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第一百六十九章(二更)

    兵者,诡道也。

    故能而示之不能, 用而示之不用, 近而示之远, 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 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

    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攻其无备, 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 不可先传也。

    两军对垒,军师无常, 诡计百出。正面战场兵卒实为迷阵,背后算计良多。

    你算一步, 我要算两步, 你算两步, 我便要三步, 步步为营,算天算人。

    改命。

    殷楚将手中的莫须齐头颅递给陆奉,看着眼前孤身而返的莫赫离,笑道:“许久不见。”

    莫赫离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大君头颅,轻舔了下嘴唇,

    抬眸看向殷楚:“我父君今年方知天命,身子健朗,不知还有多久能活,如今也确实知道了天命。多谢世子成全。”

    殷楚扬了下眉毛:“不过是举手之劳,各取所需罢了。”

    “但是这头颅——”莫赫离往前走了一步:“世子却不能带走。”

    “哦?”殷楚瞥了一眼莫须齐的头颅。

    一代大君,一代枭雄,威赫北胡,大胤也不知有多少人听了这名字会心生寒意。方才还威风八面,哪怕临死之时也毫不变色,坦然对之。

    但此刻,这头颅没了精气撑着,也只是个胡须皆白的老人而已。脸上的肌肤松弛下来,纹路可见,也不过如此罢了。

    人皆会死,权看如何死,死后也并非万事皆空。

    莫赫离说道:“不然我的戏要怎么演下去?这风头全被世子得了,我运筹这么多,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他说着,便纵身扑来,殷楚往后疾退,低声说道:“陆奉,放信。”

    陆奉腰上别着方才那武将头颅,一手拿着莫须齐的头颅,快速拆出信号弹扔出。

    殷楚用剑格住莫赫离的弯刀,剑刃交错之间,殷楚低声说道:“江衡变阵鹤翼阵,皇子还不去应战?”

    莫赫离眼睛一眯:“先夺回大君头颅,再去不迟。”

    殷楚打了个响指,陆奉闻音将那莫须齐的头颅往远处一扔,莫赫离踟蹰之间,殷楚和陆奉人已经借着夜色不见了身影。

    “皇子快去,落到山林里可不好找啊!”殷楚的声音远远传来。

    伴着那声,远处的北胡大军里有哨兵冲了回来:“大君!大胤变阵了!方才后方有大胤信号,大君可安妥?!皇……”

    那人见到莫赫离,话还未说完,便被莫赫离扔出去的弯刀斩杀,只余一个无头尸身歪歪斜斜的挂在马背上。

    莫赫离转身奔向莫须齐的头颅。

    “世子,你还好吗?”陆奉和殷楚爬上陡崖,沿着之前看好的一段没那么崎岖的小路往回走。

    殷楚咬着牙,蹙紧眉头说道:“方才那武将,力气真的惊人。”

    原本他在来的路上,一直到莫须齐面前连斩数将,身上已经负了伤。但他毕竟身着墨色战袍,又极力注意不要让人在自己身上留下伤口,便看不出来罢了。他只有这样表现,才能轻描淡写的让莫须齐坦然受死。

    殷楚说着,唇间有血溢出。他低头看了一眼下面的战况,呼了一口气:“还算不错。”

    殷楚转眼之间回到了中军营帐,他坐在椅子上,右手袖角处已经有血渗了出来,落在地面上。

    殷楚吸了两口气,说道:“陆奉,拿着拿人的头去前面给将军,说北胡大君已被杀死。北胡皇子莫赫离从我手中夺走头颅。”

    “为何要将莫赫离夺走头颅的事情一起说了?”陆奉不解。

    殷楚看向陆奉,一字一句的说道:“莫赫离有勇无谋,被我连番算计,只有武力堪胜。”

    陆奉不解:“这岂不是灭我们的威风?”

    “北胡皇子夺位,有他忙一阵子的。但这时候也要让我们大胤知道,北胡新上的这位大君,比起他的父君来说,智谋上还嫩了许多。莫赫离此人不能小觑,无论是心智、计谋、武力皆为上乘,更有狠辣手段。一军之内的精神支柱,全是将领的个人能力,若是让他的名声起来了,我大胤将士士气从何而出?若要贬低一位武将,莫过于说他有勇无谋,护我军士气。而于彼方,也是埋下一个后患。”

    殷楚停顿片刻后又说:“自然,这也是我给他的谢礼。”

    莫须齐看破殷楚计谋,也知道自己这位皇子心中无亲情情义,但他却未曾看透,这一步步实则是殷楚和莫赫离在对垒中做的随机应变罢了。

    看似殷楚占了主动,实则莫赫离便在其中推波助澜。他看破殷楚计谋,但却不做声张,从哨兵报信,骑兵猛冲,一直到后军空虚,殷楚杀了莫须齐为止,他演的真实。

    只不过莫赫离从头到尾只是作收渔翁之利,甚至想一同解决了殷楚,却未曾想殷楚让大胤大军变阵,反扑北胡大军,让殷楚趁机逃走。

    不过对他而言,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局了。

    大君一死,北胡便全在他手中。

    陆奉点头,立即出营帐上马,手中拎着那将领的脑袋,一路狂奔而去,口中大喊:“北胡大君已死!北胡大君已死!”

    陆奉冲到江衡面前,将那颗脑袋送上,疾言道:“将军!幸不辱命!莫须齐已死!这是他近身将领的头颅。但莫须齐的头被莫赫离抢了回去!”

    江衡闻言,又见了那头,正是那年在雍阳关大破城门的那位,不由得喜出望外,问道:“世子呢?”

    “世子负伤,如今在中军大帐内。”

    江衡点了点头:“将这头颅插在枪上!让这群蛮夷看看!”

    大胤的战鼓猛然敲起,战局到了,生死交融。

    一战,并非只有前军。大智、大勇、大道,缺一不可。

    …………

    “收军!大队后撤,两翼掩护!”北胡那头有传令官沿途喊来,长长的号角声响起,震彻天地。

    …………

    一夜的激战,小小青釦关前横尸遍野。鲜血映照了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愈发显得寥落哀婉。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没有一方再退,也没有一方冲杀,战场上的尸体也没有人去整理,就像两只对峙的野兽,虎视眈眈的盯着彼此,谁也不肯先行退出。

    北胡后军营帐内,莫赫离跪在地上,面前是桌案,上面放着莫须齐的头颅和尸身。

    “父君带你去攻打青釦关,为何竟然被人暗算?!你这个当儿子的,竟然不在父君身旁护卫?!”在他身旁,有个年龄三十余岁的男子痛斥着。这是莫须齐的大皇子。

    另一侧,三皇子挑了下眉角说道:“谁知道呢。五弟向来居功冒进,说不定去前面争战功了,想要将咱们几个都比下去。还说不定,就是父君和五弟有冲突,五弟自己动的手。早就说了,五弟功夫好心气儿高,可不就是养虎为患。”

    这几个皇子都是听闻大君死讯之后匆匆赶来的,他们原本就不放心莫赫离,如今趁着这时候,便要对他痛下杀手。

    莫赫离听了他这话,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三皇子的领子,将他按在地上,一刀刺入他头旁的地上,恶狠狠的说道:“三哥可知道什么是士气?我北胡和大胤两军对垒,你在此处妖言惑众,可是收了大胤的好处?”

    三皇子被他吓了一跳,瞪着眼睛说道:“你要作甚?父君的尸首尚在此处,你就要反了?”

    莫赫离冷笑一声:“反?我反谁?反你?你是北胡大君不成?”

    莫赫离的性子,几个人都是知道的,大皇子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三哥平日里爱说些笑话,你也当真不成?”

    莫赫离笑道:“笑话?父君之死可以当做笑话?北胡战局可以当成笑话?”

    大皇子冷眼看着莫赫离,说道:“既然如此,三弟,你赔个不是。”

    三皇子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瞥了一眼莫赫离,嘴角抖动:“赔不是?这事儿若是不查清楚,我给谁赔不是?他就是个贱货生的野种!他娘是干什么的?背信弃义,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嚓——”一声,莫赫离手中弯刀掷出,三皇子眼中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便这样倒了下去。

    “你!”大皇子蹙眉骂道:“父君尸身面前,你竟然残杀手足?!”

    莫赫离转头看向大皇子,冷声说道:“北胡如今需要的是安稳,父君一死,不能再同往日一般四分五裂。否则父君此生运筹皆化为空,我北胡还是会被大胤踩在脚下。大胤如今朝局混乱,皇上昏聩,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怎能因为他的几句笑话,毁我北胡多年筹谋?总是父君在此,也半句话不会说我不对。”

    大皇子嘴角抖了两下,点头说道:“那五弟,是否要将我一起斩杀于此?”

    “大哥果然聪明。”莫赫离微微笑道。

    大皇子冷哼一声:“只可惜……”他拍了下手,喝道:“来人!”

    莫赫离看着他,扬了下眉。

    大皇子说道:“只可惜我早有准备,知道你狼子野心,如今外面都是我的人,今日你插翅难逃。”

    “哦?”莫赫离歪了下头,发梢上绑着的铜环向下微微坠去,倒衬着光亮:“人呢?”

    大皇子等了片刻,外面竟然毫无声响,他不由得有些焦急,又拍了下手:“来人!”

    莫赫离笑了笑,走到大皇子身旁,低声说道:“大哥,难道只有你想到了吗?顺便告诉你一句,父君怎么死的,真的就和三哥猜的差不多。”

    说完,莫赫离手中用力,将短刀从大皇子的腹中抽出。

    “传话下去,大皇子和三皇子意图造反,和大胤勾结被我识破,举兵中帐,如今已经被我就地诛杀。”莫赫离冷声说道。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莫须齐躺在案上的尸首,过了片刻,缓缓的对着那尸首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出帐。

    …………

    大胤淳化七年秋,大胤和北胡的第一仗,与军情上看,只是小胜,但实则大胜。这是十余年来最张扬志气的一次,因着北胡大君莫须齐,竟然被击杀于青釦关。

    莫须齐三子莫赫离,连杀三位皇子,武定北胡,即位大君。以为莫须齐报仇为名,北胡各个部族无一不从,誓死追随。

    当日秋阳盛照,正是,艳阳照霸主。

    …………

    边关军报连连,华京城中仍是一片和睦之色。在百姓心里,这仗只会在延庆道和秦凤道上,如今又是大胜,北胡大君莫须齐已死,他们还有什么可惧怕的?一时愈加歌舞升平,欢歌笑语。

    江茗在如意居当中,对面坐着望回,她轻声说道:“莫赫离不会就此停下的,北胡已经运筹多年。莫须齐原本因为年事已高,战场无情,那几个皇子也都虎视眈眈,莫赫离这是怕别人先下手为强,不如趁着世子计谋,自己先行占据上风。他的野心,怕是比莫须齐还要大些。”

    深秋已至,望回捧着手炉,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如今青釦关反而对北胡来说必须要打。非但要打,还要一举攻下,这才能壮他们气势。”

    江茗沉吟片刻,说道:“不,我觉得莫赫离不是这样的性子。他为了胜,根本不会在意什么气势。能胜便可以,胜在何方都无甚要紧。大胤破了,青釦关便知是囊中之物,何须在此上纠缠?”

    望回回道:“世子妃和北胡大君有过交集,定然对他更为了解。世子妃眼下觉得,北胡大军要去何方呢?”

    “我想的,世子定然也会想到。”江茗说道:“但他身为延庆道督军,却是他处无法插手。”

    “世子妃的意思是——”望回抬头问道:“秦凤道?”

    江茗点头。

    秦凤路如今由萧罗率兵,萧罗和莫赫离之间的关系说是互相利用,但实际却都有着共同的目标——灭胤。

    “可萧罗并不能做的太明显,否则秦凤道和延庆道挨着极近,皇上一令便会更换主将,到时候他回京反而会受到斥责。”望回说道。

    “这点我也不甚明白。”江茗说道:“若是单单报仇,萧罗可有无数次机会,可他却偏偏当了靖文帝的走狗。除非——”江茗低头思忖片刻,说道:“除非他是有目标的。当年闽州大战,魏家、江家、昭南王都有参与,所以他不是单单的想要覆灭王朝,而是要用靖文帝的手,把这些家的人一个个的弄死。至于大胤,他便当着自己的国舅,不过多久,有瓮寇血脉的殷畴登基,他这才是好手段。”

    望回闻言,停滞片刻:“世子妃一说,莫不是真当如此?”

    江茗冷笑一声:“所以他只要帮北胡牵制兵力,利用北胡除去江衡和殷楚,这大仇便算报了一大半了。”

    望回连忙说道:“我这便给世子写信。”

    江茗想了片刻,突然问道:“昭南王的病,为何许久都未治好?”她虽然在现代听说有种叫做应激创伤后遗症的东西,但却从没见过因为爱人离世而疯了的。

    望回沉默片刻,说道:“昭南王的病,不是病,而是毒。当年昭南王回京路上,接到王妃离世的消息,突发此病。与此同时……”望回垂眸片刻,说道:“世子也一样被人下了毒,只不过由我代劳了。”

    江茗这才明白,为何望回无论四季总是畏寒,身子无力。若是殷楚当日被下了这般毒,怕是再也没有今日什么事儿了。

    她站起身来,转头说道:“兴许并非没有办法。”

    江茗走到如意居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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