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第一百八十六章(一更)

    乔靳走了, 飞浮抬头看着天。

    战争的声音越来越小, 越来越沉, 直到沉入地里去了, 再无声息。

    天却被一片灰蒙蒙的尘埃遮住了,好似天地掉转, 蒙的人眼里落了灰。

    空中飘来一片烧透了的灰,不知是人身上穿着的衣裳,还是药局里包东西的油皮纸。

    飞浮摸了下脸颊,将那一小块灰拈下。

    远处有个孩子在哇哇大哭,声嘶力竭的仰着头, 却没有人再来抱抱他,安慰他。

    “飞浮。”江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殷楚拉着她的手, 从那密道里走出。

    飞浮连忙转过身去:“小姐, 飞浮来晚了。”

    “没有。”江茗伸手拍了下她的肩:“你辛苦了。幸好有你。”

    殷楚大致看了周围, 攻势已经基本结束了,大抵只剩最后的扫尾工作。

    原本他可以来的更早些,

    但北胡负隅顽抗,用生命给那些粮草腾出了大量的时间转移。加上莫赫离一开始便将江茗关到一处小屋里,自己则去了其他地方,大大的增加了追寻的难度。

    飞浮将两人来时的马牵来, 殷楚托着江茗上马,这便要朝城外去了。飞浮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孩子,苍天厚土, 却无一处是他的凭依。

    “等一下。”江茗突然开口说道。

    殷楚勒马:“怎么了?”

    江茗回头看着那孩子,张了张嘴,问道:“那孩子怎么办?他父母不在。”

    殷楚先是愣了一下,因他记得江茗曾说不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哭闹的。

    战时,这样的孩童他见的太多太多了,无论是现在的延庆道,还是之后的闽州,都有太多的人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

    战争的伤痛,梦魇一样的厮杀,是人间真是的地狱。

    但随即,他开口说道:“茶茶放心,雍阳关里设了安济坊,专门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孩童和老人,也会请师傅教他们读书识字。虽然不比在自家里安心,可总是有个去处。孩子和孩子在一起最好,又能给老人解闷,抚平心里的痛楚。一会儿便有清理战场的兵卒来领他,若是茶茶担忧,咱们现在带着他走也好。”

    江茗听殷楚这么说,心里稍安,但还是让飞浮将那孩子一同带上。

    “安济坊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江茗突然问道:“皇上那么抠门,连粮草都磨磨蹭蹭,总不会是从朝廷里出的银子吧?”

    她窝在殷楚的怀里便觉得安心,胸膛虽只有这么一方天地,但却足以让她有种归宿感。

    临安府,不是家;镇国大将军府,不是家;昭南王府,也不是家。

    家是一个他在哪儿,就是哪儿的地方。

    “来雍阳关不久设的。一开始应该是丰弗的那堆盘子钱,后来是你们的珠钗钱,再后来街坊邻居有时候也来帮衬些。”殷楚开着玩笑答道。

    “丰弗知道了,定然觉得自己这堆盘子值了。”江茗跟着笑道。

    她觉得殷楚实在是个太好的人。明明自己就是个一身伤痕的人,但却从未因这些东西,断了心里的善意。像个傻瓜。

    身为一位平日里最爱看账簿拨算盘的掌柜,江茗觉得事情虽好,但还是有很多商榷的余地,骨子里的那份算账的心便露了头。

    “但也不能白养他们。”江茗开口说道:“这世上太多斗米恩升米仇的人了。你莫要怪我多想,有人总是自私的。养到这些孩子多大,之后离开安济坊又怎么生活,做什么营生,都要想好。还有安济坊里面的管涉,不能放任欺凌的事情发生,也不能以权谋私让孩子做些其他的,种种种种,都要定下规矩来。按规矩行事,以防当个东郭先生。”

    殷楚听她这么认真的为自己思量,脸上不禁挂上了笑。

    一旁有大胤的兵卒见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拉着身边人问道:“刚才世子是笑着过去的吧,可好久没看见世子笑了。

    那兵卒身旁的人啧啧嘴,回道:“世子能笑吗?雍阳关里那几个官老爷们,家里有闺女的都往世子那儿送。听说世子和世子妃年少便相识,连十岁的闺女都不放过。世子但凡露出个笑容,那门槛不得被踏破?”

    江茗听了这话,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殷楚:“桃花不错啊?”

    殷楚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有你一朵,胜过万里桃林。”

    江茗自然是相信殷楚的,但相信是一回事儿,吃醋又是一回事儿,她心里掂量了半天,偷偷了打定主意,便再也不提这茬,继续说着那安济坊的事情。

    “还有,大胤现在国库空虚,日后战争平息,百废待兴,各地又设下这么多安济坊的话,银子从何来?你总不至于继续去撒泼耍无赖讨银子吧?”

    前面有个马障,殷楚一拉缰绳,马前身猛地扬起,江茗便跌进了他的怀中。马身一跃,平稳的跨了过去。

    “暂时不用耍无赖,这招要等到黔驴技穷的时候再用。”殷楚回道:“咱们不是养着个大户吗?”

    “谁?”江茗摸了下自己的鼻子,霍然反应过来:“萧罗。”

    殷楚点了点头:“他前一阵子将东西往闽州那头送,被魏风凌的人拦了下来,扮成土匪抢了一波。这段时间他老实些了,估摸着这些年攒的东西银子都还在华京城,想着法子往外弄,这才在边关拉扯,不肯给莫赫离漏洞。等到他想出法子把东西送出去的时候,秦凤道才会出漏子。”

    “所以便更不能让他把银子弄走。”江茗说道。

    “是。”

    江茗想了想,又说:“其实我早就看上玉风阁那块地了。你好好干,到时候这块地我买了,给你点银子花花。”

    殷楚听了她这话,哭笑不得,只说道:“你这只小狐狸。”

    “彼此彼此。”江茗说道:“听闻世子在青釦关的连环计之后,我刻苦攻读兵书,想要学习效仿一番。”

    “然后呢?”殷楚问道。

    “然后就……”江茗幽幽叹了口气:“用上了四九给我的生发水。太熬心血了。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弈棋下的好了。就是觉得有点不公平。”

    殷楚:“何处不公平?”

    “为什么你头发就这么好?”

    殷楚笑的愈发开怀,从他和江茗分开之后,无论是在青釦关,还是在雍阳关,都从未有这么开心的时刻。更不要提知道江茗被莫赫离掳去,心焦气躁,恨不得即刻孤身冲到莫赫离面前。

    可如今同她在一起,好似所有的烦恼都被轻轻拂去,不值一提。

    “对了。”江茗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严肃,带着声音都跟着沉了下来。

    殷楚听出她话音中的情绪,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江茗认真的说道:“到了雍阳关,软壳糖给我买两包。之前你寄来的,我扔了。”

    “好。”殷楚知道她是提防着,又忍不住安抚她:“也是我糊涂,不应该寄糖给你的。但是这软壳糖,还是刚做出来的最好吃,到时候带你去尝尝。”

    江茗这才满意的靠了回去。

    “对了。”过了片刻,殷楚突然开口说道:“一会儿要怎么和大将军解释你在这里?”

    江茗思忖片刻,反而问道:“你和江衡老头关系处的怎么样了?能拉拢来吗?”

    殷楚知道江茗和江衡的关系究竟如何,对她这样的说法也无异议,只说:“江衡忠君忠胤,但心里也有百姓,否则不会前来与我会合。他心里有秤,他在行军打仗上信我,论起大事儿却未必。但之前我也给他心里插了个根刺,就是不知道够不够深。”

    “既然如此。”江茗沉声说道:“那我便是这位送粮的名公子,华京城里的事情,太子的事情,我知道的最多。你把这说辞交给我,到时候至少不能让他插手,将这局势搅乱。”

    这么算计自己亲爹的,江茗怕是独一份儿了。可对她来说,江衡就真的只是个便宜爹,自打到了江府,没半点好事儿——和殷楚的相遇除外。

    殷楚低头看了江茗一眼:“不瞒着了?”

    “瞒什么?迟早要说的,只是看掀身份的时候能不能带点好处。”江茗说道:“而江衡,我想他还没有这么蠢,上赶着将这件事儿到处说。”

    江茗想了想,又问道:“朝廷那里对这批军粮怎么说的?我虽然知道靖文帝对外没有声张,但却好歹要给你们个信儿吧。还有,我这里的粮草被莫赫离抢了,若是不对外说,朝廷的粮草又要什么时候送来?”

    “自然和你想的一样,功劳都是太子殿下的,让等。”殷楚说道:“魏风凌已经带着闽州征收的粮去了华京城,若是脚程快,不出几日功夫便会到华京城。但我并不打算让他亲自来押粮。”

    江茗点了点头:“是,华京城里自然要留个名望高的武将,以防生变。”

    关于在莫赫离那里的事情,殷楚一句都没有问,他觉得这对于江茗来说是第二次的伤害,不问也罢。她受了苦,自己日后便千百倍的疼回来。

    但江茗却不这么认为,她是那种喜欢将事情说透的人,这便又转头,认真的对殷楚说道:“莫赫离看中的是我的银子!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你不准胡思乱想。”

    殷楚哑然,连忙澄清自己:“我原本就什么都没想。”

    江茗撅了下嘴:“我怀疑他脑袋有点问题,好像有点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殷楚不解的问道。

    “就是……”江茗想了下,解释道:“说不出来,情绪反复无常,暴君前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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