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行到外城, 看热闹的人倒比江茗想象中的要多上许多。大抵是因为这位北胡兰部的莫赫离在外颇有些名气,如今又只带了两队亲卫便敢直来天子脚下,

    颇有些胆识的缘故。

    飞浮一如往常, 挡在江茗身前, 替她挡开人流。她颇有些好奇的问江茗:“这个莫赫离是什么来头?明明脸上都写满了不悦,

    为何还要来看他?难不成是想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江茗觉得,飞浮这个说法其实很适合重文轻武的大胤。那些文官争辩起来引经据典、口沫横飞的模样, 可不就适合用来淹死人?

    她为飞浮低声解释道:“莫赫离年少时期并不是在兰部长大的, 听闻他自幼就极为聪颖。莫须齐疼爱他, 便将当时方才五岁的莫赫离送到了狼群当中,

    在狼群的抚养下长大,到了十五岁才接回部中。”算起来,这个人现在有二十岁出头了吧,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这才这般跑道华京。

    飞浮吐了吐舌头:“放狼群里面养?这也算疼爱?”

    江茗笑了笑:“这只是道听途说,我是不信的。说不定那莫须齐是将莫赫离送到什么地方学东西去了,只是不能透露他的行踪, 这才编出这般说辞。”

    说着, 两人已经走到外城前, 侍卫亲军来的人多, 列成两排, 手上皆拿着矛戈, 将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拦在两侧,不停的推搡着,

    以清出通行的道路。江茗在这列士卒里看见了皇城司方才的几个人,她仔细看了一圈,未曾发现江劭的行踪,想来他是个公事,应该不用做这些粗活。

    原本这青天白日的,外城门向来大开,外面皆是排队进城的,如今却关的牢牢,皆不能窥视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戏不怕台高,人总是喜欢凑热闹的。江茗觉得身旁跟着飞浮就是这点好,总能在看热闹的时候给自己找个绝佳的位置,还无需担心安全问题。

    未出片刻,引进司副使柏志仪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而来。

    他走到外城门口,冲那指挥使说了两句,指挥使皱了下眉,却还是点了点头,手一挥,身旁几名侍卫快步跑到外城门口,将那横贯在城门前的大木门闩移了出去。

    外城门大开,阳光从门外恢弘而入,众人皆向外看去。那门外立着数匹骏马,膘肥体壮,尾巴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来回扫着,门开的轰隆声也未曾惊扰到它们,处之泰然。每匹骏马上皆坐着一人,腰配刀刃,看那身上衣着,确实是北胡装扮,只是离的略远,看不真切。

    马队旁是人队,这便是在门外排队入城的老百姓。他们自发的与那马儿保持了一定距离,传言中北胡人杀人不眨眼,饮血啖肉,他们生怕哪处惹恼了这群人,到时候别说进城了,怕是连回家都无路。

    柏志仪快步走到城外,朗声问道:“可是兰部皇子莫赫离?”

    事关外国之事,大胤朝中设有两处,一处名唤引进司,掌收臣僚、藩国等进贡物品及礼物;一处是客省,掌收帝后诞辰四方进奉及外国使人往来接办之礼。

    总而言之,都是收礼的。

    今日莫赫离不请自来,两处今日在靖文帝那里你推我,我让你,最后因着引进司主使洪悟被人从盈袖坊里揪出来的缘故,引进司略输一筹,副使柏志仪只好领了这桩苦差事,来外城门迎莫赫离。

    马队最前,有个男人回道:“大胤同我北胡缔结兄弟之国,怎还称我是兰部皇子?既然是兄弟之国,见我为何不下拜?”他说起话来阴阳顿挫,慢悠悠的,却自有一股压迫。

    柏志仪闻言,冲莫赫离抱拳一下,算是行了礼,回道:“在我大胤国境,除了万岁千岁,皆可不拜。皇子既来了大胤,便要遵我大胤的法典。”

    那男子长长的“哦”了一声,语调上挑,几乎是瞬间,腰上刀刃出鞘,脚下骏马轻挪,弯刀刃尖上便挂上了旁边等待进城的平民衣领。

    那平民吓得腿直发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城内的这群看客唏嘘连连,为这人丢了大胤的脸面。

    莫赫离冲柏志仪一扬眉:“怎么?难不成我是千岁,还是万岁?”

    柏志仪气的脸色发青,又想到今日主使洪悟的那一出,若不是他,引进司同自己,何故到了这等尴尬局面?

    莫赫离见他这幅样子,放了那人,手上弯刀又是一挑,瞄着下一个人去了,他今日是要让这门口的大胤子民俱都跪拜,看看这群臣子有何可言。

    可他弯刀一闪,那一队人尚未反应过来,只听“锵”的一声,那弯刀发出阵阵嗡鸣之声,地上掉了一块青瓦,不只是何人,竟然用这小小瓦片,将弯刀去势拦了下来。

    莫赫离眉头蹙起,眼睛向城内扫过。

    飞浮也看往一个方向,看这两人的样子,这块青瓦便应该是从那处飞来。

    江茗低声问道:“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飞浮摇了摇头:“好似是从窗子里飞出来的,看不真切。但这人却是好功夫,城里城外隔了这么远,其中又有城墙阻隔,只有城门这么块地方,竟然让他击中了。”

    莫赫离冲着那方向拱了下手:“不知是哪位高手?可否堂堂正正的下来,于我赐教一番?”

    见那处并没有声响,莫赫离又说:“大胤有句话,男子汉大丈夫,一行既出,何必鬼祟?偷偷摸摸使些暗招,却不肯露面,想来也非正人君子。”

    江茗对飞浮说:“我确定了,这人可能真的是被他爹扔进狼堆里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何必鬼祟’这种话,他是从哪儿听来的?”

    可下一秒,江茗就又闭上了嘴巴,全因那门外站出来一小将,手上拿了把枪,“咚”的一声将那枪尾戳在地上,冲莫赫离说道:“请皇子赐教。”

    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还同江茗在一处的江劭。他还穿着出门时的便服,一身枣红,衬的面皮愈发白净。

    莫赫离挑了下眉,有些不屑的看了江劭一眼:“等你毛长齐了再说吧。”

    江劭被他一堵,脸涨得通红,二话不说就挥动长、枪,便要与这莫赫离皇城脚下厮杀了。

    只听“咚”的一声,又是一片青瓦,砸在了江劭的枪尖上。如同江茗之前所料,江劭尚年幼,臂力不足,他在外头打架比武,更多的是使的巧劲儿,四两拨千斤之技。如今这青瓦飞来一砸,江劭手上那把长、枪险些脱落,幸好他反应快,这才没在众人面前丢了脸。

    “这什么意思啊?”边上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方才看着这瓦片一飞,以为是什么人看不惯这嚣张皇子,谁知道竟然连江家人也一起打了。”

    “嗨,你懂什么?这说不定是皇上身旁的哪个近卫,领了皇命来看着。这天子脚下,哪能随便动手的?”另一个人说道。

    兴许是让他们说准了,城内又跑出来一队人,为首的是陆湛之。他见江劭正站在莫赫离马前,一副张弛之势,以为这便要打起来了,连忙快走了几步,出言喊道:“旁梓!不可!”

    陆湛之走到莫赫离面前,微微一拜,同方才那柏志仪一模一样。他朗声说道:“皇子请入城。”

    莫赫离左手抚了下嘴唇,故技重施:“方才我便说了,既然北胡与大胤乃是兄弟之国,你见我为何不拜?”

    陆湛之抬头直视莫赫离,说道:“国有一主,大胤有圣上居坐皇宫之内;北胡有大君行于草原之上。吾乃胤之子民,自然只拜吾之圣上。”

    这番话显然没有说动莫赫离,他指了指柏志仪,说道:“这人同我说,你们大胤子民,非千岁万岁可以不拜。可我问了问这一旁的百姓,他可是跪了我的。”

    江劭在旁怒道:“淫/威压人,在我大胤国土内,用刀刃对我百姓,这就是问了问?!”

    陆湛之走到那已经被吓摊了似的百姓身旁,将他扶起,交给身后一名侍卫,转头对莫赫离说道:“大胤以德服人,以礼待人,同北胡有所不同。”话中大有说北胡野蛮之意。

    莫赫离倒也不在乎,他脚下一踢马肚子,便要朝着城内进发。

    陆湛之一摆手,后面一队侍卫拦了上来,再后面又有一队人放了马障。

    陆湛之说道:“皇子,进城之前,请先下马,再解下兵刃。”

    莫赫离问道:“为何?北胡人兵刃是魂,没了魂,谁和你们玩?”

    陆湛之回道:“北胡人的规矩是在北胡,此处是华京,大胤江山,大胤规矩。皇子若是失了魂,走时再拿回来便是。”

    莫赫离翻身下马,长叹了口气:“你这大胤,真是规矩甚多。早上起床撒尿,是不是还要先行几个规矩啊?”

    陆湛之回道:“规矩是为约束,无规矩不成方圆。”

    莫赫离手按在腰间弯刀上,江劭往陆湛之身前挡了一步,生怕这莫赫离突然暴起。莫赫离看着他,想了想,这才说道:“我看着你倒有几分眼熟。”

    江劭冷哼一声:“小爷姓江名劭,你记好了。过两年让你在阵前跪下,给小爷擦鞋!”

    “原来是镇国大将军的儿子,脾气倒是有几分相似。”莫赫离将那弯刀卸下,扔给江劭:“替我管好了,这是我女人,若是没了,我心痛的很,便要从你们大胤带回去十车女人。”

    “皇子!”莫赫离身后的亲卫见他卸刀,生怕这只是大胤缓兵之策,若没了兵刃在手,岂不是任人鱼肉?连忙唤道。

    莫赫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亲卫说道:“听听,人家讲的是大胤的规矩,大胤的法典。不斩来使知不知道?咱们是来做客的,让他们好酒好菜招待着,舒服极了。”

    说完,他便看也不看身旁的一众官员,只自顾自的往城里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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