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下,温蕊眼中的钟初煦不再是一身华服,清布衣衫穿在他身上也如皓月清辉。
“阿蕊,后日我便要赴京赶考,这两年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全都记在心里,你要等我,待考取功名,我一定风风光光用八抬大轿来娶你。”
温蕊靠在他怀里,温暖踏实,他眼里流露出郑重和真情,熠熠生辉,叫她割舍不开,温柔又坚定道:“我要你明日便娶我,后日我陪你一道赴京。”
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淌在脸上,温蕊眼里的钟初煦又有了变化,一身官服穿在他身上庄正俊朗。
“我终于当官上任了,我能给你好日子了。”怀抱密不透风,温蕊感受着双臂的紧嵌用力,仰头看到他淌至下巴的眼泪,听着他痛哭到鼻音很重的呢喃,“阿蕊,我会给你幸福安定,会一生一世都爱你,也只有你。”
眼睛酸涩,温蕊望着面前的钟初煦,他通身华贵,看她的眼神只有惊惶和不可置信,她一贯温柔的声音里透出绝望,“你不再是以前的阿煦了。”
以前的夫君那么爱她,又怎么会舍得杀她呢?
说好的一生一世,终归只剩她在可笑的独自坚守,一切过往,都成了破碎的梦。
如今,梦该醒了。
江楼月震惊着温蕊抢回身体的掌控,随之又开始震惊她竟然替钟初煦这个狗男人挡了一剑,震惊还没缓过劲来,突然又回味起方才被她忽视的一点。
那个小个子大喊了一句什么?
雇主小心?
雇主!
这震惊都快把江楼月给震懵了,早就知道钟初煦是个冷心冷情的,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去雇劫匪,且看劫匪那凶残的样子,分明是想杀了温蕊。
这是什么绝世极品?在一起十年的妻子都能下去这般狠手。
江楼月对他的认知再次被刷新,从薄情到绝情。
还不等她百感交集,温蕊竟然晕了过去,随之而来的是江楼月清晰感知到这一剑对穿的剧痛,差点没痛到她翻着白眼抽过去。
温蕊是妖,受这一剑死不了,可痛也是真痛,江楼月在心里默默流泪,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勇士你做,伤痛我背。
真想给钟初煦也来这么一下,不,给他一下也太便宜他了,她想避开要害,多给他来几下。
拿着大刀的黑虎早就被几人的一顿骚操作给弄傻眼了,他那小弟莽莽撞撞差点刺了雇主,好在莫名其妙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突然刺中了这次的目标人物,不管怎么说,任务是完成了,剩下的一半赏金也该讨要了,“大人,她看起来已经不行了,这荒郊野岭的,肯定没有活头,若觉着没有断气不放心,我大可再补上一刀,砍掉脑袋顺便再制造下完美现场,包您……”
怔愣的钟初煦回过神来,猛然抬头高喝:“闭嘴!剩下的银子去碧安钱庄取,取完赶紧消失,滚!”
黑虎掂了掂手里的大刀,咬咬牙还是为了银子忍气吞声,没跟钟初煦计较,挥了挥手,领着一帮人扬长而去。
庄姨娘和锦棠扶住江楼月,满眼防备地望着钟初煦,庄姨娘更是握了把匕首,抖得不成样子,只坚定对着他,大有不让其靠近的意思。
钟初煦瘫坐至地上,大脑空白一片。方才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极致恐惧下心跳如雷,似乎有什么沉睡已久,被忽视掉的东西正在慢慢苏醒。
多年官场之路走来,少不了要沾染人命,他记不清手里死了多少人,但在此时却清晰想起来,少年的他连杀鸡都会有负罪感。
江楼月阖住眼,用妖力修复伤口。
探过呼吸和脉搏,阮姨娘和锦棠只当她是晕过去了,坐下来将人平缓放置在腿上,两人强忍住没哭,但也六神无主,难受间皆是心疼不已。
所有人都说老爷和夫人伉俪情深,但她们只见到一个奋不顾身,另一个别说情深了,简直就是泯灭人性。
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坐在地上的众人皆是一惊,以为劫匪去而复返,慌张去看,才发现是送走了阮姨娘和莫姨娘的马车,后面还跟着整个村的村民,皆扛着锄头和铁锹,杨三根跑得最快。
原来两位姨娘见劫匪没有追上,急忙去先前用饭的村子求救,杨三根二话不说操起家伙就去了村长家下跪求救。
一番折腾,一行人总算平平安安回了盛京,只不过入了城门,几位姨娘合计过后却是不敢带‘昏迷不醒’的江楼月回府。
钟初煦始终没看躺在那儿的人一眼,面无表情说道:“真想赶尽杀绝,你们都不可能完好站在这里,夫人需得抓紧救治,莫要耽搁。”
江楼月睁开眼时,大夫正提着箱子踏进来,身上的伤口已光洁如新,连疤都未曾留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施展幻术糊弄过去。
翘腿枕着胳膊躺在榻上,试探着叫了叫温蕊,没有应答,也不知是中了一剑妖灵有损,还是情伤太深不愿面对。
为了假装身受重伤,江楼月在榻上躺了小半月,期间李氏一次也没来探望过,只安排人送汤过来,钟初煦夜间在门外徘徊,却始终未踏进房,几位姨娘哭得抽抽搭搭,只恨不得蘑菇一样长在她塌边守着。
当江楼月实在躺不住,想去院里溜达溜达时,温蕊主动说话了。
“我要去见他。”
江楼月对温蕊冲过去挡了一剑的事还心有余悸,生怕她要做出原谅钟初煦的傻事,忙不迭想用三寸不烂之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看你长得美,又温柔,还经商有道,想要什么男人没有,非得吊死在一棵烂树上?再说了,你看他做的那些事,跟你把甜言蜜语说得跟真的似得,扭头又跟别的女人信誓旦旦说同样掏心窝子的话,一转身还能把自己的贴身婢女睡了再冷情掐死,就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管不问还要下药害了嫁祸于你,现在更绝,都雇劫匪杀你了,你若是再不清醒点,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更绝的事来?”
“知道他要杀了我,为他挡下剑的那一刻,我就彻底死心了。”温蕊没有哭诉也没有谴责,只是平静说着,“我去同他谈和离。
江楼月怔愣,随即狂喜。
自魂穿过来,她真心实意感受到温蕊对钟初煦的深情,以温蕊的性子,她本以为还得优柔寡断很久才能决断,没想到却是这般利落。
当下二话不说,把身体的掌控权还给了温蕊。
书房,钟初煦正在提笔练字,想求个心平气静,门外的丫鬟进来通报,说夫人来了。
行云流水的手骤然一歪,拉扯出一道长长笔墨。
钟初煦搁笔,将手蜷进袖里,“请夫人进来。”
两人面对面坐下,丫鬟奉上茶,钟初煦挥了挥手:“下去吧。”
屋子里只剩两人安静坐着,窗边有一束阳光斜照进来,光柱里细小的微尘跳跃,温蕊侧头看着,声音很轻,“倘若你还有半分良心,就不要再使手段休妻或是干脆让我消失了,我们和离。”
钟初煦不敢去探望温蕊,就是不愿面对这个问题。
此时听到这话,他下意识就猛地捉住温蕊的手,紧紧握住,“夫人,那全都是我一时的鬼迷心窍,我们不要和离,我是当真舍不下你。”
江楼月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口吐芬芳,钟初煦的假面具都被完全撕下来了,还在这里装模作样鬼扯什么呢。
温蕊抽回手:“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你想要的,倾云郡主的父亲翊亲王兵权在握,在朝中权势滔天,你真能为了我,不去娶她?”
钟初煦惶然收回目光,陷入沉默。
温蕊不紧不慢道:“若你应下和离,我就此消失,若是不应,我会将你做过的一切公之于众,我不想和你走到对立这一步,毕竟,我曾经很爱你。”
一句曾经,让钟初煦揪心,他这几日彻夜难眠,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分明不爱了,也在雨夜那宿决心要对她下狠手,可为何现在却百般不舍。
也许是没有人能像温蕊那样,为他奋不顾身挡上一剑吧?
他想不明白,只能哀求:“夫人,我离不开你,我可以答应和离,但我们还是在一起,好吗?”
江楼月听了想打人……
温蕊显然也被震惊到了,终于正眼看过去,“你是想娶了倾云郡主,然后让我做那暗地里见不得光的外室?”
钟初煦赶忙解释:“夫人你无依无靠没有家人,所有人又都知你生不出孩子来,想另嫁实在太难,我出此下策是为了你后半辈子做打算,我可以养着你,一直做你坚实的后盾。”
温蕊冷声拆穿,“这些年是我在养着钟府上下,既然你不愿和离,那我只能选择另一条路,你若想再耍阴狠手段,我也不会怕你,不信大可走着瞧。”
这般强硬呛声,是钟初煦始料未及的,温蕊在他眼中一直温柔包容,母亲欺负她多年也不曾反抗,她是当真爱惨了他,任他掌控拿捏,可眼下……
他是真的彻底慌了,眼见温蕊起身要走,忙用力喊道:“夫人!”
温蕊回头。
钟初煦心口沉闷如压重石,颤着声想要挽留,“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伤害了你,可我不能没有你,求求你,夫人,求求你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说着激动上前抓住温蕊的手往自己脸上扇,“你打我骂我都好,只求你别走,你那么爱我,当真能狠心撇下我吗?”
温蕊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一下下拍击在脸上,温柔又决绝,“我只要和离书,否则我立刻将你和倾云郡主的苟合抖落于世。”
论狠心,她何及他万分之一。
一提及倾云郡主,钟初煦就有股说不出的暴怒,恨恨甩开握着的手,“好,我给你和离书!”
颤着手写完和离书,他的心如乱麻揪成一片。
和离必然会破碎坊间关于两人百般恩爱的传言,他必然会受到层层外界的压力,可若要他继续对温蕊出手,却是再也做不到了。
温蕊接过和离书,垂眼踏出书房:“就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钟初煦重重跌坐回椅子里,压下不舍痛心,不断麻痹安抚自己,想成大事就要懂得取舍,一个女人而已,又如何能和权势相比呢。
他没有选错。
也绝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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