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想转去生物化学专业”学科指导员是个满头卷发带着金边眼镜的中年女人。“你确定吗”
钱筠点点头。他是一个月前来兜率天读大学的。梳了二十年发髻的他剪了短发,脱下齐姥观的道袍换上长裤衬衫。虽然不算眉目传情的美男,原先的他也常被人夸,说他是种“硬玉”般的长相皮肤干净,五官轮廓不突出但很清晰,神色淡泊,目不斜视,被称作道门中最有君子气质的年轻人。
“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指导员劝道“我知道你的文史功底很好,又是大家族出身,所以你师父为你报了管理专业。学数理化需要多年的基础,你没上过现代学堂,直接读高等生化会有难度。”
乾筠拿起搁在地上的,打开,里面是一摞书。“我会先把中学的基础内容补齐。作为道门修行者,丹药是很重要的一项内容。我们齐姥观历史上出过不少这方面的宗师,我也读过他们传下来的书籍。然而我想试试从现代生物化学及药学的角度来理解丹药。”
“哦,你有什么想法”
“江湖上大部分炼丹术士们炼出来的成品,不仅不能长生,而且有毒。这并不是说,丹药一学都是骗术,有不同灵效的仙丹是真实存在的。我想从分子甚至原子、同位素的角度弄清楚他们的区别。”
指导员点点头,“想法倒是很好,只不过我听说你在这里只待一年。时间本来就有限,还要先补齐基础知识,这么艰深的课题没有年是摸不着头脑的。”
“活到老、学到老,”乾筠不为所动地说,“学堂只是打基础的地方,做学问是种毕生追求。”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这里面也多少带些赌气的成分。最近半年他潜心在道观里修行,可谓足不出户,偶尔听师叔师侄们提
起魅羽。那丫头现如今可了不得,不仅上天入地哪里都去,还会用什么高维物理知识来解释法术现象。
他俩之前虽有过婚约,但总共没单独相处过几次。一次是在他家里宜梅庄的一间三清祠,他俩用齐姥观的招数比试。第二次是在紫午甸洲,他代表师父去女王处赴约,曾与她一起去找殁天枢。第三次则是在鬼道的雅宣阁,她是个被毒哑了的舞妓。总之谈不上有感情,忌恨、吃醋什么的更无从说起。事实上,就凭性格和三观上的差异,若是硬凑在一起多半不会幸福。他就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当年她是为了龙螈寺的陌岩和尚同他悔婚的。陌岩是什么样的人可不止是下凡的佛陀那么简单。论出身,是燃灯古佛的二徒弟、释迦牟尼的师弟。论才华,无论在佛国还是人间,都称得上震古烁今。论智慧,据说当年一个人闷头关在禅房里推公式,就已经走在了现代物理学的前端。败给这样的一个人,他乾筠心服口服。
让乾筠不太服的是魅羽自己的成就,当然这点他是不会对任何人承认的。张家作为玉帝在人间的旁支,地位显赫,历来娶进门的媳妇都不是一般女子。然而作为一个老式家庭里长大、受传统教育的修行者,乾筠在他的婚姻观里,始终认为女人是处于辅助地位的。
比如他的嫂嫂,也是魅羽的前二师姐,同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为什么人家就懂得相夫教子,把一个大家族搞得和和睦睦,让所有人都如沐春风这难道不算一个女人的成就,而且是最值得赞赏的那种吗
再看魅羽,当所有人都认为她走得太远、叫不回来的时候,她是个什么反应走得更远。当年她跟着陌岩离开后,估计就再也没在脑海中想过他乾筠一回。陌岩转世后,她不仅没收敛,还去天庭做七仙女,去高阶天界里做特种兵,在修
罗人的战场上叱咤风云。
真是个从来只会往前看、没心没肺的类型。遇上厉害角色就拜师学本领,或者舔着脸问人家要宝贝。同各处的皇族、权贵、宗师都能沾上点边儿。寒谷师父每次提起她,那叫一个赞不绝口。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她在追求什么,要得到什么才会满足她的存在让认识她的男人们情何以堪呢
总之,在婚姻大事上乾筠同父母及大伯看法是一致的。这两年长辈们按照他的“意愿”为他介绍了多个名门闺秀、道门闺英。有的比大嫂还贤惠,魅羽漂亮,诗书棋画样样精通。也有识大体、明大理的道门正统或武学之家然而不知为何,一个都没看上。无感。像被辛辣食物刺激得味觉丧失,再吃啥都品不出好坏来了。
转完专业的那天下午,乾筠没回宿舍,而是应约去宗先生家里吃晚饭。之前为了送他来读书,寒谷师父同乾筠父母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最终联系到兜率天内院的一位修道者宗先生,帮着办了各种身份和入学手续。
当然忙也不能让人家白帮。宗太太最近几年身体虚弱,终日口干舌燥、皮肤龟裂,不到五十岁的人干枯得像六七十岁的老太太。看了好多医生都没查出大病,怎么调理也不见起色。而宗先生因为修行的缘故,头发乌黑浓密,两眼炯炯有神,二人走在一起真有点儿母亲和儿子的感觉,让太太伤心不已。
寒谷给看过后,说是命犯源岁,加上先天五行极度缺水导致。什么叫源岁呢世人只知有命犯太岁一说,这个太岁星,每十二年绕行六道一次。而源岁,是在这之上的更长时间的轮回,一个周期要三百六十年,每次历劫要十载。凡人寿命不过百年甚至更短,所以很多人在有生之年压根儿遇不上,遇上的也只能归结为运气不好。这个周期乃是修道
有成、寿命千万年的神仙们发现的。不巧的是,宗太太这几年刚好就轮上了。
怎么治呢齐姥观所在的符淼山上有条大瀑布,从山顶垂下来时是一条,到了半山腰左右一分为二变作两条,远看就让人想起这个“淼”字。此瀑布有“南阎灵水之冠”的称号。寒谷回去后,取了一罐符淼山的水,让乾筠来兜率天时捎给病人服用。一同带去的还有齐姥观的独门易行符。这个易行符具有转运的作用,等于将当前几年的运势快速翻过。宗太太已经在源岁中熬了几年了,现在用在她身上,刚好就结束了这个劫。
果然,这才过了一个月,宗太太眼瞅着就滋润起来。据她说,皮肤已经很久没这么光滑过了,一下子像是年轻了十几岁。今晚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招待乾筠。宗先生是旺滩一代知名的修道者,家里开的中药店生意也不错。即便如此,也只是在高层公寓楼中买了带露台的三室二厅。乾筠心道,兜率天的房价可真是鄙夷所思。
饭吃到一半,宗先生拿出张请帖,递给乾筠。“有人请我周五去参加宴会。年纪大了,不爱凑那个热闹了。你初来乍到,正该多认识些人。”
乾筠接过请帖。“是什么人做什么的”
“不清楚,据说也是内院会员。我想多半是个生意人吧能在旺滩中心地带买得起一栋独立屋,那可不是一般地有钱。”
乾筠扫了眼请帖百石先生的生日宴。乾筠酷爱书法,看到末尾的签名寻思,如果是这个百石亲手写的,也还算是个雅人吧。那就去看看。
况且临别前寒谷曾嘱咐他,一年后要参加玉帝竞选,多认识些人没有坏处。不要以为这里离天庭十万八千里,你做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当别人不在乎你的时候,你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跳舞他们
都视而不见。而众人一旦盯上你,就有办法对你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第二天上午,钱筠头一次走进“大学化学一”的讲堂。同坐的三十来人都是新生,但在开学头两周一齐上过几次课了,貌似能互相叫出名。坐在第一排的某个年轻人还是本校某教授的儿子,消息灵通,回头瞅了钱筠几眼,低声和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哇”一片惊叹声,几个男生转过身来,问钱筠“听说你要去天庭做玉帝”
“什么什么”坐在钱筠左前方的三个女生问,“什么玉帝”
“玉皇大帝啊,”那几个男人回答道,同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钱筠。
“你们不要乱说,”钱筠纠正他们,“候选人很多,目前八字还没一撇。”
全班同学闻言一片寂静,随后哄堂大笑。坐在乾筠前排的一个女生回过头来,说“玉皇大帝以为都是神话,闹了半天还真有其人。这也太厉害了吧,”说着咯咯咯地笑个没完。
这女孩的眼睛怎么能那么大钱筠心道,嘴唇则小得不像话。长且密的眼睫毛忽闪着,发梢在肩部向外翻卷,让人联想到蝴蝶。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钱筠会不会飞、需不需要吃饭、能否预知考题之类的问题。钱筠毕竟比这帮大一孩子们年长五六岁,虽然被他们问得有些不自在,也没太当回事儿,一笑了之。来兜率天后才发现不同世界的人生活可以如此不同。曾坚信“祖宗之法不可破”,却原来有些地方连祖宗的概念都没有。现在的乾筠确实比原先豁达了。
另外,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天庭这次选玉帝倾向于从高阶天界里物色候选人。眼界和见识这些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即便是对自己熟悉的世界,也要跳出来才
能一览全貌。
果然,指导员昨天的警告并非危言耸听。今天的两节课钱筠都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而坐在他面前的蝴蝶听人叫她乔依儿是个精通数理化的理科女学霸,知识面广,反应也灵敏。
下课后全班新生约好了晚上包场打桌球联络感情。乾筠于是赶去图书馆,抓紧下午的几小时掏出中学化学课本,从头读起。仔细读倒是能大致弄明白意思,但望着这么厚厚的一本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达到入门水平。
“补习呢”一个女声问道。
钱筠抬头,见是乔依儿。她正低头望着他,眼睫毛扑腾扑腾地,像在犹豫她这只蝴蝶是否该降落到他的花枝上。
“你这样不行的,”她又说,“光看文字理解不够直观,也很难记住。”
记住倒是不难,乾筠暗道。比这再难的典籍他都能背下来,不过这倒没必要说出口。
此刻她已在他身边坐下,打开桌上的台式电脑,噼啪敲了一番键盘后,调出来一些视频。“这里有动画机理演示,还有实验录像。你的目的是快速上手,不为应付考试,把这一整套课程看下来就差不多了。有不清楚或者需要深究的地方,再去翻书。”
“谢谢你,”钱筠真诚地说,“你们这些高端教学方式真不错。”
想起他读过的那些修道、习武、炼丹类的书籍。文字再详细,时隔多年也很难完全领悟前辈们的意图。有图片的要好些,但画图太麻烦,也只能画个大概。要是有这种视频可以看,对道学的传承将会起到多大的推进作用只不过他所属的世界连电还都没有呢,这些玩意儿更是别想了。
二人随后静静地自修。乾筠有不懂的地方问乔依儿,她都耐心解答。小小年纪却很善于讲解,乾筠认为她将来
应该考虑做个讲师之类的职业。
到晚饭时间,二人离开图书馆一起去学校食堂。为感谢她的帮助,这顿由他来付钱。随后找了张僻静些的桌子坐下。虽然饭菜比较随意,钱筠按照多年养成的就餐习惯,依然正襟危坐。饮料别人都是对着嘴喝的,他却先倒入一次性纸杯中,冲乔依儿说了声“请”,才开始一板一眼地吃饭。
“你真有意思,”她笑着盯了他半天,“在家还跟父母住在一起吧你们家大不大”
钱筠等口中的食物咽下之后,才说“大。”即使不算外乡的封地,单是宜梅庄内庄和外庄,加起来的面积就有两千五百亩。
乔依儿点点头。“我猜,家里都不用你妈妈亲自下厨,有个专门做饭的佣人对不对”
这么说当然不准确。钱筠家里不仅有厨子,而且给他做饭的是单独的一个伙房。父母、哥嫂、大伯,都有各自的伙房。不过他只是点了点头。
乔依儿叹了口气。“我爸妈都是辛苦工作的上班族,原先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间屋里。真的是只有一间四四方方的,角落处是厨房,厨房和睡觉的床之间用隔板隔开。厕所浴室每层居民共用。”
钱筠听到这里摇摇头,无法想象那样一种生活方式。在南阎,就算是穷苦人家也不会住得那么寒碜。
“后来妈妈死了,后妈带进来两个哥哥。实在住不下了,换成一室一厅。爸妈住里屋,哥哥们在厅里上下铺。露天阳台密封起来,给我在那儿搭了张床。”
“至少他们花钱送你上大学了,”乾筠安慰道。他俩就读的这间大学的学费可不便宜。“你现在还和他们同住”
乔依儿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摇摇头,随后看表。“不早了,我得先回家看看。晚上见。”
这么一会儿功夫还要
回家一趟,大概父母或者哥哥生病了,需要照顾吧毕竟才认识不久,乾筠也不好多问。眼瞅着她站起身,原本红润的脸庞似乎少了些血色,把没吃完的食物胡乱一包,匆忙离开了。
晚上,乾筠准时来到同学们包下的桌球场。位于娱乐中心的第十七层楼,这个共有四张桌子的球场不算宽敞,但一侧都是大玻璃窗,适合看旺滩夜景。乔伊儿一直未出现,可能家里真的有事吧。两个热心的男同学则自告奋勇教乾筠打桌球。
“呐,规则我们都和你说了,”当中一人将球杆塞进乾筠手中,“你试试,我指挥你。他做你的对手。”
乾筠右手执球杆,像是握着把剑,绕着球桌走了一圈。左手时不时在排列整齐的二十几个球上方虚虚地划过。作为正统道门出身、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的行家,又是习武修行者,乾筠的方位感自然是准确又敏锐。对于他来说,一个物体并不是只在看到的时候才存在于视野中。凡是在他的气场范围之内,他都能感受到其存在。
站定,开球。毕竟没有看过比赛,乾筠完全听指挥者的。然而无论提什么要求,比如这次的目的是把那个球打入袋,收杆后主球要停在什么地方,他都能准确无误地做到。围观的同学们都看傻了眼。“你真的是第一次打”
“真是个神人,”一个熟悉的女声说道。
她来了,她最终还是赶来了。不知为何,场中原本昏暗的光线似乎变亮了,手脚也轻快起来。乾筠尽量低调地打完剩下的球,也没让对方输得太难看。
退场后,乔依儿出现在他面前,二人走去窗前看夜景。她今晚穿了一件轻纱质地的长裙,荷叶袖上印着彩色花纹,让她看起来更像只蝴蝶。只不过她的脖颈处怎么有块淤青下午时还好好地。
“你和人打架了”乾筠皱着眉问。
“哦,没有,”她慌张地说,“之前来得匆忙,不小心摔了一跤。”
钱筠生于武学世家,怎么可能连摔伤和击打伤都分不出来但她既然不想说,也不便追问。只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这是我们齐姥观自己制的疗伤药,你试试。”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一时似乎不知该说什么,但两人又都不想离开对方。
“这周五我要去参加个宴会,”他想起百石的请帖上说,可以带一个客人。“你愿意与我同去吗”
“周五”她的脸上写满遗憾,“周五我刚好也有事,下次吧。”
境初四人上午离开警局后,先回酒店退房取行李,再找地方吃了午饭。为了安全得搬去别处住,但此刻入住还太早,四人决定随便逛逛。
去哪里好呢两个男人心里暗暗希望大家能分头行动,然而他们低估了那对性格相似、心意相通的姐妹。
“都这个点儿了,就去附近的科学馆吧,”大魅羽对铮引说,“难得来科技发展程度高的地方,能学一点儿是一点儿,回去后兴许能把灵感用到战场上。”
小魅羽则对境初说“我记得百石曾和我说过,深翠湾科学馆是整个兜率天最大、最有名的,值得一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男人们也不好反对。逛完科学馆,傍晚时分住进酒店,这家虽然规模小些,设施还算不错。总共开了两套客房,饭后大家先去了铮引那边。两女在客厅一角说私房话,铮引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境初自己进卧室同陇艮联系。
原来陇艮此刻正在旺滩的百石家里。先前他帮百石从常树那里拿回了至关重要的说明书附图,百石为了答谢,特意请他来做客,用心款待。陇
艮还告诉境初,明日是百石的生日,请他们几人都来赴宴,晚上正好一同坐船离开兜率天。
境初心里是一万个不想见那个夺了陌岩身体的情敌,但不去似乎也不好另行安排行程,只得答应了。从卧室里出来,陪铮引看了会儿电视,倦意上来了,走到两个魅羽跟前说“不早了,跟我回房吧。”
两个仙女一同摇头。“不,过了明天就各奔东西了,今晚我们还有好多话要说。”
境初的忍耐终于到极限了。“我不管,跟我回房去,”说着伸手去拉女友的胳膊,却突然分不清谁是谁了。
“你俩谁大谁小”
两女望着他,微笑不语。
“我的姑奶奶们,既然长得一样,就不要再弄同样的衣服和发型了好不好”
“不好”二女异口同声地说。
境初转身,求助地望向铮引。后者在沙发上笑了一会儿,关上电视,走过来拉住境初的胳膊。“走啦,你跟我去睡。”
境初被不情愿地拽走了。到门口时,回身指着二女说“等着,有你们好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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