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晨光涂抹在王简氏家院,空荡的猪圈被提灯仔细照了又照,然而只有猪槽里为剩不多的潲水反着光,像是大写的讽刺。
王简氏和简三峰四目相对,又看向简大梁:“你说这到底咋回事儿?人偷的?”
简大梁摇摇头:“这猪圈门又没被破坏,里面的泥浆也没啥脚印。奇了……这猪像是凭空消失的。”
王简氏声音抬高,不可置信:“这笨猪,还能成精跑了?”
简大梁颇为烦躁地点燃一颗烟,也不知为啥想起一个知识点:“猪可不笨,猪很聪明。乌克兰军队还拿猪当军犬。”
王简氏:……
找猪要紧。简家三个孩子被打发着全村各地儿奔来跑去。即便知道一切都是徒劳,但挨不过亲奶奶和亲爹的使唤,他们各家各户敲门问着,大道小道盯着,见到一个人就问一句:“你看到一只挺欢实的小猪仔吗?”每个人刚开始还会关切地问问这猪是跑了还是被偷了,但一听说是无缘无故地没了,还以为他们在开玩笑。
简植跟在简瑛背后踢着石子,完全对找猪这件事不上心。等走到陈龙生家门口,她突然皱了下眉头,对姐姐说:“这户,我就不进去了。”简瑛大抵知道这俩孩子之间曾经有过节,尤其在养猪这事儿上有矛盾,就让妹妹先回去。
简植并没有回家,她要上山。
微茫的晨光里,简植踏着坠了露水的草木,轻轻喘气攀登着。借助着天边那点儿鱼肚白,她看到野鸟打着圈从树顶上的窝离开,梯田上的小麦也抽了芽。大队人们专心耕作,俨然忘记了落陷阱捉野鸡的事儿。
过去的那个冬天,其实也没听到谁家真正捉到什么野鸡。得了好运的,只有简家一户。
等走到后山深处时,稀薄的氧气带来了些许耳鸣,又携了点儿加速的心跳。简植把手拢到嘴边,终于喊出那句久违的:“阿黄,我饿。”
……
空山静悄悄,落叶有声响,这一句话问了出去,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她料是阿黄没听到,又大喊两句:“我饿,我饿!”
然而,还是没有动静。
阿黄有可能是出去了。
意识到难得的一次相聚,就被这么不巧地错开,简植心里很是失落。
她走进洞穴内,看到几本她之前拿过来的图书被整整齐齐地摞着,摆在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小石台上。凑过去,突然看到这石台上还有自己之前拿过来的草纸和铅笔。拿起草纸,看到上面的字幼稚得不像话,但依稀可以辨别出来,那写的分明是:瞧咱大队的小孩儿学拼音。
简植笑出声来。
没想到这么些时日不见,这只成了精的黄鼠狼还一直孜孜不倦地学习,进步神速,比家里那位小弟简友来还要厉害了。
她半跪到石台边上,拿起铅笔在“儿”上打了个圈,在旁边写,“是儿不是||”。
等站起身来,她在耳畔捕捉到一缕细弱的哼唧哼唧声响。
*
简植费力地抱着一只小猪仔下山去。它干干净净,欢实愉快,毛皮亮泽,小短腿在她的怀里扑腾。
简植用力用双臂勒住那浑圆的肚子肉,低声威胁它:“别乱动了,再乱动,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小猪仔立马不扑腾了。
她方才在洞里一个大坑处找到了这只小猪仔,那坑干干净净,垫了松软的干草,旁边还有一大把猪草,带着一碗清澈的水。简植立马便怀疑这就是奶奶家所丢失的那头小猪。
阿黄的潜力到现在都没被自己挖掘充分,但现在能确定的是,它可能跟一切的野生动物及家养动物都有联结。想要喜马拉雅旱獭,就能囤到喜马拉雅旱獭;想要家养的猪,就能得到家养的猪。昨天她只不过在院子里喊一句“让奶奶家的猪消失”,可能是让它听到,就这么得偿心愿了。
那还有呢?她抱着猪仔,苦苦思索着。
简植突然想起上次在院子里喊想要陈龙生的语文书,结果大半夜的,那本书就从天降落。
……
可能也是阿黄搞的。
小猪仔即便不敢扑腾了,但仍然在简植的怀里东张西望,对着逐渐挂上远处山峦树梢上的太阳眨巴眼。
简植想,被这么有灵性的阿黄养过,会不会也带上点儿灵性呢?
“你昨晚,是被一只黄鼠狼撵着,从村子里跋涉到后山的吗?”
猪仔晃晃脑袋,像是摇头。
“你昨晚,是被一只黄鼠狼作法,突然间,‘啪嚓’地从村里离开,降落到洞里的吗?”
猪仔仍是晃晃脑袋。
问不出个名堂,百思不得其解。当简三峰站在村口打水,瞧见的正是这一脸疑惑的抱着自家小猪仔的简植。
小叔飞快地把井水撂下,三两步走到简植这块儿,声音颤抖高亢地说:“你这是从山上找到的猪?”
简植发现,小叔即便额角有汗,但颜值也不输以往,狭长的眼尾水墨笔端一样往上挑,嘴唇又是跟抹了润唇膏一样淡淡的。真真儿个和刘牧一样样的。
她“嗯”了一声,瞬间就把猪仔往他手里一递。简三峰打骨子里好面子爱干净,先是躲闪了一下,差点儿就把猪摔地上了。
不过,他马上就发现这猪身上其实没有沾着污垢,赶紧用手使劲儿撸了一把,就恨不得用脸蹭一蹭了。
即便他废柴,他好吃懒做,但早晨损失掉一头猪仔仍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毕竟猪仔价格不菲,而且年底卖掉之后,是笔非常重要的收入。
他问:“咋回事儿?这猪还能自己飞到狼窝山上了?你也听你爹说了,门没破,泥坑上也没脚印。”
她四处望望,看没什么人,只有皱着眉头的简三峰,这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叔,你信这世上有妖精么?”
简三峰一唬,然而却道:“你说什么呢!这都啥子年代了,怎么有妖精!”
简植把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说一桩秘辛:“江燃你知道吧,那个知青。他说像咱们这样的深山沟子,最容易出妖精。”
简三峰:……
简植抿了抿唇,像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似的,然而顿了片刻,说了下去:“你有手有脚的,不去喂猪,非得让我奶奶去我家说要我喂。我当时挺不乐意的,就嘟哝了句‘让你们猪丢了算了’,结果可巧第二天,你家猪就没了。”
简三峰:?!?!?!
她说:“不信吗?我昨天在院子里说这话的时候,我姐姐还在旁边听着呢。我觉得嘛,妖精惩恶扬善,不想让我受这个委屈,就把你猪拐山上了。我跟你说,你再要把猪扔给我养,那么这猪仔还会丢。这回妖精是给它洗白白,下次可就吃干抹净了。”
简三峰紧紧抱着小猪跑了,都忘了他打的井水了。简植觉得面前这幅美男小猪图甚是可爱可亲。
*
小猪仔重新回到了奶奶家的猪圈。简三峰跟王简氏说,以后自己好好喂猪,再也不折腾别人了。
经过一上午折腾的简植倒在炕上,任凭爹娘弟姐百般询问,也说不出个名堂,只讲这个是自己而和简三峰的秘密,两个人说好了,谁都不能透露。
简大梁好奇,什么时候自家闺女和简三峰的关系处得还算融洽了,基本上都抛弃了以前那可怜巴巴的尊长态度,现在完全直呼大名。
简植更是没法回答,这关系融洽,还是因为他和自己21世纪的发小刘牧一模一样。一起相处了20年左右,怎么可能还对他持尊长态度。
胡圆看问不出什么来,跟她讲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儿:“你今天去村子里问了这家问那家,有没有见到一个大概一米高的小孩儿,”她一边说一边比划,“这大冷天的,身上穿得挺薄,是一件红色小褂子,踩着黑色小皮靴。刚我问了你姐你弟,都说没见过。”
简植不太在意:“没啊,咱村不就那些小孩儿吗,你应该比我清楚。哪有什么从来没见过的。怎么啦?”
胡圆道了句,“那可就奇怪了”。她从炕沿边上拿过来一个袋子,给简植看,“就你们出门那会儿,这个小孩儿跑咱们家来了。也不说话,就敲了院门,对着里面嘻嘻笑。我给他开门吧,他就塞给我这么一袋子东西,给完就跑了,我追也追不上。喏,你看看。”
简植懒洋洋地拿过袋子,打开来看,顿时坐了起来,眼睛都挪不开了:干木耳若干片,干香菇若干朵,红薯干若干块,还有一把干豆角。
她把袋子放下,紧紧抓住她娘的胳膊:“你再给我讲讲,那小孩儿长什么样?”
胡圆满眼疑惑说:“怎么着?你见过?小脸挺俊的,像年画上走下来的娃娃。胳膊腿儿上都是肉,双眼皮,那小嘴,笑起来真甜啊……”
简植也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谁,但听这个描述,肯定不是村里人。他们狼窝生产大队的小孩儿,都和简友来一样泥地里打滚,别说什么小皮靴小褂子,更不会跟年画娃娃一样白白净净的。
这个作风有点像阿黄。
可是……
她脑子乱极了。
吃了早饭,简植悄悄出了门,溜到奶奶家,矮着身子蹲到猪圈旁。对着里面那只重新弄了一身泥拱来拱去的小猪仔说:
“你昨晚上,是被一只黄鼠狼弄走的?”
一模一样的问题,小猪仔很自然地晃晃脑袋。
简植又开口道:“那你昨晚上,是被一个小娃娃弄走的?”
小猪仔刚要继续不耐烦地晃脑袋,结果蓦然地听见这问题终于有改变,随后就点了点头。
简植:……!!!夭寿啊,阿黄真变成人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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