:“快点就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换了吧,我在这儿等着,你快去快回。”他转头又对殷楚恭敬说道:“就不劳烦世子了,我在这里陪着家姐便是。”
殷楚点了下头,又看了江茗一眼,这才对江劭说道:“快些,等你行酒令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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