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那边, 水桶里面灌上水。水缸里面不用填满,一半就行了。厨房烧火啊, 锅子太新了。算了算了, 去隔壁借一个吧, 拿新的和他们换。”
郎里城的一隅, 小小院落当中,江茗正指挥着,飞浮、怜莺两人来回忙碌, 誓要将这暂时落脚的小院改造成已经住了许久的模样。
这院子是张赫租来的, 为了让掌柜的住的舒心,里面的东西全都换成了崭新的。他是一份好意, 但江茗并不想要这新,否则岂不是要被殷楚一眼识破?
江茗手上拿了个茶杯,走到院落的一棵树旁,一松手, 杯子落在地上碎成了大小不同的几片。
江茗接着用脚分了分, 小一些的全都往树下土里踢。她又看了两眼, 觉得还不够,又拿了个通火的小铲子把这些碎片往土里按了按,随后抓了两把土,
洒在茶杯碎片上面。
怜莺听见声响,忙跑过来看, 一见杯子碎了,江茗又蹲在一旁, 连忙说道:“小姐别动,免得划伤了手。”
江茗摆了摆手:“你去忙你的,这里我来打扫就是。”说完,她就去拿了笤帚扫起来。
这院落并不大,但比起秀山当中的小木屋来说要宽敞许多,院中种着两棵树,不知过了多少年,如今也已经长得郁郁葱葱,叶面被雨水冲刷,水珠悬在叶子尽头,阳光一照,就像满树挂满了明丽的珠宝。
几只小雀拍着翅膀,哼着好听的调子落在树上,轻轻一踩,抖落繁星无数。
飞浮恰巧走过树下,眼看着就要被这一树抖落的水浇中,她脚下一移,下一刻已经到了树的另一侧,身上连点水滴都没有,怜莺在旁看的瞠目结舌。
门外有人进来,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穿了一身孔雀蓝的衣裳,鞋子和裹腰是萱草黄的,斗笠上挂着的面纱是桃红的,像是打翻了颜料盘,简直要将人的眼睛刺瞎。
无须问,这人当然就是跟着江茗跑出来的季四九。
季四九左手拎着几个油皮纸袋,右手拿了根吹糖,见到江茗正在那儿扫地,便凑了上去:“小茶茶!外面怎么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快要拿不下了!我先放一会儿,再出去一趟。”
江茗一把拉住她,问道:“让你买的东西买了吗?”
“买了!”季四九抬起左手,几个油纸包在江茗面前晃了两下:“糕点、茶叶、糖,都买好了。”
怜莺过来接过油纸包,江茗吩咐道:“茶叶不要装的太满,糕点先放厨房,不用拆开。糖……糖你先拆了给我拿一块。”
怜莺一一照做。
季四九这头满心思还要出去再转一圈,江茗拉着她不放,将她往房里拽去,嘴里一边说着:“换衣裳换衣裳,你这身衣裳生怕别人认不出你来?”就季四九着独特的审美,殷楚怕是一眼就能认出她是那日的名小姐。
季四九跟着江茗进了房里,坐在床上,感叹道:“外面真的是太神奇了。”
江茗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像什么吗?”
季四九:“像什么?”
江茗:“真的像第一次来人间的山神娘娘了。你这是以前都在山里呆着,没见过外面,自然觉得新鲜。时间久了,便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了。今日你在外面玩够了,便乖乖回去,省的五十回来骂我。”
“你还怕五十呢?”季四九笑道。
江茗给季四九拿了一套元青色的衣裙,扔给她,说道:“五十骂人,都是吹胡子瞪眼,然后拿出天道好轮回、老天要收你这种字词骂的,谁受得了?”
她刚说完,就听见外面飞浮咳了两声。
“来了。”江茗肩膀一紧,转头看向铜镜,确认自己现在看起来还挺不错的,这才站起身来。她转头对季四九说道:“你在这里老实换衣服。”
江茗走到门口,手按到门扉上,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见了殷楚该有什么反应呢?他又是什么反应呢?大胤人前不好搂搂抱抱,上次亲了一下把怀寅她们吓的够呛。也不知道殷楚这回是自己来的,还是带着江劭来的。
她抿了下嘴唇,方才感觉到这便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
“你干嘛呢?”季四九在后面问道:“一早就开开心心的,怎么人来了你还不出去了?”
“这就去。”江茗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好热闹,殷楚站在两棵树当中,听见门声,抬头看来。
他瘦了些许,面颊上的轮廓愈发显得清楚干脆,抬起眼眸的那瞬间,周围的颜色都被衬的暗淡了。今日他穿着一身银鼠灰的袍子,显得人愈发挺拔,头发束在冠中,不似刚刚打完恶仗的将士,倒似谁家的风流公子。
殷楚看见江茗,嘴角微微的弯了一下。他这双眼睛向来漂亮,可唯有看江茗的时候带着掩藏不住的深情,春水潋滟。
殷楚说道:“茶茶,我来接你了。”
江茗抿嘴笑了一下,低着头慢悠悠的往前蹭了两步,她脸上都红了,方走到殷楚身旁,就感觉到一个宽大的怀抱将她揽入其中。
殷楚身上是好闻的松竹味道,江茗把头放在他的肩膀处,蹭了两下,低声回道:“嗯。”
两人的世界是两人的,似乎将周围的人都挡在了外面,眼里只有彼此,哪里还管其他?
江劭往前走了一步,刚要叫“阿姐”,就被魏风凌一把拉了回来,冲他摇了摇头。江劭一脸“那不是我阿姐吗?”
魏风凌抬头看向天空——人家这是完全没看见你,眼睛里只有世子。你去凑什么热闹?
过了不知道多久,殷楚松开手臂,拉住江茗的手,微微的俯下身子,问道:“伤在哪里了?好些了吗?”
江茗点了点头:“已经好了。你可有受伤?”
殷楚笑道:“都是小伤,不打紧的。”他仔细端详着江茗,片刻后说道:“你的头发……”
江茗“嗯”了一声:“在海上和木片缠住了,就直接割掉了,现今还没长出多少。”
“这样也很好看。”殷楚轻抚她的发丝,指尖划过江茗的脸庞,柔声说道:“我很喜欢。”
女子头发自然是大事儿,殷楚是怕江茗心里不安。
江茗自然知道,她冲殷楚招了招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也很喜欢你。”
眼看着这两个人大抵就要天荒地老的你侬我侬下去,魏风凌终于忍不住了,在一旁清了下嗓子。
江茗听见声音,歪头一看,江劭就站在不远处,身旁那个看样子定然便是闽州直督魏风凌了。
魏风凌见她看过来,这便开口道:“魏风凌见过世子妃。”
原本江茗不知魏风凌和殷楚关系这般好,如今见殷楚带他一同来,心里有数,便笑道:“魏大人不必这么多礼。”
江劭在旁,见自家阿姐终于看过来了,连忙凑上来:“阿姐!我是旁梓啊!”
江茗看着他,眨了眨眼:“我知道你是旁梓啊。”
江劭:“那你为什么不叫我?”
江茗愣了一下,方才都想着殷楚了,这个弟弟倒真是没注意。她笑笑,转移话题道:“旁梓长高了许多!”
江劭一听,心里顿时美滋滋的:“是啊。阿姐,听闻你受伤了,伤在哪里,可严重?”
“去去去。”魏风凌眼看着江劭横插在殷楚和江茗当中,开口道:“给我煎药去,我吃药的时候到了。”他转头看向江茗:“可否借世子妃厨房一用?”
“请便。”江茗心里松了口气,幸好之前让怜莺去隔壁换了口锅来。
江劭一撇嘴:“平日里在军营煎药就算了,今儿有丫鬟,怎么还得我来煎呢?”
怜莺连忙走上来,要接魏风凌带着的药包。恰在此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药包拿到鼻子边上闻了闻:“这什么药?治什么的?”
江茗一转头——正是季四九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这人是个药痴,听见有药方定然会出来。幸好她还算心里有点数,带着斗笠和面纱。
江劭说道:“听说是求子汤。”
“求子汤?”季四九愣了一下,又闻了闻药方:“抓错药了吧。”
魏风凌瞪了江劭一眼,说道:“这是他们说笑的,并非求子汤。我因常年在海中行军,腿脚有些不便,时常疼痛,这是军中大夫开的药方。”
季四九想了想,又问:“有用?”
“有些用处。”
“是名医?”
“是。”魏风凌答道:“闽州最好的大夫。”
季四九闻言,转身坐到小院石桌旁,指了指前面的石凳:“坐。”
魏风凌看向江茗,不知这突然出来的女子是何人。
江茗有些无奈,季四九听了对方是名医,那岂不是更激起了她的斗志?但魏风凌毕竟是战场上落下的病根,若季四九能帮他看看,点拨两句也是好的。她便说道:“我的伤便是这位大夫看的,她云游四方,醉心于医术,将军不妨让她瞧瞧,说不定有些帮助。”
既然世子妃都这么说,魏风凌便走了过去,坐在石桌的另一头,伸出手臂。因着对方是女子,他还问了一句:“要不要加层垫纸?”
他也看不清面纱下面的人是什么表情,只听见一声冷笑,面纱里面传来一句:“垫个屁。”
江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老师父看看你徒弟!教的什么东西啊!
唯有殷楚,他看到这女子之后,总觉得似曾相识。那桃红色的面纱、说话的声音,都好像那秀山当中的名小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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