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浓醇鸡肉的味道从简植家飘到远处,村深处的空气里是勾引得人走不动路的诱惑。

    昨天他家吃鸡肉的时候,好多人家就闻到了。村子里炖鸡宰肉不是常见事,很快就穿到了简植她奶奶家。王简氏动了吃鸡肉的心思,然而她上次在简植家闹事占了下风,这回不太愿意上门去讨,于是轮到简三峰掐着时间点,端着个小缸子来到简植家。

    简三峰不要温度地穿了一身非常熨帖的军大衣,脖颈因为寒冷泛起了鸡皮疙瘩,一进院门,正好听简植在屋子里说她不吃肉。

    他进了温暖的房内,一拍巴掌,在人身后高声说:“来来来,你不吃肉,正好把你那份儿给我!”

    听到这话,大家潜意识地皱起眉头,简植抬眼看到简三峰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连发丝走势都跟2020的发小刘牧差不多,心里乐得慌。

    刘牧跟她从小长到大,简植认为他这个人也没什么长处,若非要挑一挑,那相貌就是长处。不仅长得好,而且护理得好。2020年闹病毒的时候,他感染了帽状病毒住院,还带着面膜上了救护车。

    虽然刘牧也挺草包的,但他多少是个讲理的人。

    简植看着小叔,又看了父母一眼,抢先回答:“叔啊,咱得讲讲理,这鸡肉我要是不吃了,我还能给别人吃。我要是这份儿给了你,你能给我啥?”

    简三峰愣住了。

    他和他娘上来讨食儿,从来都是不劳而获,哪还需要还给他家东西呢?

    简植委屈地眨巴眼,伸手随便往厨房的方向一指:“叔,我家断粮了。要不是饿得不行了,还能把能下蛋的鸡宰了吃吗?”

    简瑛顿时明白了:“对啊叔,我们宰了能下蛋的鸡,实在山穷水尽了,你总得帮我们想想下顿。”

    简植简瑛不提这是野山鸡,只讲这是下蛋的鸡,正是为了强调鸡肉的珍贵。

    在七零年代的狼窝生产大队,一只会下蛋的家鸡相当于小金库。蛋可是舍不得吃的,那都要用来换钱,还有孩子的文具。偶尔吃那么一回,也是给家里的壮劳力或者男孩儿。

    若不是被逼到绝路的份儿上,还真不会有人宰能下蛋的鸡。

    但野山鸡也是能下蛋的鸡,简三峰可是想不到这一出。

    他自是不想掏腰包,可瞅着香喷喷的鸡肉又不能吃,肚子咕噜咕噜叫得直着急,当下说出了混账话:“我是你叔,你不知道个孝顺的道理吗,这鸡肉也是要给你奶奶吃的!”

    胡圆听了半天,心里一凉。以前简植她奶奶她叔过来讨吃的,多半两家里都有余粮,现在孩子们明摆着说着鸡肉是走到绝路了才宰的,结果小叔还这么不讲道理。多年来的情分简直喂了狗。

    但胡圆和简大梁不吱声,对待这种无赖的,完全不能从逻辑上说服他。

    简植委屈巴巴地看着小叔,心里头使劲儿想台词:“叔啊,宰完一只又一只,我们全家可就饿死了,你也不接济我们,到时候我们全死球了,还怎么能孝顺你呢?”

    “孝顺孝顺,你也别忘了敬老爱幼,敬老是我们的事儿,但是爱幼也是你的事儿呀,我和弟弟都这么幼——”

    胡圆和简大梁在心里豁然开朗,多年来的芥蒂有了出路。而简植继续一本正经地讲道理:“叔,我突然想起来,之前你家不是也说断顿了?咱们亲人家和睦一家,下次宰鸡宰你家的呀,咱们轮着宰,一定能平安过了这个没粮的时候!”

    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简植干脆站起身来:“哎呀我也吃饱了。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吧,我现在就去宰你家的鸡。”说着就往厨房的方向去拿刀,谁也不看就拿着菜刀出了门。

    小叔脸色一白,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大半道上就扯住简植的袖子:“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木!放下刀!不宰了不宰了!我不吃了还不行吗!”

    看了那白森森的菜刀一眼,拔着就跑了。嘴里嘟哝着:“这丫头的疯劲儿真是没完没了。”

    简植回家坐到餐桌旁,看到简瑛和小弟都在笑,爹娘没什么表情。

    过了几秒,胡圆才和简大梁说:“她爹,其实呢,我确实也给简植她奶奶留了鸡肉。还想让简植吃完饭给他们送去。谁想到娃小叔这么不讲道理……”

    简大梁气汹汹地说:“该!活该他吃不到鸡。总算知道他们心里都想着啥了。”

    ……

    那边,简三峰空手回到家,又被王简氏追着打:

    “你怎么又被简植给唬住了,我就觉得她最近一套一套的!我不是和你说了简大梁出去换粮了吗!他家现在不可能断顿的!”

    “什么下蛋的鸡,三峰啊你可长点儿心吧!”

    *

    简家人吃过午饭之后,一家人捧着圆滚滚的肚皮爬上了正屋大炕,在太阳的烘晒下如一窝暖洋洋的猫。这种感觉如此美妙,他们好久都没有这么惬意。

    然而,简植娘察觉到二女儿一直不安生,她在炕上翻了好几个身后,窸窸窣窣地爬向炕柜,伸手拿下了麦乳精。

    胡圆心想,这孩子肯定是中午没吃饱。闭了眼假装没看见,继续睡去。

    她没有看到简植接下来的动作,女儿把麦乳精倒进一保温杯的热水里,拧上盖子摇了摇,静悄悄地出了院门。

    午后山间的阳光带着树木的干燥香气,冬风很弱,脸庞上竟然感受到一缕初春的明媚热烈。简植在狼窝山上抱着保温杯愉快前行。

    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她才站在那棵遒劲的老树下,笑着喊了声暗号“阿黄我饿”,火焰一样的小巧身形像段落里的逗号一样,跳跃着点缀在山道的篇章上。

    简植扭开保温杯,喜气洋洋地放到黄鼠狼鼻子下面:

    “你肯定没喝过这个,这东西叫麦乳精。村里知青给的好东西,我觉得你可以喝喝看。”

    麦乳精香甜的气息腾到了黄鼠狼的鼻孔里。于是,那小尾巴疯狂摆动,车厘子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它赶快接过杯子来,将粉嫩的小舌头伸出来,往里面舔去。

    黄鼠狼微眯着眼睛喝麦乳精,整只狼看上去幸福极了。简植趁它心情好,无杂念,循循善诱地问它:“我家门口,那只蹦跶的野鸡,是你送的?”

    “咕嘟咕嘟”,黄鼠狼捧着杯子喝着麦乳精,点点头。

    简植伸出手指点它的小下巴:“我就知道是你,为啥要给我送野鸡?”

    黄鼠狼放下杯子来。

    它站起身来,双爪合拢放在嘴边,模仿村里大家站在房顶上的呐喊:“简植和陈龙生打架了,简植和陈龙生打架了!”

    简植:……噗。

    “你这是听见我和别人打架,怕我打伤了,给我拿鸡补身子呀。”

    黄鼠狼又捧起杯子,“咕嘟咕嘟”,喝着麦乳精点点头。

    简植心里涌上一丝感动。但是该说的还得说:“我以前讲过吧,你没事儿不要下山,会被人发现的。还有,你是觉得那野鸡不会得病吗?你知道禽流感吗!!H5N1、H5N6、H7N9……”

    简植巴拉巴拉地说着字母数字,已经把黄鼠狼急坏了,它不知道怎么解释,直接撂下杯子,不等她说完,就拽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只见悬崖之下一处热闹闹的草窝,旁边用一根根木头戳在地上围了半圈,里面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简植凑了过去,“呀”得叫出声来,那是一堆拖着大尾巴的野鸡扑来扑去,地上还有无数只小鸡仔和灰野鸡蛋。

    黄鼠狼从草窝下巴拉巴拉,掏出一本《狠抓两条路线斗争,促进家禽生产发展》,翻出画着养鸡的那一章,使劲讲出自己的意思:“不是野味!!!是我养的!!我为你养的!!!”

    ……

    简植又是感动又是悲伤。

    “我亲爱的阿黄,驯养野味也是不太妙的。”

    “在……未来的很多很多年后,国家林业局等12部委,倒是联合制定过一条《关于适应形势需要做好严禁违法猎捕和经营陆生野生动物工作的通知》。通知里说:‘对手续齐备、经营规范的驯养繁殖单位和个人,要给予积极的引导、鼓励和扶持’。”

    “然而,首都北晶市林业局野生动物保护站也表示过,驯养的陆生野生动物仍然不允许进入餐馆。”

    “你能品出这个意思吗?证明驯养的野生动物,也是有风险的,我们要远离它!!!!”

    黄鼠狼“嘤”一声气哭了,跟简植咬字不清地说:“这只鸡!好东西,没问题!”

    小爪子捏了一个小圈圈,又划了一个大圈圈,咧咧着说:“我从它那么那么一只小鸡,养成那么那么一只大鸡!”

    扯过保温杯往简植脚下的草垛子里一丢:“你不拿鸡,我不理你了!麦乳精,我也不理!”

    小动物都是单纯的,简植看它高兴得快,生气得也快,心里柔软起来。

    她随便扯过一只鸡来,掩着鼻子,捏着鸡喙张开,看了看口腔里面;又把它扔到地上,查了查蹦跶的姿态,才扯了扯黄鼠狼的小胳膊:“好了好了,你这只从小养到大的鸡,我带走,但是……为了让你不染上什么H5N1,以后不要再养能飞来蹦去的野鸡哟!”

    黄鼠狼看她一眼,扭开保温杯瓶盖把麦乳精喝完。

    “下次还要喝这个,”它气鼓鼓地说,但扭身走开的小身板,分明欢快极了。

    ……

    简植依旧是用攀岩的方式走了别人不太会注意的山路,从房顶下到自家院内。此时胡圆正在院子里给孩子们做野鸡毛毽子,被闺女的出场方式吓了一跳:“你咋又弄来一只鸡!山上就算有野鸡,也算是公家的,你小心点!”

    简植点点头:“没事儿,最后一次,以后没有了。”

    胡圆又想了想,试探着问:“饿了?这次你准备吃这只鸡了吗?”

    简植很干脆:“我不吃。”

    胡圆料到了,把手中的野鸡毛毽子丢给她:“行了,那你玩儿毽子去吧,我来处理鸡。”

    简植接过漂亮的野鸡毛毽子,看到一簇羽毛在阳光下反射着华丽的光芒,比正常的鸡毛毽子要好看十倍,原主的回忆在她大脑里叫嚣:如果带到学堂去,她一定会成为最惹人羡慕的姑娘!

    然而,她心一横:“我说拒绝野味就是拒绝野味,野鸡毛毽子我也要拒绝。”

    简植把野鸡毛毽子用嫌弃脸丢到一旁,深吸一口气:“请看我,漂亮的坚持。”

    胡圆:……这咋的还漂亮个没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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