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一更)

    仍在豫章殿的皇后和萧罗哪里知道外面已经生了这么大的事端,他们此刻焦头烂额,不为别的,正是为满宫宇寻不见踪影的江茗和曹昌。

    又一波宫女内侍来报信,说东面的几间殿宇都仔细翻找过了,仍是不见两人踪影。

    萧罗拾起案上的砚台,猛地朝地上一砸,骂道:“如今该如何是好?竟连个人都找不到!”

    皇后朝偏殿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只要宫门不开,他们二人决计逃不出去。宫里却有密道,但我早已派人看守。太子亲督各个宫门,很快便回来了。倒是你,不是说曹昌是你的人吗?怎得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反而让他将那江茗带走了?”

    “这只老狐狸,藏的深装的好,谁都以为他是自己的人,皇上难道不以为他是自己的心腹?”萧罗磨着后槽牙:“司礼监掌印太监,批红大事也就罢了,随手提拔个新的。可他怎能带着玉玺不知所踪?还有那江茗,如今手里捏着那把银子,只要她还在,殷楚就不得不防!”

    “你小声些。”皇后低喝道:“莫非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我二人今日所做之事吗?”

    萧罗瞥了一眼皇后:“你怕?既走了这步,就不能再怕。”

    “我怕什么?”皇后冷笑一声:“我是不想让怀寅听见,她的母后做出这般事情。”

    皇后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便想给皇上落毒之后,便带着怀寅从密道出去,远离这是非之地。可谁知道曹昌这么一乱,各宫嫔妃先来了一波,她好不容易打发了,萧罗却又来了,一进豫章殿就将怀寅请到旁殿,名为歇息实为软禁,逼迫皇后在宫中坐镇。

    外面传来脚步声,萧罗朝外看去,京中三衙如今已是他掌中之物,任他调遣。宫宇之内侍卫亲兵更是他的亲卫,只要宫门一关,殷畴仍在,就能不动声色的变了这天。

    只见一名内侍冲了进来,到了两人面前,报道:“娘娘,副相,大人们都来了,是请他们进豫章殿,还是……”

    “大人?”皇后看向萧罗。

    萧罗也是疑惑,问道:“什么大人?”

    内侍答道:“京城五品以上官员,俱都进宫了,说是奉旨入宫,如今已经快到豫章殿了。”

    萧罗眉头紧锁,过了片刻恍然大悟:“是曹昌。”

    皇后站起身子,朝仍在里面躺着的靖文帝看去:“皇上如今在豫章殿昏迷,他们又能如何?即便国玺不在,太子却在。”

    “是。”萧罗听她这般说,也稳下心神,同那内侍说道:“豫章殿小,皇上尚在此处静养,不如请诸位大臣去往凌云殿。”

    虽事情被曹昌这么一闹,有些偏离他原本的计划。但朝臣们来了也好,一来皇上如今昏迷不醒,仍是需要内阁商议,走个正经途径才能立太子为监国,自己方能独揽朝政。曹昌不在也好,便将皇上昏迷一事推到他身上,说他畏罪潜逃。

    萧罗抖索精神,方要出去,就看见殷畴怒气冲冲的走进来。

    萧罗皱起眉头,问道:“殿下,宫门可都关了?”

    殷畴没好气的说道:“正阳门耽搁了些时间,一群大臣要往里冲。还有那个江劭,堵在门口要找他阿姐,让我教训了一顿。穿的人模狗样的,真当自己是少年将军了?”

    萧罗听他这话,似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叫了一旁跟出去的侍卫亲兵问过,不由得连连叫苦:“如今正是关键,怎能轻蔑君颜?!”

    殷畴倒满不在乎:“舅舅,莫怪我说话难听。若是父皇不醒,我便是来日九五之尊,舅舅日后与我说话,可要端正些。”

    皇后和萧罗听他这么说话,心里知道,这正是往日压在殷畴头上的那座大山——他那父皇昏迷之故,此人如今没了束缚,早已原形毕露。

    萧罗还算沉得住气,只说:“正是,殿下日后便是九五之尊,天子身份,定然要更有威严。朝臣如今便在凌云殿等候,太子不如先去。太子天家血脉,也能慑服他们些。”

    殷畴听这话倒觉得舒坦,便应下先去了。

    他这一走,萧罗转身看向皇后:“这便你养出来的好儿子!好太子!”

    皇后冷哼一声:“当初便说了,大胤的太子定然不能聪明,越愚笨越好,最好是半点君威都无。你看着他长大,带他四处撒野作恶。你真当那几名女子之死,我毫不知情?既是自己做的事情,便不要怕被反噬。更何况,若他不长成这般,岂容你名正言顺暂代国事?”

    萧罗已经知道,即便日后如何,皇后已经不可能与他同心。自打那人死后,自打自己拿怀寅来威胁她时起,皇后便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萧罗懒得与她多说,只是说道:“皇后娘娘不愧是皇后娘娘,不但能给自己二十余年的共枕人下毒,连亲生骨肉都能如此狠毒。”

    皇后看着萧罗:“你与我在此多说无用,不如早些去凌云殿,安抚那些内阁老臣,让他们将诏书拟出来。早一时名正言顺,早一时将昭南王、殷楚和魏风凌杀了,替我族人报仇。也省的曹昌那处多生事端。”

    萧罗冷笑:“怀寅仍在。这豫章殿外都是侍卫,你走也走不脱。”

    皇后只瞪着他,一言不发。

    萧罗誓是要将这胁迫再加深一些,便说道:“你也切莫忘了,怀寅是寇异和云兰的孩子。当日若不是为了给寇异留个种,将怀了他孩子的云兰送到宫中假装受到宠幸,又让你替她遮掩,岂会有如今的怀寅公主?她还不如殷畴,至少是真的天家血脉。她是真真正正的瓮贺国人,留着瓮贺国的血!”

    “你……”尘封的往事被骤然说出口,皇后脸色瞬间苍白。

    多少年来,她念着的那个他,寇异,原本是瓮贺国的皇子。四十余年前的闽州的那场大战,瓮贺国大败,国君被杀,寇异那时还小,国君之位却因此和他失之交臂。

    他长成了,念着要夺回瓮贺国,却与原本的手下族人一同被放逐出瓮贺国。

    多年跌宕终将一人的心思化成了泥泞,寇异动了心思,想到华京城的萧家娶了位瓮贺国血统的女子做妾。因着瓮贺国和大胤之间的纠葛,萧家硬是将这件事儿藏了下去,不曾与外人提。

    那女子生了一对孩童,一男一女,正和寇异的心。寇异想了法子助她,如同现今宫中,萧家竟再无女子诞下孩童。萧家夫人这便将两个孩子名义过继到自己膝下,实则仍归那女子养育。

    寇异寻了个身份,混进萧家私塾,教导两位孩童长大。同时在这小妾和寇异的“谆谆教导”之下,他们自小便知道自己的血脉,自己要做的事情。也知道,倘若自己做的不好,身世便会被捅出来,无法再在这华京城内生存。也知道,若是自己做的不好,母亲便不会疼爱自己。

    甚至因为这件事儿本身,母亲时常冲他们两个发火,动辄辱骂。

    这么长大的两个孩童,便是如今的萧罗和皇后。

    可在皇后心里,寇异是好的,他比母亲温柔多了。他会在自己难过的时候安慰自己,会在自己做的好的时候给自己奖励。

    自小成长便是畸形的她,竟然喜欢上了寇异,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一来一去,便是这么多年。

    “你若要怀寅好好的守着这公主之位,便老老实实的当好自己的皇后。否则,难免我会将云兰的事情说出。更会告诉怀寅,当初她的亲生母亲,便是死于你的嫉妒之心。”萧罗的话猛然将皇后从回忆中拉拽出来。

    萧罗威胁的瞪了她一眼,便拂袖而去。

    待他走了,皇后站在空荡荡的豫章殿内。她缓步走到靖文帝身旁,低头看着昏睡中的这位帝王。

    皇后的手藏在袖中,捏了又捏,攥了又攥,直到指尖戳入掌心,鲜血淋漓,她也未曾有感觉。

    恨。

    她恨眼前这个男人。

    每一次她都忍着眼泪,直到最后麻木了,没知觉了,她便再也不挣扎了。

    可她又不得已必须在他面前虚与委蛇,为了自己从小便被灌输的信念,她必须这么做。没有人告诉她,可不可以不这样,有没有另外一条路。

    “咔哒”,外面有声响传来,皇后猛地回头。“谁?!”

    她朝外面快步走去,一把抓住眼前正要逃走的女子。

    怀寅挣扎了半天,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皇后的桎梏,她回头看着皇后,脸上满满的都是恐惧和悲戚。

    皇后不由得愣住,她吓得登时松开了手,怀寅往后猛退了几步,看着皇后,哭着问道:“是真的吗?是母后您毒害了父皇?是真的吗?族人,族人是谁?母后您不是萧家女儿吗?又和魏将军有什么关系?寇异又是谁?云兰……云兰不是……”

    答案呼之欲出,但是怀寅不敢说也不敢信,甚至不敢往那处想。

    皇后一脸惊慌,又像是怕吓到怀寅似的,往前快走了几步:“怀寅。”

    怀寅摇着头后退:“母后,您告诉我,这是假的,都是假的。”

    “是假的,是假的。”皇后眼神离乱:“怀寅过来,是假的,都是萧罗他乱说的。”

    皇后一把抓过怀寅,揽到自己怀里:“怀寅别怕,母后会保护你的。咱们走吧,趁着现在还能走,咱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母后带你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你不是一直想看海吗?母后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好美的海。”

    怀寅窝在皇后怀里,颤颤巍巍的抽泣着。片刻之后,她低声问道:“母后,是舅舅逼您的对吗?我听他说怀寅仍在,舅舅拿我威胁母后是不是?”

    皇后幽幽的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怀寅抬头问道:“怀寅不是母后亲生孩儿,母后为何要对怀寅这般好?”

    皇后沉默片刻,只摸着怀寅的头说道:“因为你长的像他,母亲一看见你,便想到他。可你偏偏是那个女人生的,为什么不是我生的?不!你就是我生的,是我生的!”

    怀寅从方才自己听的,还有如今皇后说的,已经猜出大概。皇后抓的她手腕生疼,可她仍忍着,小声问道:“他是谁?母亲小时候见过海?”

    皇后猛然警醒,松开怀寅的手,低头看她。

    怀寅见她那样的眼神,连忙“哎哟”一声,握住自己的手腕:“母后,方才你抓的我手腕都红了。”

    父母对疼爱的孩子总是没有戒心,更何况怀寅自小在皇后膝前长大,性子直爽清透,皇后是最清楚不过。她见怀寅这般,便也觉得自己多心,低头查看她的手腕:“是母后不好,一时用力伤了你。可疼的厉害?”

    怀寅摇了摇头:“怀寅无事。”

    她如同往日一般,哄着皇后,过了片刻,这才问道:“太子哥哥呢?怎得不在父皇身边守着?”

    皇后答道:“如今你父皇积劳成疾,昏迷不醒。但一国之事不能无人批奏,你太子哥哥这便去凌云殿,同重臣商议太子监国之事。”

    怀寅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殿前,骤然向外冲去。

    皇后先是一愣,随即喊道:“拦住她!”

    怀寅冲到门口,外面正是几名把守的侍卫亲兵。怀寅话也不多说,即刻从头上拔下发簪比在自己脖颈处:“让开!都给我让开!否则我就死在这里!”

    “住手!”皇后赶到近处,被骇的停住脚步:“怀寅,你要做什么?!”

    怀寅转头看向皇后:“母后,你为何要这么做?父皇这些年,对你难道不好吗?”

    皇后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好?他对我好吗?他只是将我当做个工具罢了。只不过这工具有自己的意念,所以他不敢动,否则我……我早已不是什么皇后。”

    怀寅一步一步的向后退着,手上却很稳,边上有侍卫向前走了一步,怀寅即刻将簪子往里一推。

    尖锐的末端刺破了她的肌肤,血流了出来。

    怀寅昂着头,说道:“谁敢再过来?!”

    皇后脸色苍白,连连喊道:“都别动!”

    怀寅又问:“母后为何如此?明明……明明母后可以不这样的。”

    皇后苦笑着:“这是我的命,是我的血脉。我的血脉注定了我要做这样的事,回不了头。我生下来便是……”

    怀寅摇了摇头:“不是,不是的。”

    她呢喃了两句,转身朝着凌云殿的方向去了。

    …………

    凌云殿内,按着萧罗所预计的,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他将罪责都推到曹昌身上,如此便也解决了内阁没有掌印太监批红的问题。

    朝臣也无话可说,因着殷畴便是太子,一切顺理成章,毫无悬念。

    可就在丰沛要点头的时候,门外有个女子声音传来:“不行!萧罗不能暂理国事!”

    众臣回头,这便看见怀寅公主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她发髻都乱了,脖子上还有血迹,身后跟着几名侍卫。

    萧罗一见那侍卫,厉声喝道:“不是让你们看住了公主殿下吗?”

    他转头对众臣说道:“怀寅公主忧怀陛下,思虑过重,今日精神不振。皇后让人妥善照顾公主殿下,怎得病还未好,却跑到这种地方?”

    怀寅沉声说道:“萧罗和皇后是瓮贺国人,是他们下毒害了父皇!”

    “你胡说!”萧罗骂道。

    怀寅说道:“我亲耳听见你同母后在豫章殿说的,还能有假?!”

    在她身后,皇后也来了。她显得是那般的颓丧,好似整个人瞬间老了许多。

    她走到怀寅身旁,轻声唤道:“怀寅。”

    怀寅转头看她,眼泪流了下来:“母后,怀寅想告诉您,血脉,真的没有那么重要。自己要走的路,是自己的选择。就如同我,我是瓮……”

    她话未说完,皇后厉声打断了她:“对!我是瓮贺国人!我母亲是瓮贺国人,我和萧罗就是为了为族人报仇!”

    “皇后疯了!来人!带皇后去慈元宫休息!”萧罗大声喊道。

    怀寅抿着嘴唇,强忍着声音不那么哽咽:“母后,怀寅自小没有母亲,也多谢您多年的养育之恩。但怀寅曾是大胤的公主,天家,要有天家的尊严和责任。怀寅不孝,便以此命还给母后。若有来世,怀寅再陪母后去看海。”

    怀寅说着,将手中发簪高高举起,冲着自己扎去。

    “怀寅!”

    “怀寅!”

    怀寅缓缓的睁开眼睛,却看见陆湛之站在自己面前,一手握住自己的手腕。

    他摇了摇头:“皇上赐婚,公主殿下还未同我成亲呢。”

    怀寅低下头,抽泣道:“如今,我已经不能和你成亲。我没那个资格。更何况,陆吏郎你,应当去寻自己喜欢的人。就像茶茶和又琰哥哥那样,而不是我。”

    陆湛之微微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轻声说道:“谁说我不喜欢你的?”

    萧罗不知何时已经一手擒住殷畴,手中短匕威吓着迈出殿门,呼喝道:“将凌云殿围起来,今日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开!”

    “是!”殿外的侍卫亲兵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茶茶:e=))唉,楚楚不出来,如今连我都……急需盒饭钱,急需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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