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一百二十七章(二更)

    进了晚影居, 更似进了一处清丽山房。富贵当中,又有些草野闲情之感。别家酒楼珠翠团簇,俱是锦绣堆成,此处却是树丛纷纷, 巨大叶子张牙舞爪,

    拟成了叶叶团扇似的挤在一处。小小水洼依趣而成,自得天然。

    庭院偏角一隅是个池子,上面有叶粗糙扁舟依水摇曳,一旁悬挂老旧蓑衣、渔兜渔网,依山傍水,总有种返璞归真的气韵。

    殷楚看了, 不由得说道:“华京城和临安府相差便是这水, 华京城干皴肃杀, 怎么也柔和不起来,

    闲散不起来。只有这临安府像是水捏成的,这般景致,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制到如意居里去。”

    江茗踢了脚路旁的小石子儿,石头跌跌撞撞, “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惊的蛙声断了线,虫鸣停了响。万籁俱寂, 只有天上一轮明月隐隐戳戳,

    冷清的光泽铺的地上都是。

    斗转星移,世界俱是陪衬, 即便摸不到、握不住彼此的真心,却知此刻是真。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繁复的情话,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咕”的一声,有鸟从草丛中腾飞,掠起阵阵水汽。

    江茗冲殷楚伸出手:“手凉。”

    殷楚拉过她的手,捂在手心。

    两只都不是养尊处优的手,女子不够柔嫩,男人骨骼分明,凑在一起。要么撞个身心俱疲,自此分道扬镳;要么来个头破血流,从今便融到一处去。

    江茗坐在池水旁,靠在殷楚肩上,听着周围有一搭没一搭的虫鸣,轻声说道:“我有秘密的。”

    “嗯。”殷楚嗓间微微震动,声音低沉:“我知道。”

    “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但我保证,之后你一定会知道的。”江茗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紧张。因为殷楚是那么信任她,那么尊重她。

    “好。”殷楚搂了下她的肩膀,将她把大部分的晚风都卸去:“我等你。”

    江茗突然想起以前听的一首歌——无人与我把酒分,无人告我夜已深,无人问我粥可暖,无人与我立黄昏。

    自己之前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殷楚,是那个真真正正不同的人。用最荒唐的方法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再用最温暖的的方式捧起了一颗心。

    有人待我诚且真,有人忧我细无声,有人知我冷与暖。而自己,也想伴他度余生。

    若有刀枪剑戟,自己愿意挡在他前面;若有风雨闪电,自己也愿意与他共待天晴。

    …………

    翌日清晨,殷楚早早便醒了,将一切行李都收拾好,这才叫了江茗起来,又帮她将头发冠好,理了衣服的褶皱。两人在丰鹤客栈掌柜的目送之下,坐上了马车,朝着水码头去了。

    张赫早已经等在水码头前,见江茗二人来了,放下船梯,引着他们上了货船。

    江茗有模有样的从袖袋里拿出了两张剪裁整齐的小纸,递给了张赫。张赫还以为是什么消息,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船票”,下面还板板整整的写了一行小字——“一票仅供一人使用,过期无效”,然而上面并没有写明日期是哪天。

    张赫沉默的看了江茗一眼,江茗眨了眨眼睛,说道:“可以进了吗?”

    “可以。”张赫绷着脸瞪着眼睛,硬生生的憋着表情说道。

    江茗这才拉着殷楚进去,还对殷楚说:“哇,这船家看上去好凶啊。”

    张赫:“……”大掌柜你看上去也和昨天不太一样了呢。

    丰鹤客栈的掌柜此刻在案前叹了口气,不知道掌柜的让自己做的假船票效果怎么样?自己一个客栈的掌柜,哪里知道货船船票是什么样的?只好假装做了两张,反正掌柜的去是刷脸。

    张赫一早便得到了指点,不能暴露江茗的身份,此刻便只把江茗当做个普通搭船的客人。只是这船却与众不同,因为江茗要的急,这上面的货箱有一半都是空的,剩下一半是用来吃水用的——哪儿有直接从临安府去闽州的货船?又想走就走的?只好充个样子,就当是为大掌柜的空跑一趟船了。

    昨晚张赫还带着一群长工把这货船上下好好清洗了一通,总不能像往日那般邋遢,毕竟要给大掌柜留个好印象。

    江茗一进自己这货船,倒是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一艘货船,竟然比客船看上去还要干净整洁,不由得对张赫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

    张赫心里登时就美滋滋的,他虽然以前没见过名公子,但也听过些船员讲名公子的事迹。风里雨里开出一条海上商路,又有寿谦票号等商铺,可算是个真正不得了的人物。若不是他,自己还是个路边顽劣的小混混呢。

    他将江茗和殷楚引到货仓不远的船舱里,货船上空间没那么足,很多长工晚上就靠着船边儿睡。一来能清楚知道水上的情况,及时作出应对,二来是也能省下些钱银,下了船还能找点乐子,亦或是攒着娶媳妇、孝顺爹娘等等。

    这处船舱看着不大,但已经是这艘货船里最好的了。离水远些,没那么潮腻,还有扇小窗能推开。

    这船体积实际不小。因着从临安府到闽州长乐府行的是内海海路,暗礁颇多,仍是要老练的水手才能从容避开。

    以往这水道的传承是一代传一代,师傅教徒弟,没个三年五载出不了师,对各处暗礁、暗流、风向都要有掌握,还要应急生变。但江茗的船师们却与众不同,老师傅们和江茗签了协约,将自己的经验汇总在一起,新人们入行也要签保密协约,之后便能快速将这些汇总的经验都吸收进来,再经过几次实战,便能融会贯通。

    但一艘船上也必须有新、老两位舵手,以防万一。

    但也因着江茗打破了原本的传承,虽然一开始推行有些费力,但却极大程度的活泛了舵手的人数,使的别处都千金难求的经验船家变成了常态。

    这事情听上去简单容易,但却从根本上推进了她的海商发展,功不可没。

    殷楚将东西都规整好,又拿着东西去了甲板上,江茗见他拿了几个油纸包,也不知道他要去干嘛,便跟上去看看。

    殷楚到了甲板一头,先开了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些花卉种子,朝着河里一扔;然后又开了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小瓶密封的酒,开了也洒进河里;接着是一封信,也顺着河水飘走,打着旋儿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殷楚四周看了一圈,冲着个风景最好的地方,毕恭毕敬的跪下,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他一回头,就对上了江茗的双眼。江茗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殷楚手上还握着那几张有油纸,走了过来,又拉着江茗在甲板上转了一圈,这才说道:“昨日说的,你忘记了?我要找个风景最好的地方祭拜一下你的养父。因你说他喜欢种植东西,我就找了些花草种子。然后写了封信给他,算是我的应承,若是之后有什么地方没做到,他就能拿着来找我的不是。”

    江茗听了,又觉得他可爱,又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他当真每件事都说到做到,将自己放在心上。

    江茗双手护在嘴上,冲着山川大声喊道:“老头子!你看见了没有?!你以前说我这辈子都找不着个男人,你看我找到了没有?!还是个这么好看的!”

    她这么一喊,全船上的人都看了过来。当然,在他们眼中,这就显得有些奇怪——一个看上去刚刚束发的小公子拉着个面若冠玉的大公子,正在冲着临安府的山川湖泊嘶吼自己找到了个男人。不过他们走的地方也多,见到各类的人也多,加上张赫提前打过招呼这是贵客,便都心照不宣的低下头去,当自己已经和天地融为了一体。

    殷楚嘴角勾起,问道:“原来是因为我好看?”

    江茗“啊”了一声,连忙解释道:“当然先是因为你好看。好看的东西当然要多看两眼,不然不是暴殄天物吗?因为多看了两眼,所以才发现原来你这么好。”

    “那如果我不好看呢?”殷楚反问。

    江茗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有些遗憾的一摊手:“那大概从第一眼就半句话不会和你说吧。”

    殷楚:“这么惨?”

    江茗拍着殷楚的肩膀说道:“你也不要想太多,相貌这种东西和你之后读的书,遇到的先生,周围的环境都是父母给的。不要因为我说你长得好看,对自己的脸有什么误解,不要做出自我伤害的事情。虽然脸归脸,但若是你人不好,那我也就只停滞于看看的程度了。所以还是看综合素质。”

    殷楚被她这套歪道理气的发笑,又问:“那若是日后不小心伤了脸,怎么办?”

    江茗端详着殷楚,想了片刻说道:“也还可以接受,谁让你基准线这么高呢。唉,你这个人说的好像自己会一辈子不老不变模样一样。总有一天你也会老啊,我难道还不要你了不成?”

    殷楚笑了笑,又问:“那你可从我长得好看这件事儿里,得到些许开心?”

    “当然开心。”江茗点头:“尤其是你夸我好看的时候。我就想,长的这般漂亮的人都夸我,我想必一定是特别好看。”

    “哈哈哈哈。”殷楚笑着直摇头,一边揉了揉江茗的脑袋:“是是是,茶茶是最好看的。”

    货船慢慢的开出临安府的管涉范围,江茗早早歇下,殷楚便踱到甲板上,看着远处的风景。

    其实说起风景,似乎也没什么,因着到了海上,天地之间都是一片黑漆漆的,只有悬挂着的月亮还算让人有些方向。浪声击打在船身两侧,发出规律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声响。整条船就像是一只深海鮟鱇,头上挂了个灯笼,在摸不到边际的地方禹禹独行。

    张赫也在甲板上,见到殷楚行了个礼。

    殷楚走上前去,和他寒暄了两句,默不作声地塞了些银子给他,说道:“船上可有熟的食物?我同行之人近日有些劳累,身上也还有伤,若是只吃干粮干肉,怕是会有些吃不消。”

    张赫哪里敢收他的银子,今天都在船上听见名公子大喊那一声了,这两人的关系显然不简单。他退让了片刻,急中生智说道:“明早就有,乳酪、糟物什么的,这都包括在你们那张船票里了。我再收你的银子怕是不合适。”

    殷楚感叹这货船上竟然还有这等吃食,谢过张赫,一边又问:“我们从海上去长乐府,不会遇到瓮寇吗?”

    张赫指了指自己船首,灯笼下有张开的大旗,红底,上面画了一个巨大的三叉戟:“有这个,他们不会来的。咱们和他们常年有海贸生意,他们怕是不想卖货了,才敢朝咱们动手。况且大部分瓮寇都在长乐府以南作乱,北边甚少来的。”

    无需多说,这三叉戟自然也是出自江茗之手。这人在想招牌的时候,常常想到什么便是什么,根本赖得再设计一番,反正没有人和自己撞。

    殷楚又问:“这船,也是乔靳乔掌柜的?”

    张赫沉默片刻,敢成这位公子还不知道身边跟着的是什么人?他答道:“算是吧。”

    殷楚默默记下,他在临安府这一路走来,总有一种江茗带他看了一圈乔靳名下商铺的感觉,而且她都还熟门熟路。

    张赫吐了口气,指着殷楚腰间的扇子说道:“最近天气有些热了,海上总是有点闷,你要是热了就自己扇扇风。”

    殷楚低头看了一眼那扇子,回道:“有人同我说,不到危急时刻,不能打开这把扇子。这便只是个装饰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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