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后。
柳如烟也从岁月长河归来。
身上气势尽敛,又变成了那个倾国倾城的女道士,向陈知白长揖及地,行弟子之礼!
“先生用心良苦!”
陈知白脸色苍白,新袄已成旧袄,梅花从袄子上渗透而出,显然先前那寥寥三字,又让他受了道伤。
不过他眸子依旧温和。
好似再重的伤,都无法让他蹙眉半分。
他伸扶起柳如烟,缓缓道:“这本就是你的机缘,大道磨盘是你老师送你的,未来...顾好自己!”
说完他转身走下城头,回头看了一眼大荒,登上马车离去!
甲子前,圣墟开启。
陈知安闯入帝墓,九死一生,最后进入了周天星斗祭阵眼之中,生死之际,他朝虚空遥遥一拜,然后陈知白意识降临,摘下阵眼之中的那轮大道磨盘,取走世界种子,让神帝万载谋划成空。
陈知安回到圣墟后,大道磨盘自主进入了小如烟意识海中,开始磨灭狩九幽寄托在她意识海中的意识!
彼时陈知白曾说狩九幽是柳如烟的机缘。
如今甲子过去,机缘终于落到了实处。
柳如烟和李西宁站在墙头,目送那辆马车渐行渐远。
直到那辆马车进入黑暗,柳如烟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声问道:“师娘,你说师父,是那个变数吗?”
“不知道,不过如果有变数,那一定是他。”
.......
“那位,到逐鹿天下了!”
逐鹿天下,宋终头顶天钟站在回归山,神色复杂,遥遥看着逐鹿原。
当年就是那里,陈知安乘辇归来,将林青禾苦心经营的局势打碎,引发了后面一系列流血事件,为大荒续命甲子,如今还是在那里,一辆老旧马车孤零零驶来,车上载着的,是诸天最强大的人!
只是当初陈知安在逐鹿原一呼百应,从者云集。
而那辆马车里的书生,却是诸天生灵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罪人。
此时逐鹿原已经聚集了无数修行者和普通人,他们跪在原野上,乌泱泱一片,看不到尽头,一手提刀,一手提酒。
陈知白在白帝城一言呵退苍天。
诸天共鉴!
哪怕强如神帝,也不会认为自己有资格杀死陈知白,所以他们都极为默契选择了另一条路——自杀。
林青禾出现在宋终身旁,负手在后,目光遥遥看着逐鹿原,嘴角挂起刻薄冷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那个书生实际上是个悲天悯人的圣人,真够讽刺的,这肮脏人间,配不上他!”
“是够讽刺的,为苍生争命的人成了人人喊杀的屠夫,而真正想杀死苍生的人却成了人人敬仰的老天爷,这肮脏人间,的确配不上他!”
宋终看着跪在逐鹿原上的茫茫多修行者,看着还在不断赶来,披麻戴孝,一手提刀一手提酒的诸天修士,眼神渐渐变得失望。
“你以为世人受苍天蒙蔽,你以为他们不知道真相。
于是你头顶天钟,游走诸天,用了这么长时间,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终于让他们知道了那个残酷的真相。
你以为他们知道真相后哪怕不敢拔刀向天,至少不会再想那位去死。
让那位对这人间失望少上一分。
可惜你忘记了,这悠悠众生,在事不关己的时候当然不会吝啬表现慷慨正义,但当刀子悬在他们头顶时,读过的圣贤书,学过的道理,满腹的道德礼仪,全都成了随手可丢的废纸。
甚至他们知道真相后。
愈发肯定了一件事,君子,可欺之以仁!”
林青禾言语中满是嘲讽,尖酸刻薄。
宋终反驳道:“这世界既然有光明,自然便有黑暗,哪怕黑暗侵吞大地,总有人会成照亮黑暗的光,他们并不能代表天下人,而且你又怎么知道,那些人中,没有人真的只是想给那个背负人间的书生一杯酒?”
林青禾手掌微微张开,仿佛整个天地都被她拽入手中。
“你看跪在最前面的那人,是仙武天下最出名的大儒,是圣人,他道德无瑕,桃李满天下,为仙武百姓打过很多官司,甚至为了那些蝼蚁敢喝骂白玉京。
没有人会质疑他的道德,我们就用他赌上一赌如何,我赌他那杯酒是为了请陈知白送死。”
“你,敢不敢赌?”
宋终目光看去,只见那逐鹿原上,一个头发花白身穿老旧长衫的老者正缓缓起身,手里端着一杯酒,正向那辆老旧马车走去!
那个老先生叫孙文希,仙武大儒,道德圣人。
当初宋终头顶天钟将真相揭露给他时,他曾老泪纵横,痛呼世人愚蠢、苍天无德,先前宋终所说只是想给书生敬酒的那个,其实就是指他。
所以此时听到林青禾的话,他只犹豫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目之所及处。
只见孙文希颤颤巍巍走到马车前,长揖及地:“仙武清风郡布衣孙文希,先生大德,老朽斗胆,愿为先生牵马斟酒!”
马车里寂静无声。
孙文希又道:“先生为苍生奔走,大德大善,老朽自知身微位卑,不足与先生见面,只是拳拳之心,日月可鉴,愿以此酒,为先生践行!”
帷幔缓缓拉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从车厢里走出,伸出手掌,准备接过孙文希手中的酒杯:“我听说过你,你是仙武大儒,与大荒苏如齐名,这一杯酒,我代他喝!”
孙文希微微一怔,看着那个红唇如血的女子,缓缓道:“久闻大荒姜白虎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红衣染血,为先生血洗迟疑巷,这杯酒姜姑娘代喝也可,只是老朽有三个问题想请教!”
姜白虎浓眉微皱:“你问!”
“老朽第一问,甲子天崩,可是诸天皆崩,苍生皆亡?”
“是!”
“果然如此么。”
孙文希忽然发出一声叹息,低沉问道:“老朽第二问,甲子天崩,先生有几成把握,伐天而上,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姜白虎回头看着车厢,眉头皱得愈深,平静道:“不足一成!”
孙文希又问:“老朽第三问,先生以为,何为大仁大德?”
姜白虎端着酒杯的手掌变得有些泛白,眉头缓缓散开,脸色变得冷漠一片:“你以为,何为大仁大德?”
“老朽以为,舍身以成仁德!”
孙文希又从酒壶中倒出一杯酒,一饮而尽,如柱倾倒:“老朽孙文希,代天下苍生,请先生舍身...成仁!”
“原来你也想他死!”
姜白虎手掌紧握,手中酒杯化为齑粉:“老贼,既然你这么仁义,为何自己不去舍身成仁?”
孙文希道:“老朽身微位卑,不足与苍天对弈,若老朽舍身能救天下苍生,自当仁不让!”
说话间,他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浑浊目光看向姜白虎,仿佛可以透过那袭红衣看到马车里双眸紧闭的陈知白,嘶声道 :“老朽已饮下毒酒,先生若去,老朽愿以残魂追随左右,鞍前马后,永世赎罪。”
言及至此。
他俯身在地,高呼道:“老朽孙文希,代天下苍生,请先生赴死,舍身成仁!”
随着他话音落下,茫茫逐鹿原上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俯身在地,声音响彻天地。
“请先生赴死,舍身成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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