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植在全校同学中原本是个不打眼的存在。虽然长得清秀端庄,但以前的性子太过内向,又常被人欺负,所以这次几乎没人留意到她说什么。
不过,片刻之后,人群中仍是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午饭,谁一个人可以在中午吃那么多兔子腿啊!简植你傻啊!”
那声音粗犷不羁。简植皱着眉头一看,只见声音主人并不是班上同学,而是一个脸大眼小,且脸上坑坑洼洼的男生,他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她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这是谁。
这又是之前出现过的情况,如果原主对某个人的负面记忆太多,那么脑海会暂时空白,想不起关联信息。
若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暂时回避一下当事人,她的记忆才能回来。
于是,简植无视他的嘲笑,垂着头转身离开锅炉房。
那男生看着女生“灰溜溜”的背影,笑得更嚣张了:
“你们看啊,那是简植,初三的简植,认识吧!我哥们儿陈龙生,把她都揍出茧子啦!”
“看看,这被说了一句,就溜出去哭了吧!”
然而,还没等他笑够,突然发现走到几步之外的简植定住了脚,转过身,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人群这边。
她眼睛不红、脸上干干净净,完全不像哭过的样子,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眼神儿里带了一丝戏谑。
简植走到这男生面前,抱着胳膊笑道:“我看你和陈龙生也没好到什么地步吧。陈龙生现在管我叫爹。”
简植不顾他的表情与人群的反应,再度离开。
等这第二次离开了,简植才把刚才灌输到一半的记忆继续接收下去。
她缓缓想起,那男生是初二的王选进,跟陈龙生关系不错,也是曾经狠狠欺负过原主简植的。只不过陈龙生喜欢明着欺负,王选进喜欢暗着欺负。
有一阵子,简植带的棒子面饼和红薯经常被人洒了沙子与泥土,这让她没法吃饭,只得饿一天肚子。后来,班上的一个叫做陈花花的女同学在放学后悄悄告诉她,是王选进在捣鬼。
她当时找了王选进的班主任,把事情交代清楚。然而那班主任却不屑一顾的:你说是他,你有证据吗?你们又不在一个班,他怎么会欺负你?
原主简植想让陈花花帮忙做证,但陈花花也怕被王选进欺负,不敢出头。于是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正因为如此,原主简植这才不得不习惯吃凉的食物,远离锅炉房了。
想到这里,简植自己对自己叹气:“原来你爱吃凉的是被欺负的。我还以为和我一样,是因为觉得凉的更能保持原鲜呢,就像什么鱼生啊沙拉啊一样。”
又道:“怪不得你学习不好,成天这么饿着,能好起来就见鬼了。”
想着王选进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她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今天她可能要饿肚子了。
……不过,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处理问题少年事件吧!
她想,我课间就得去找阿黄,就算他不见我,我也得使劲儿去见他!
简植刚刚踏进教室的那一刻,班上同学正乌泱泱地讲着兔腿长兔腿短的。然而,他们看到简植之后,忽然齐齐闭了嘴。
她一扭头,原来江燃跟在身后。
江燃抱着一摞油印试卷,往桌上一搁:“开学有一周的时日了,我现在还是不太清楚你们现在的真实水平。今天一上午咱们做各科的摸底考试。因为还有其他老师的教学安排,所以时间比较紧凑。除了上厕所,不要离开教室。”
*
这事儿来得实在太寸。
课间越重要,还越抢不到课间了。
简植心急如焚地写卷子,跟往常套路一样故意对一些错一些,尽量只比之前的原主简植正确率高一点点。
每每听到外面下课铃响,而自己又如身在囹圄,简植真是痛不欲生。
倒数第三节课,她终于把每张卷子填到3/4的程度,就火速站起身来拿着卷子走向讲台。
江燃眼底微微诧异,伸出修长的手指接过卷子来,才看了几眼,就把正迈着步子走出去的女生叫了回来:“你没写完。”
简植:“我不会写。”
台下的同学嗤嗤笑着。陈龙生虽然认了她做“间谍”,但打心眼儿里还是不服气的,这会儿偏着头一点一点,好像早就料到这样似的,很是嘚瑟。
但江燃跟他们对简植了解的情况全然不同。他知道简植在装。
“不会写的,你也给我填上,填满了,别空着。”说罢就把卷子塞回到简植手中。
简植长叹一口气,拿着油印卷子回到座位上。就算胡乱填那些空白的地方,也要占用一节课的时间,她是实在没法提前找阿黄了。
等她拿起笔来写着写着,突然感到旁边原本明亮光线一暗,轻轻浅浅的呼吸响动挠起耳朵。一只骨节分明的食指敲了敲她的卷子:“会就是会,别假装不会。”
简植:……“老师,你怎么知道我会?”
陈龙生忍不住了:“老师,简植就是开学第一次作业写得好,其实她是真的不会。”
江燃没有吱声,转身回到讲台上。
等他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纸,趁没有人注意,迅速推到了简植面前。纸上写着:我不会告诉别人说你都会做,你放心。这场考试就是对你摸个底。如果你初中知识都会了,以后我要给你补高中知识。
简植:……
她真不想补高中知识,高中知识她也会。
而且,她实在测不出来江燃的水,总觉得他城府太深。即便他给自己送过麦乳精,还帮忙包扎过伤口,那她也不能对他彻底放下戒备。
之前的那辈子,父亲就曾告诉过她:“易涨易落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除却父母和真正知根知底的朋友,不要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打出去。”
于是,她把江燃那张纸揉吧揉吧塞到课桌里,睁着眼把“水具有(流动)性”填成了“水具有(弹)性”。
等到最后一节课铃响了,江燃才让大家把所有卷子交上来。
陈龙生故意在简植身后交卷子,他瞄了那错误百出的卷子一眼,转回身来道:“哈哈哈哈简植你得意不起来了吧,还说过什么月考见分晓呢,周考你都不行!”
简植准备往锅炉房那边跑,不忘回头和他说一句:“叫错了,喊简爹。”
陈龙生:……当初真不应该打赌。
“间谍。”
江燃听到他俩对话,翻了卷子,眸色越发深沉,眼底的情绪翻涌起来。
*
简植向锅炉房奔去。然而,那边已不像早晨般聚了乌泱泱的人,如今俨然就是正常场景:
三两学生过去取午餐,拿了自己的红薯或者饼子之类的就离开了,腾出位子给后面人。
简植侧过脑袋看了看,发现最后一层的那一排触目惊心的兔子大腿全不见了。
!!!???
竖着耳朵听,恰好也听到大家讨论着:
“那堆兔大腿呢?”
“不知道啊。”
“被偷了?”
“怎么可能。随便拿走一个,全校同学都会看到吧。立马就被发现了。”
“也是,毕竟不是普通东西……”
“就是说么,这人啥时候拿走的,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么。”
“呜呜呜呜我想吃兔子腿。”
“现在全校都想吃兔子腿吧。天啊,那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呸!不许封建迷信……”
简植发觉查不出来什么了,心底极其失落:阿黄放了这么多兔子腿,又这么悄悄拿走,不让任何人发现,这明摆着就是不想见自己,不想让自己有找他的任何机会。
闻着蒸橱里散发出的食物香气,她的肚子条件反射一般狠狠地“咕”了一声。
然而,她已经全无胃口了。
简植打算取下来自己的午饭之后就去找阿黄,吵一架也好,打一顿也行,不过大概率是跪着讲讲自己的哀愁与思念。她想,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解决掉,不然可真是难受死了。
谁知道,甫一拿下来这搪瓷缸子,她就感到这缸子的分量与她最初放上去时不同,现在沉甸甸的。
她离开蒸橱,打开盖子,看到沉甸甸的沙子泥土,与破碎的闲食混合在一起,隐约还能看到几片原本水灵的韭菜叶。
……
果不其然,王选进的幺蛾子。
她肚子“咕咕”叫着,直接把一缸子泥沙倒在附近垃圾堆那儿,看着废掉的午餐几乎流下失落的泪水……她想着:我没有朋友了吧,还没有饭了,没有饭吧,待会儿还得洗碗。
等抬起头来,正看到不远处的王选进勾着俩男生的肩膀冲自己笑。
“怎么了简植,你不是牛哄哄的么,你倒是吃土啊,你倒了它干嘛啊,哟!!”
他声音实在很大,笑得又响。
人群聚来。
“那谁啊?简植吗?又被欺负了吗?”
“对啊,饭又让人装土了,好可怜啊!”
“要从现在开始饿到晚咯……”
气愤中,她看到陈龙生出现在面前,洋洋得意地说:
“饿吗?你管我叫爹,我给你一口饭吃。”
忽然,有谁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拍一下简植的后背,又拽住她的胳膊,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转头。
五官清朗的少年举起一个兔子大腿,眸色清澈,表情严峻。
“走,去和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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