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楚是主动请命去的闽州, 圣旨上虽然赐下皇盔圣马,但并没有书名其他。他带着一列昭南王府的府兵, 便这般出了华京城。
三里亭外,殷楚回头看了一眼。
华京城乃千百年的老城,城墙斑驳,看似坚不可摧,可上面还有着十年前北胡兵临城下的痕迹。一朝一朝, 一代一代,华京城安稳的屹立在这里,
不管城内为主的人究竟是谁, 不管外面风雨喧嚣, 它都从未变过模样。
因着是夏日, 城墙上有些挤着缝隙长出来的野花野草,倒也为这座饱经风霜的老城添了几笔颜色, 使其看上去没有那般枯寂寥落。
殷楚想到自己幼时的情景, 那时候皇祖父仍在,自己过得日子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可慢慢长大了, 知道的多了看到的多了,也有不懂不明白的。拿去问父亲问祖父,
答案都是一声叹息。
天下原也有天子做不到的事情啊。那时候殷楚是这么想的。
后来他也明白了, 天下虽说是天子的,可又不是天子的;是百姓的, 可也不是百姓的。倒不如说是世家官吏的,他们横在其中,
虽你推搡我我陷害你,可这交错的势力,捋不清也顺不明。一代一代的这样下来了,若要有什么真正能处理的办法,也就是连树根一起砍了。
可树根是什么?是历代殷姓的天子皇族。
兜来转去,有因便有果,果又成了新的因,循环往复,打成了个死结。
若是日子能回到最初,那能有多好?他所有的回忆都是在这座城里,苦涩的、开心的、甜蜜的、悲哀的、愤怒的——一座城,便是一生。
而今这一去,不知归期何期。
昭南王府的府兵,有个便是之前看着殷楚和江茗下棋的那个,名叫陆奉,他看见殷楚这幅神色,便走了上来,低声问道:“世子,您要是舍不得世子妃,怎得不好好同她好好说说呢?”
殷楚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有时候,只是单单的喜欢,是远远不够支撑一个人改变的。”
陆奉想了半天,叹了口气:“世子,我没明白。”
殷楚也只是笑笑,再也不说什么,但他心里却是有话的——
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她的人生究竟目标为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并不简单。如今要凭空硬挤进去的,不是我一个人,是我背后的所有。她要同我一起,便要和我共负盈亏。不是说她输不起,而是我的事,可能和她的想法有很大出入。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我们要囊括的是整个对方的全部,不仅仅是一个人而已,强行扭转对方原本的喜好和人生。
倘若只是单单的喜欢,是远远不够的。不若就此别过,各放一片天空,各自成全。
但有句话,我从未与茶茶你说过:倘若再次相遇,我不是这般境地,我当真是愿意如同初言,八抬大轿将你娶回家去,好好呵护,为你挡风遮雨。
车队缓缓行到了五里亭外,殷楚远远便看见两个人,穿着淡色的衣服,似是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待得车队近了,殷楚这才看清那两人是丰弗和陈青歌。
丰弗和陈青歌显然也看见了他,两个人走上来行了礼。殷楚翻身下马,问道:“参翁君和落苍院主为何在此?”
丰弗朝他车队里看了一眼,还未说话,远处又传来了马车车轮声。怀寅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离着老远就冲丰弗喊道:“丰弗!我迟了吗?!他们走了吗?!”
丰弗摆了摆手:“尚未。”
看着怀寅跑来,殷楚更觉得奇怪,他自认尚未同这三个人关系如此亲密,还能让他们一早便在五里亭外等着。
怀寅的马车近了,她忙不迭的从车上跳下来,走到丰弗面前:“我生怕迟了,紧赶慢赶的。但是你也知道,宫里出来事情特别多。茶茶也不给我们个明确的时间,就说天一亮越早越好,可急死我了。”
殷楚听了她这话,眉头蹙起:“是茶茶让你们来的?”
怀寅撇了下嘴:“不然呢?不然你觉得以你的人缘,我们这三个人,谁会来送你?”
“那她……”殷楚心里渐渐有了个想法,但是他不敢承认,甚至不敢往那边想,生怕到头来只是场空欢喜。
丰弗朝着远处看了一眼,指着两匹从华京城里奔腾而出的骏马,说道:“喏,不是在那儿吗?”
马蹄扬起灰尘,后面是苍寂的城墙,天大地大,好似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拘束这两匹骏马。随着它们越来越近,殷楚的心也越提越高。
“吁——”马上的人喝道。
马蹄慢慢的停了下来,殷楚就看到江茗穿了一身青色的男子装束,头发也高高绑在脑后,眼睛熠熠发光,她冲着殷楚得意的一扬眉,从怀里拿出那封休书,扔到殷楚面前:“你撕还是我撕?”
殷楚接过休书,整个人都愣住了,只抬头看着仍在马背上的江茗。
怀寅在旁叹了口气,碰了下殷楚:“又琰哥哥,你傻了?这是你娘子啊!我都认出来了,你不会因为她穿了男装就认不出来了吧。”
殷楚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封休书,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茗翻身下马,看了一圈周围的情况,叹了口气:“你怎么出门连个马车都不准备啊?你这样一路我怎么吃得消?”
殷楚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看她。
江茗也没理他,转身走到怀寅身旁,笑嘻嘻的说道:“好怀寅,把你马车借我用用?”
怀寅还没说话,丰弗便在一旁开口:“怀寅的马车是皇宫的行头,不适合。再说你拿了怀寅的马车,她怎么回去?总不好让位公主殿下骑着马在华京城里走吧。还是用我的马车吧。”
江茗点头:“也好。多谢丰弗。”
丰弗这才笑道:“今日你这一身,真是英姿飒爽,半点不比世子差。”
怀寅在旁啧啧嘴:“要是茶茶是男子,只怕这华京城里又要有一群闺秀保守相思之苦了。”
江茗得意的一甩头:“那是自然,我这男装也是十分有经验的。”
说完,她这才转头看向殷楚,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说道:“怎么了?傻了?”
殷楚愣了片刻,这才回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明明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想问出来。得到那个答案,自己心里才能石头落地。
江茗从他手里抽出那封休书,三两下就撕成了碎片,随手一洒,风鼓噪着将那些纸张卷的到处都是。
江茗走到殷楚面前,笑道:“觉得你这休书写的不好,来退货的。”
怀寅听了,和丰弗两人交换神色,对着殷楚骂道:“又琰哥哥,没有你这样的人的,占了人家女孩子便宜,怎得说休就休了?”
“是。”丰弗在旁冷声说道:“看这样子,还是留下了休书偷偷趁早走的,要不是茶茶提前让我们在这里等着,说不定他已经跑了。”
殷楚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得求助似的看向江茗。
江茗也跟着点头:“对,他早上还亲了我呢,翻脸就要不认人了。”
殷楚一听,知道自己早上做的事情全都被江茗知道了,耳根腾的红了半截。他低声对江茗说:“我……此去不知何时归来。”
“对啊。”江茗十分豁达的说道:“所以我这不是打算跟着你去吗?放心,不会拖累你的。你荡你的寇,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可是……”殷楚又要说什么,却被江茗拉倒了一旁。
她小声说道:“难不成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到贼窝里?然后让人家拿了我威胁你?”
殷楚:“你之前不是同飞浮说,要回临安府的吗?”
江茗点头:“是啊,这不是就顺路了吗?”
殷楚:“可是我这一路,怕是并不安全。”
江茗往前靠了一步,笑笑说道:“你之前和我说的。和你一队,绝不会输。”
她往前走了一步,殷楚就往后退了一步,他低头沉吟片刻,又要说些什么,却未曾想江茗一把拉过他的衣襟,拽的他往下踉跄了一步。
下一刻,江茗的唇已经印了上来。如他早上那一个吻一样,很轻,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没有那么多可是、但是。”江茗松开手,仰着头看殷楚:“你死了,我就把昭南王府的所有东西都拿出去卖了,然后到处找长的好看的男的,气死你。所以不想让我这样,你就要好好活着。动不动就霸王别姬这么不吉利的东西也拿出来唱,总想着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统统没有,和我一队,不会让你输的。”
殷楚也不知道江茗是哪儿来的自信,更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有这样的信心,他只觉得自己心里鼓噪着,好似有无数声响叫嚣起来。
殷楚有些微愣的表情渐渐收回,他看着江茗,嘴角勾了起来,一如既往地,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好。”他说,“我们一起。”
“没了?”江茗看着殷楚,问道。
“有。”殷楚说完,拉过江茗,深深的吻了下去。
这个吻比方才的要更深沉,更明确。唇齿交缠,是两人之间的羁绊和决定。
怀寅啧啧嘴,小声说道:“平时看着我这又琰哥哥还挺厉害的,关键时刻还不如茶茶呢。”
丰弗在旁轻声说道:“这大概就是她要去看看真假的东西吧,但愿世子能给她一个完满的答案。”
“什么真假?”怀寅不解的问道。
丰弗:“是梦是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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