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面包店很不起眼。
它与许多其它小面包店并没有什么不同。
拥挤,狭小。柔软的面包并着香肠摆放在橱柜里,还有些看起来有几分精致的小甜点用玻璃罩子呵护着,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黎渐川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观察了一会儿,才走进这家店。
现在是工作时间,店里只有两个人在。
胖胖的女人正在选购面包。
神色温和的男老板坐在柜台后看报纸,听到开门的声音抬起头,露出一张斯文白皙的脸。虽然年纪看上去不小了,但从欧洲人的审美来看,这还是一张相当出色的脸。
“欢迎光临,康恩探长。”
老板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康恩探长在白教堂街区是个挺有名的家伙,很多人都认识他。利用这个身份,似乎不管去哪里都说得通。
黎渐川在面包店内转了转,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他挑了两样东西,来到柜台付账。
在面包店老板给他用纸袋打包时,黎渐川一直沉默紧闭的嘴突然张开:“昨晚我杀了一个女人。”
面包店老板一愣。
黎渐川微微一笑:“这是一本书的名字,您看过吗?”
面包店老板反应过来,勉强笑笑:“哦,不好意思,康恩探长,我很少看这类书籍,我喜欢读报……”
黎渐川没再说什么,接过纸袋离开了面包店。
用这样两句话来试探,是他在“只能说谎”这条法则下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接下来他按照顺序去了礼服店。
礼服店比起面包店就相当忙碌了,裁缝和侍应生们在领着不同的顾客量体裁衣,认真地倾听他们的要求,行动间透露出良好的职业素养。
这家店位于嫉妒街七号,是白教堂最为繁华的地段,店里来往的也多数都是上流社会人士。
黎渐川一进来就受到了欢迎。
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一名年轻的学徒熟稔地和他打招呼,脸上浮现出几分腼腆羞惭之色:“对不起,康恩探长。我知道您很信任我,但时间还是太短了,您要的礼服我只完成了一半……”
“昨晚,嫉妒街有人被开膛手杰克杀掉了。”黎渐川突然说。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店里的所有人听见。
店内一静。
许多客人和裁缝脸上都浮现出惊恐之色。
开膛手杰克自从出现以来,就以他残忍的杀人手法,和来去无踪的神秘,成为了白教堂街区的噩梦。所有人都对这个名字充满恐惧。
“天呐!这不是真的!”
“杰克,又是杰克!上帝!”
“就没有人能抓住这个该死的家伙吗!”
议论声和低呼声瞬间挤爆了礼服店。
黎渐川不动声色地将各种消息收进耳朵里。
突然,一个不悦的声音压下了这些躁动:“康恩,你是来我的店里捣乱的吗?”
一个戴着高礼帽的胖子出现,“早饭的时候我遇到了报社的南希小姐,听她描述了暴食街刚刚发现的尸体,是发生在暴食街的案件……康恩,我看你真是被杰克迷晕了脑袋!”
所有人都很相信报社的消息。
店内安静下来。
显然,哪怕案件发生在不远处的暴食街,但只要不发生在嫉妒街,人们就不会太过惊慌。
胖子来到黎渐川身边,邀请他出去喝一杯。
黎渐川拒绝了。
他通过胖子的举止神态,确定他和康恩一定是熟人,甚至可以归为朋友。他没有康恩以前的记忆,和胖老板待久了,可能会露馅。
但胖老板却好像有些焦虑,拉住他低声说:“康恩,你一定要帮帮我!我和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不是我的孩子!她是个妓.女,谁知道她有多少个男人……我可对她的那条贱命没有半点兴趣!”
黎渐川盯着胖老板:“你杀了她。”
“哦,不!”
胖老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跳起来,他瞪大了眼睛,惊惧道:“我怎么可能杀人!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的,康恩!别开玩笑了伙计……南希那个女人已经盯上我了,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我和那个妓.女只是睡过几次而已,你知道的,男人都是这样……”
胖老板掏出手绢来擦汗。
“你要帮帮我,康恩,你不是一直在秘密调查开膛手吗?你知道的,那不是我,你要替我解释……”
黎渐川又用谎言套了几句,发现胖老板没有其它有用的信息了,就很快离开了嫉妒街。
他的时间有点紧。
没空去餐厅,他把买来的三明治和火腿吃掉,凑合当了午饭,在下午赶到了贪婪街的书店。
书店很杂乱。
一串铜风铃挂在门上,黎渐川一进门就触动了它,叮叮当当的清越声音响起,如一阵午后的秋风一般,凉爽怡人。
黎渐川从几排书架间缓缓走过,视线从一排排英文书名上飞快掠过。看似走马观花,但却有极强的阅读速度支撑。
突然,他的目光一顿,停在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上。
第十三排,第七行,第二十一本。
他纯粹是抱着瞎猫碰上死耗子这样的想法,按照地址号码数过去。但他意外地发现,这个位置上的书像是分错了类别——一堆文学作品里,夹杂了一本阐述宗教的书籍。
他取下这本书,刚一翻开,就看到了扉页上猩红的婴儿手印。
婴儿手印下方有一个花体签名,和几行排列奇怪的字母。
黎渐川不动声色地将书放回去,又在书店转了圈,才回身拿过这本书,并且又选了几本类似的宗教书籍。
“您对这些也感兴趣吗?”
书店老板接过钱,被眼镜挡住的眼里露出一丝狂热。
“是的。”
黎渐川违心地说。
他撒起谎来很有天赋,完全面不改色心不跳。
收起找回的零钱时,黎渐川又重复了一遍在面包店的话,书店老板吓得眼镜差点掉下来:“哦,康恩探长,请别开这样的玩笑!”
“这是本书名,您这里有吗?”黎渐川自然而然接上后一句。
书店老板缓过来,摇头:“古怪的名字……这种作品通常都很冷门,我建议您去一些旧书店问问。他们喜欢收藏稀奇古怪的书籍。”
黎渐川将书店老板的反应收入眼底,没再多留。
终于结束了对这三个地址的初步调查。
黎渐川算是得到了比较满意的结果,他对一些事已经有了猜测。之后他回了一趟警局,偷偷翻看了下暴食街案子的资料,然后才不疾不徐地踏着落日余晖,回到白教堂街的公寓。
宁准似乎刚睡醒。
那本书被摆在床上。
他靠着枕头懒懒地翻了一遍,又把书停到扉页。
他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这本书讲的是一个邪恶的宗教仪式。是一些贵族之间流通的,向邪神献祭的手段。这个仪式需要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女人,和一根涂满了蝙蝠血的木桩……场景,大概就和我们昨晚见到的差不多。”
“但这个仪式并不会杀死孩子。”
宁准的声音冷静清晰,“女人被钉住后,不会立刻死亡,他们会用各种方法为她续命,一直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满了十个月,被剖出来的那一刻。这样仪式里出生的孩子,据说会得到邪神的祝福。”
“扉页的签名是汉尼。”
宁准解释:“旁边是埃特巴什码,一种很简单的密码——最后一个字母代表第一个字母,倒数第二个字母代表第二个字母。这句话的意思是,‘仪式失败了,他的父亲会喜欢他’。”
这句话充满一种怪异的逻辑感。
“他”是谁?
开膛手杰克吗?那他的父亲又是谁,为什么仪式失败了,会喜欢他?这本书……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家书店?
黎渐川心里猜测着,就看见宁准伸了个懒腰,一双幽幽沉沉的眼睛看向他,带着点尖锐的冷和戏谑:“你隐瞒了一些东西,但我可以猜出来一点。”
宁准往他身边靠了靠,抓过黎渐川的手看了眼:“你的指甲缝里有些面包屑,你上午去了面包店,它很有可能是你第一个去的。那家店没什么人。你的法则不是‘不能说话’,所以你和老板聊了两句。”
“让我猜猜你最可能说的话……”
宁准摆弄着他的手指。
黎渐川没有收回手,他偏头注视着宁准的侧脸。
天已经黑了。
房间内灯光昏暗,为那半边精致的面容勾出温暖的细线。那片纤长的眼睫微垂着,遮住他眼中的洞察与莫测,让宁准看起来有些无害。
“你可能会说‘嫉妒街发生了命案’或者‘死的人来过你这家店’之类的,具有很大误导性、引导性的话。你会观察听到这句话的人的反应,来确定他对暴食街的事知不知情。”
“然后你去了礼服店。”
“你应该是那里的熟客,说不定和老板认识。你可能在那里套了些话,很关键,耽误的时间比较久,消耗了你上午的时间。所以下午的时候你才去了书店,然后又回了趟警局——这个路程不近,按照你的速度也有点赶,所以你今天比平时回来得晚。”
宁准敲了下床头柜上的时间表:“不用好奇我怎么知道康恩的时间安排,他可是个很自律的家伙。”
他仰起脸,桃花眼微眯:“我猜对了多少?”
那双眼睛溢着温暖的灯光,却好像真的能看透一切一样,隐藏着锋利冷静的刀。
这把刀令黎渐川的心发出兴奋的战栗。
他没有说话。
宁准好像也只是想随便秀一把,见黎渐川不回答,也没有追问,只是又把脚塞到了黎渐川怀里,靠着继续翻书,像一只娇贵又慵懒的猫咪。
八点,晚餐开始。
黎渐川眼前一花,立刻就出现在了那张长桌边。
经过了一天一夜,这次所有人的反应都不再生疏。大家陆续坐下,黎渐川扫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座次没有改变,还是第十一张椅子。
之前那个新人的椅子已经空了,她确实死了。
令黎渐川有些惊讶的是,第七张椅子也空了。昨晚没有通告,那这名玩家应该是被游戏杀死的。
“昨晚杰克出现在了暴食街,杀了一名妓.女。”
哈里男爵面带忧虑:“这是他杀死的第四个人了,我们要阻止他,不然会有非常可怕的事情发生!”
“另外,还要提醒大家,不要一晚巡视两条街,或者几个晚上重复巡视一条街。这会让街道里的东西不满的。”
这句警告似乎在说明另一名玩家死去的原因。
男爵说完,似乎没有胃口,敷衍地吃了两口牛排,就离开了餐桌。
剩余十一名玩家沉默地用餐。
突然,黎渐川左手边的玩家沙哑地笑了声:“没有人想和我交换情报吗?”
他的话让在座的人动作一顿。
“都是老玩家,就不要装模作样了。”
这名玩家冷笑,笑声中带着一股嚣张邪肆的味道,“每一场游戏,玩家随机到的身份都会与谜底有一定的关联,按照你们的速度,应该都有线索了吧。拿着一些残缺的线索碰运气,还不如一起合作……”
他顿了顿,毫无顾忌道:“我的线索是教堂。”
餐桌上静了几秒。
第三张椅子上的玩家开口:“贵族。”
“裙子。”
“仪式。”
“德兰镇。”
……
陆续有几个玩家开口,吐出简单的词语,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
黎渐川默默将这些线索收拢到一起,并记住了说出“仪式”的斗篷人,是第九名玩家——知道这个情报的,很可能是宁准。
交换完不知真假的情报,晚餐就结束了,所有玩家被送回住处,准备一小时后的第二次巡街。
这次宁准选择了书店所在的贪婪街。
不知道是不是黎渐川的错觉,今晚的雾更浓了些,路过白教堂时,他甚至很难穿透雾气看到教堂的顶端。
贪婪街店铺很少,大多是公寓私宅。
这次巡街顺利到黎渐川都有些疑惑,他们什么都没遇到,在街角买了果酒后,他们便走回白教堂街。
然而,就在快到公寓门口时,黎渐川却忽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孩子的尖叫。
“有人在看我!妈妈,有人在看我……!”
一个穿着黑色公主裙的小女孩从一栋宅子里冲出来,怀里抱着一只被剥了皮的猫,疯狂哭叫。
过分尖锐的叫声响在空荡冷寂的深夜街上,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剥皮猫的血甩在了她苍□□致的小脸上,血水和泪水混在一起,衬得她的眼神有些阴冷。
很快一个仆人打扮的妇人跑出来,把小女孩抱了回去,尖冷的哭声被关在门内。
回到公寓之后,黎渐川照旧烧水洗澡,宁准却靠在窗台边突然说了句:“那是座荒宅,没人住。”
黎渐川动作一顿,看了宁准一眼。
宁准仿佛什么也没说一样,对着黎渐川笑笑。
两人洗完澡,躺到床上。
黎渐川很快睡着了。
半睡半醒之中,黎渐川忽然感觉到——
有人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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