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郭勋走到茶楼的时候, 里面鸦雀无声,他有些纳闷, 还没等问, 便听见前方一个清越的声音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片刻后,满堂哗然, 大家纷纷不舍, 要求继续。郭勋抬头一看,只见一清丽绝伦的女子站在台前,略微无奈的对着众人一鞠躬:“抱歉抱歉, 马上就要宵禁, 贫、小女子只能回去了, 各位也早些归家吧。”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外面天已有些黑。
朱厚熜面露得色,略微挑衅的看着之前的说书人。李乘风不由心中吐槽:“又不是你讲的,你在炫耀什么!”
可出乎他意料, 那说书人却一脸激动,径直走到前方, 抓住李乘风的手道:“你这故事是从哪听来的!”
还没等李乘风说话, 朱厚熜先上前一把将其咸猪手打掉,狠狠瞪了他一眼, 眉间黑气四溢。说书人也知道自己刚才孟浪了,连忙赔罪。李乘风摆摆手:“无妨,这故事是我家乡的一位才子所写, 我看着喜欢,便记了下来。”
“那……”说书人吞吞吐吐,李乘风知他心意,可他们马上就要回去了,宫中还有一大堆事,实在没精力默写这个,于是只能略感歉意的摇摇头。
说书人神色黯然,想也是,又是一番劝说,最后见实在不行,才依依不舍的送别二人。
朱厚熜大获全胜心情十分的好,李乘风暗中无奈,拉着小皇帝回宫,结果走了没多久,便被一伙人围住。
从人群中间走出一个拿着扇子的锦衣男子,长得倒也称得上英俊不凡,可偏偏让人觉得油头粉面。那男子打开折扇,自以为潇洒的扇了扇,然后张口道:“在下郭勋,小娘子慢走,借一步说话。”
看到对方的样子,李乘风刚刚紧张的心逐渐放松下来,还以为是遇到行刺了,没想到只是个登徒子。看着对方摇扇子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现在已经要到十一月,怎么会有这种煞笔。
可与他相反,朱厚熜确实十分愤怒,天子脚下,竟然还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人,惹到自己头上了!阴涔涔道:“你们想干嘛。”
“不想干嘛,小娘子之前待的那间茶楼,是我郭某人的产业,刚才的事,我也听说了。可惜没有亲眼目睹小娘子风采,不如我在这正式聘请你,日后到我茶楼中说书,每月工钱少不了,你觉得意下如何?”
“……”以为是调戏自己,结果只是想听故事。李乘风心中好笑,神情也放松下来,微微拱了拱手,对郭勋道:“公子美意,小女先谢过了,只是家中杂物繁多,实在没办法腾出时间,还望您另寻他人。”
郭勋还没说话,旁边的小厮便先怒斥:“不识抬举!你知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吗!给脸不要脸!公子,现在就绑了这小丫头!关到她答应为止。”
“那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李乘风冷笑,要不是看在对面是个铁憨憨的份上,他一早就发飙了。
郭勋被人驳了面子,在手下中一时下不来台也很愤怒,直接跟周围人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动手!”手下护卫冲向二人。
李乘风默默数了一下,一共四个人,脚步虚浮,自己估计能应付,于是让朱厚熜乖乖站好别动,独自上前,三下五除二的便将几个打趴。
郭勋僵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这么厉害,心中不免后悔,见那女子冷着脸越走越近,嘴上还强撑着叫嚣:“我是开国勋臣郭英的六世孙,如今的武定侯!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看!我们家不会放过你的!”
李乘风跟朱厚熜对视了一眼,都不免好笑。郭勋见他们不说话了,又开始得意了:“怎么样!害怕了吧!要不是为了赢杨慎那王八蛋的赌约,小爷会来找你?你这小丫头做梦都要笑醒!”
“你是说……杨慎?”朱厚熜开口,面上阴晴不定:“可是翰林院那位杨慎?”
“不是他还能有谁!那龟孙子,他老子都回家养老了还那么耀武扬威,竟然说小爷写的故事一钱不值!我今天就要让他心服口服!”
李乘风知道,他说的杨慎,就是之前首辅杨廷和的儿子,有名的才子状元杨大人。这位可以说是嘉靖和陆炳的心头噩梦,给他们讲课之时,不管不顾的旁征博引,语速飞快,不光陆炳跟不上,就连朱厚熜也觉得吃力。想要提意见,换来的却是杨大人鄙视的眼神,最后只能咬牙坚持。
不仅如此,在朱厚熜下令给父母改尊称后,这位可以说是子承父业,带领翰林院第一个跳出来抗旨,每天一封奏折,就差指着鼻子骂皇上了。
想想杨廷和,再想想他儿子,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朱厚熜负手,斜着眼睛看旁边瑟瑟发抖的郭勋:“给我讲讲你们的赌约。”
……
杨慎今天起了个大早,与爱妻用过早膳后,便匆匆离开,今日他与郭勋那小子打赌,看谁的话本好,听说那废物这段时间满城的寻帮手。想到这里,杨慎不屑一笑,他压根都没把此人放在心上,只不过看不惯他没啥文化还附庸风雅的德行,杠精本能爆发,打算搓一搓对方的锐气。
到了约定的地方,只见郭勋早早在那里等待,见到杨慎,开口便要嘲笑。杨慎还等着他说什么,结果便听见几声咳嗽,转身一看,一素衣女子站在后方,面带几分无奈的笑意。
郭勋立刻收声,恭敬的起身对跑到那女子面前说了什么。杨慎惊异,他还没见过这小子如此样子,那女子是他心上人吗?仔细打量了一番,阴阳怪气的想,长得不错,不过眼神不怎么样,竟然看上这种草包。
半晌,郭勋走到他身前,对杨慎道:“看好了,身后的是我大姐头,你就等着输没裤子吧!”杨慎这才知道,这是郭勋找来的帮手,不屑的撇撇嘴:“没出息的东西,我倒要看看,有几分本身。”
比试结果,自然是杨慎惨败。主要是比话本好坏,杨大才子写的固然文采斐然,故事起转承合设计巧妙,可还是带着代的局限性,下方评委都是些普通老百姓,自然是紧张刺激的武侠故事更能吸引人。
杨慎脸色通红,狠狠瞪了一眼郭勋。然后咬咬牙,大声喊了三声:“郭勋是我亲爷爷!”才狼狈的转身离去。
李乘风也无语了,他还以为是赌真金白银,没想到是这种,小学生吗?回头一看,郭勋竟然以泪流满面。
“……这是怎么了?”李乘风不解。
郭勋抽抽搭搭:“二十多年了,我跟杨慎那小子从出生就不对付,这二十多年来我一次都没赢过他,叫了那龟孙子无数次爹,没想到终于听到他喊我了!还是叫爷爷!我够本了!”
这郭勋也是可怜,从小就有杨慎这等“别人家的孩子”在旁衬托着,童年过得极为凄惨,动不动就要被老爹一顿暴走。搞得他看见杨慎就想挑衅,结果屡战屡败!
此时郭勋也知道朱李二人的身份,对方不仅不计较自己无礼,竟然还帮着他打败宿敌,不由大为感激。头脑一热,冲到李乘风面前:“大姐大!一日为姐终生为姐!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小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李乘风:“……”哭笑不得的辞别那二傻子,回宫复命去了。
嘉靖听到杨慎的落败,心中也是大为畅快,但转瞬间又沉下脸。
原来自从他发布圣旨说要改尊称,朝中一日乱过一日。事情已经有些不受他控制了。
十一月,内阁们集体上疏称,他们同意了皇上的建议,这事有讨论的余地,大家坐下来慢慢谈,不过闲杂人等还是不要出现了。
想也知道,这个“闲杂人等”指的就是张璁。
百官们也是怕了这小子了,先不说他熟读礼法,总能从出其不意的角度进攻。在者说此人不过是个二等进士,六品芝麻官,还是南京那个假朝廷的,大佬们不是状元就是榜眼探花,一品官员,为官几十载,跟这种人吵实在是太丢分了,吵的赢吵不赢,对方都能名震天下。况且这件事上,其实大臣们也不占道义,因为自古以来,都没有皇上有两个爹的,他们此举实属理亏。
于是打算先稳住小皇帝,等之后再从长计议。
此时的朱厚熜虽说聪颖,但心思还是浅薄了些,愿望也很简单,一是转移视线,二是给自己父母正名,这两点做到他就满足了,于是高高兴兴的打算就此罢手。
结果张璁也不知是从哪得到了消息,连忙上疏道:皇上!你这是让他们骗了啊!哪有什么从长计议,坚持下去肯定就是我方胜利,这不过是对方的缓兵之计!你清醒一点啊!
朱厚熜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这么简单的事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这帮老油条坑我!
被耍的朱厚熜出离愤怒了,他觉得自己身为皇帝的尊严受到了践踏,于是执意要召张璁入宫商议,谁拦着也不行!
此时的内阁首辅杨一清,他本身就是支持皇帝认爹的,无奈手下尽是些顽固派。如今皇上心意已决,于是他干脆配合圣意,在内阁中来回周旋。杨廷和已告老,蒋冕毛纪等人也是群龙无首,费宏脾气还好,再加上皇上登基后的一番作为,让他们看到了大明中兴的希望。
他们平均年龄都要七十岁了,全都是四朝老人,什么没见过,心胸十分宽广,看皇上这样,也担心君臣关系,所以便不再反对。认就认吧,左右自己也尽力了,归去后也算对得起弘治皇帝和先皇,他们老朱家的事,老朱家自己解决。
朱厚熜敏锐的感受到内阁态度的软化,慢慢的把刺收了回去。最近一段时间的相处,他跟老大人们也有了些感情,看着他们年近古稀,头发花白,走路有时都需要搀扶,还经常在内阁加班到深夜。也知这帮人的风骨,既然对方服软了,他也就这样算了吧,让张璁进来,说会儿话,把爹娘的名号定下来,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这两方是平和了,可有的人不这么想。若问是谁,自然是我们的大才子——杨慎了。
杨慎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他爹究竟为何要辞官,明明身体硬朗,也还想为国家做些事,在朝中权势滔天,干嘛早早退去?眼见内阁老臣们不再抗争,杨慎咬咬牙,别不去,他去!
对于趁着他爹辞官告老,上奏污蔑他爹的张璁,杨慎自然是恨到骨子里,再加上张璁身为敌方大将,双重仇恨下促使杨慎做出一个决定——他要打死张璁!
没错,我们的杨大才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世家子弟,风度翩翩。遇到事情第一个反应竟是套麻袋!更可怕的是,他周围和他交好的翰林学士们竟然没有一个反对,还纷纷表示自己也想出一份力!
按理说以杨慎的身份,想要雇人套张璁麻袋还是很简单的。可杨慎偏不,他就是要在皇上面前,文武百官面前,堂堂正正的诛杀国贼。于是他将行凶地点选在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地方——皇宫!
杨家家学渊源,等到杨慎懂事的时候,杨廷和就已经官至首辅,一人之下。再加上母亲的溺爱,周围人的奉承,他在京城可以说是横着走都不为过,哪怕是遇到皇亲国戚,世家贵族,见到他也要礼让三分,也难怪郭勋视其为童年阴影,像这种人,后世为他们起了一个十分贴切的称呼——□□。
身为□□中的翘楚杨慎自己也很争气,小时候便以博闻强记,聪慧闻名天下。当时的文坛魁首李东阳对他赞叹不已,如果不是身体不好,还曾想收他当关门弟子。杨廷和也十分重视子孙教育,给杨慎找的师父都是些才高八斗的大儒。
深受熏陶的杨慎长大后更加厉害,年纪轻轻便中了状元。当时杨廷和身为首辅,儿子却当了状元,朝野有不少人表示不服,再加上那届科举有舞弊的官司。有人就说考官迫于杨廷和的压力,才点了杨慎解元。
主考官笑而不语,等杨慎作为状元,文章贴到外面之时,所有人都沉默了。人家确实是有实力,不服不行。
高、干子弟杨慎就这样一路顺风顺水,对于一共土包子张璁,他怎么会忍气吞声。
当然了,他也不是傻子,如果打死朝廷命官,也是犯法的。于是他挑选了一个特殊的地点,左顺门。
这是个打死人不用负责的地方,就算是皇上也管不住。之所以如此,盖因为在英宗时期,太监王振掌权,欺上媚下,残暴不仁。朝野怨声载道,就连王振的狗腿子们也都耀武扬威。
最后,大臣们忍不了了,当王振的三个狗腿子又一次挑衅众人之时,也不知是谁先下手,大明文武百官抓住他们三个,在左顺门一通海扁,竟然把三个人活活打死。
正所谓法不责众,皇帝面对一脸正气的大臣也怂了,只能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这三个人残害忠良,坏事做尽,死也就死了,可左顺门经此一役却名声大振,竟然成为全大明文人心中的圣地。每当朝中出现奸人,一些忠义之士便走到左顺门这里来祈祷,希望他们早早嗝屁。
七十多年后的今天,此地竟成为一个法律默认的“三不管”地带,就是皇上也默认了这里是专业打小人的地方,总而言之,在这里杀人不用偿命。
杨慎将行凶地点选在这个地方,可谓费尽心机,张璁在这里死了,那只能说他命不好,嘉靖也无法说什么。
他简单粗暴的制定了一个计划,说是计划,其实只有三个步骤:
一、大家一起在这里等张璁。
二、张璁出现后乱拳打死。
三、打死后赶紧跑!
如此粗陋的计划竟然得到在场年轻官员的一众认同,众人神情亢奋,两眼放光道:“用修果然是天才!古有先贤除王振三党!今天我们也舍生取义!为国除贼!”
“杀了张璁!为我大明社稷!”
“杀杀杀!”
……
杨一清、蒋冕和费宏刚巧从这里经过,见杨慎等年轻臣子们脸红脖子粗的,都不由好奇。
杨一清道:“这是干嘛呢?怎么都聚一起了?”
“哼!光天化日,都是朝廷命官,却如此失态成何体统,老夫这就写信给杨大人,让他管管自己儿子!”蒋冕向来庄重,自是看不惯他们这样。
费宏却好脾气的笑道:“哎,年轻人吗,贪玩是正常的,敬之你当年还不是半夜不读书偷偷翻墙出家和我们打马吊。”
被人当众打脸,蒋冕有些下不来台,面露黑气道“那能一样吗,我当时还是个举人,他们都当上官了,这里是皇宫,怎么御前失态!我这就去教训他们一顿!”
杨一清和费宏好笑,连说带劝把老倔头儿哄走,假如有时光机,二人估计会回去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杨慎等人在这里是想要行凶!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杨慎虽然读书厉害,嘴皮子也溜,但动手打人还是第一次。
当张璁兴高采烈的走进宫时,便看到一帮衣冠楚楚、器宇轩昂的年轻大臣们,贼头贼脑的藏在周围,还有几个四处闲逛的。肯能是由于天气太冷,不少人已经冻出两条清鼻涕,打着喷嚏不停跺脚。
张璁:“……”傻子也知道不对劲了!连忙撒腿就跑。
此时年轻官员们也看到了他,顿时仿佛打了鸡血,眼中发射出激光,大喊道:“他就在那,别让他跑了!!”
“快追!!”
于是皇宫里出现一幕十分惊愕的画面,一位四十多岁,面相老实的官员在前方跑,后面一长串人狂追,一边追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老贼!有本事别跑!”
“有本事你们追过来!”张璁心中得意,他自幼家中贫寒,有事即使身为读书人,也要帮着下地干活。之前还抱怨父母兄嫂,现在恨不得跪下给他们磕几个头!多亏了他们自己才能练就了一身强健体魄!
反观年轻翰林那边,虽说年纪都不大,可跟杨慎一样,个个都是家世不凡的□□,从小养尊处优,再加上等了许久,腿脚不利索,没跑几步便气喘吁吁。
眼看张璁就要爬出左顺门,此时杨慎却得意的从旁边跳出来,原来他常年出入皇宫,对这里的路熟到不得了,见追不上张璁,便带着人从边上绕路,将人堵住。现在后面的人也跟上了,众人团团将其围住。张璁心中哀悼:“吾命休矣!”
就在此时,传来一道疑惑的女声:“这是做什么呢?”回头一看,只见李乘风穿着青色道袍,满面诧异的看着自己。
张璁的品级,按理说自然是平时见不到李乘风的,但他曾面见圣上,当时跟其短暂的碰了一下面,何况宫里的道姑可只有一个,想也知道是谁。
连忙大喊道:“仙姑救我!这帮人要打死下官!”
杨慎看见李乘风,回忆起前些日子屈辱的一幕,面色狰狞道:“怎么又是你!你最好少管闲事!我不打女人!赶快滚远点!”
李乘风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下周围那群官员,有些迟疑道:“你说……他们要打死你?”
不是他不相信,只是这些呆书生一个两个气喘吁吁,衣衫不整,有几个喘得他都想叫太医了,况且说杀人,赤手空拳连个兵器都没拿,他们杀人怎么杀!?
张璁却坚定的点点头:“是的!他们怕我面圣!要在这里堵截,求仙姑将我带走吧!”
李乘风无奈的点点头:“我刚好也要找皇上,你跟我走吧。”
好不容易制定了这么一个□□无缝的计划,哪容一个女道士破坏,杨慎大喊道:“如此,便休怪我无礼了!同僚们!先隔开这女道士,我去对付张璁。”
书呆子们看了看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面露红晕,整了整衣冠,拱手行了一礼,小声道:“姑娘,失礼了。”
李乘风无语的活动了两下,松松筋骨,心想到底该怎么控制力道呢……
片刻后,张璁目光呆滞的看着尸横遍地的现场,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年轻官员们趴在地上一个两个哀嚎不已。敬畏的瞥了眼气定神闲,鬓角都没乱一下的女冠,心道皇帝身边果然都是藏龙卧虎,自己还是夹起尾巴做人吧。
拍了怕身上的灰尘,李乘风示意张璁跟自己走,路上还吩咐见到的小黄门,左顺门那里躺了一堆想要行凶的人。小黄门懵懵懂懂道:“是要让御前侍卫们带走吗?”
李乘风摇摇头:“不是,是让你去喊御医诊治,有几个好像被我打骨折了。”小黄门不寒而栗,连忙退下。
李乘风也是没办法,他已经小心又小心了,谁知道那帮文官身子骨那么弱,尤其是杨慎,他甚至都没动手,自己把自己绊倒,摔得头破血流。
当嘉靖得知左顺门发生的事后,可以说是暴跳如雷。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他也不管什么左顺门杀人不犯法,当即便要去绑了那群人。最后还是李乘风给拦住了。
“绑什么啊,都在被我打趴下了,全在家养着呢,算了算了,满朝文武默认的事,你翻出来又要被百官念了。”
朱厚熜心知他说的在理,只能愤愤不平的坐回去。但他这人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别人越不让他做什么,他越要做什么,堪称杠精转世。原本已经算是跟内阁们和解,给自己确认爹妈后也就算过去了这件事,结果杨慎搞了这一出。
小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又颁布了一道指令,不仅要给自己爹上尊号,还要让他爹的灵位进只有皇帝才能进去的太庙!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是杨一清费宏这样的老好人都忍不住反对了,你给你爹上尊号我们不管,哪怕和那女道士一样,尊号长出天际也是你们自己的事。可现在问题是,你爹兴献王没当过皇帝,他的灵牌怎么能进太庙呢!
于是百官们再一次站出来与皇上据理力争。
可嘉靖最近一段时间,不是在斗争就是在斗争的路上,早就搞出经验来,任凭风吹雨打,我自佁然不动。随便他们在朝堂上怎么说,实在不行就把张璁推出来对骂。
张璁此时也是心里暗暗叫苦,之前他能骂赢,主要是因为他占理,可事到如今,就算他也知道皇帝这样做不对。但没办法,已经上了皇帝的贼船,只能咬牙硬坚持下去,老老实实当皇帝的工具人。
又是一次朝堂大议礼,嘉靖和以往一样坐在龙椅上无聊数蚂蚁,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吩咐退朝。黄锦站出来对众大臣说道:“大人们,明日请早吧。”
众人和往日一样,无奈散去,可今天不同,今天有一人心气儿极为不顺。
此人名叫何孟春,乃吏部右侍郎,他与朝中一位勋贵家的子弟向来不对付,这两天总算是抓到了其错处,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告状的奏折。结果这些日子朝中的重点都在议礼上,剩下的几分精力也圈放在其他民生经济之时上,谁又闲工夫管两个小官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他精心炮制的奏折被留中了,皇上连看都没看过。何孟春生气了,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自己告状告不了怎么行,于是计上心来。
“诸位!请听在下一言!”他高声大喊,成功的把所有人的注意集中到自己身上,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我们一定要据理力争,不如大家去外面痛哭!相信皇上一定会感受到我们的坚持!最后改变心意!”
他这一声,可谓正中杨慎下怀,自从被李乘风打回家,杨慎早就在愁到底事情该如何解决。何孟春可谓点醒了他,对啊!当年成化皇帝想要给太后大办葬礼,不符合祖制,百官们据理力争,在文华门磕头痛哭,最后成化不得不收回成命,想来他们也搞这一出,嘉靖这才刚登基没多久的小皇帝定然会遵从!
他趁热打铁道:“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杨慎这一声怒吼,现场都安静下来。不得不说,这几句实在是太符合文官们的理想了,为了国家!为了正义!名留青史!他们读圣贤书不就是等这一天吗!
在自我牺牲自我感动的氛围中,杨慎又加了一把火,跳起来大声道:“事已至此,大家何必再忍,随我进宫请愿!诛杀小人!”
文官们在极具煽动性的口号下,面色潮、红,神情亢奋的不得了,异口同声的跟着喊口号。
当然了,字一片狂热的氛围中,也有少数明哲保身之辈,他们大部分年纪不小,官职也不高,上朝只想安安静静的混工资,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好就算对得起国家了。这些人一同转身,不想趟这趟混水。
结果可能是现场太过火爆,导致有的人脑子不正常了,亦或秉着法不责众的心理,看不惯人开溜和稀泥。人群中突然跳出来两个,此二人正是当时跟杨慎搞伏击的□□之一,都是翰林院的年轻编修,一个被李乘风打脱臼了胳膊,一个摔坏了头。
两人神色狰狞,面露凶光,平时只读圣贤书的嘴此刻口吐芬芳:“他娘的!今天谁不去请愿,我们就一起打死他!”
明哲保身党懵了,看着身边一堆人饿狼般的眼神,只能点点头,尴尬的笑着:“去去去,怎么不去,我们这不正要走吗,先给众位大人们开开路”。
最后除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百官们几乎全部赶到左顺门,里面甚至包括几个六部尚书!他们今天的目的很明确,皇帝你不听我们的,我们就不起来,国家别运作,我们也不干了!
这堪称明朝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请愿,起因只是因为皇上的家事。
左顺门离皇上的寝宫其实不算太远,当听到黄锦的禀报之时,朱厚熜第一次感觉有点慌了。
这么多大臣,一起来反对他这个皇帝,谁遇到都得害怕!他紧张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刚巧李乘风此时在丹房研究东西,对朝堂上的闹剧一无所知。朱厚熜原本想要去派人请靖华真人来商议,结果转念一想,自从他登基以来,对方鞍前马后,为自己解决了无数麻烦,然而除了一些简单的封赏他这个皇帝却什么都给不了。如今遇到事情了,还是第一时间想去找女道士,他暗暗唾弃自己,朱厚熜啊朱厚熜,你难道就不能硬气一次吗,也让靖华看看,你这段时间的成长,告诉他你是个能顶住事的男子汉!
但是,事情却远远超出他所能控制的了。
百官们跪在左顺门,有的哭,有的喊,引经据典,有的吟诗作赋,甚至还有人当场谱曲唱起歌来规劝皇上。那些强行被拉来的,说不出什么话,索性三五聚堆开始闲聊。
“什么?你夫人也买了安玉轩的香水了?哎,我家那位也是,自从参加了百花大会,回家仿佛着了魔,三天两头就要上街买东西。”
“可不是,也不知是哪个奸人想出的主意,安玉轩竟然每天限购十瓶,天不亮就要排队。小女每次都买不到,成日在家哭闹,下官上朝起得早,今天就自己去帮着买了,那家伙,人太多了,还好买到了。”
顶着周围人羡慕的目光,那小官得意洋洋道,旋即又情绪低落下来,看了看周边,小声抱怨:“哎,也不知这事要闹到什么时候,早上饭都没吃,还不能回家……”
好好的一个左顺门,嘈杂的犹如菜市场。
就在此时,几个司礼监的太监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在一众官员们恐怖的目光中恭敬开口道:“诸位大臣,皇上说了,众卿的意思他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会好好考虑,我们从长计议,请你们先退下吧。”
朱厚熜最终还是服软了,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今天这么一闹,史书上回怎么写他,只能让小太监回话,自己找个台阶下。
可谁知百官们却更激动了,皇上退却!这说明他们的请愿有效了!说明他们胜利了!于是漠然道:“今日不得谕旨,誓死不敢退!”
朱厚熜无奈了,下了谕旨就等于留下痕迹,这次事件怕是躲不过去,以后后世所有人都知道了。但也实在拿他们没办法,只好起草了圣旨,不进太庙就不进吧,这帮人太能闹了。
结果带着圣旨的太监又碰了一鼻子灰,大臣们油盐不进,表示皇帝你今天不马上收回成命,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朱厚熜这次不是害怕,是愤怒了,心道朕给你们脸了!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他也不管不顾了。直接出动了皇帝的大杀招,他喊来陆松为首的锦衣卫,让他们去下最后通牒,如果还不管用,就把人都抓起来!
锦衣卫这个在明朝赫赫有名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近些年虽然被东厂西厂分区些风头,但对付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还是足够了。他们本身就依附于皇权,现在好不容易能在新皇面前表现,个个都争先上前。
左顺门的大臣们也傻了,这皇帝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哪有对请愿官员如此无礼的,有几个冷静的,看见锦衣卫一来便知这事要遭。今天还是暂且战术撤退,等过段时间在跟皇上分辩,于是暗中撤走了一批。
陆松喊出皇上的旨意,见还有许多无动于衷的,冷笑一声,下令动手。
顿时鸡飞狗跳,官员们自然是抗旨不服。然而他们那点力气在身强体壮的锦衣卫面前跟小鸡仔差不多,无能狂怒一番后,又有一些大臣趁乱开溜。
本来一同请愿的有两百多个,现在只剩不到一百人。这一百人大多年轻官职又不大,家里条件好,颇有些娇生惯养的意味,他们才是闹事的主力军。杨慎此时也出离愤怒了,他觉得皇上不听群众意见,这是昏君的前兆啊!在加上自己老爹杨廷和的黯然离场,使他又一次站了出来,在乱糟糟的人群中高声叫喊:“今日事已至此,各位万不可退走!若就此而退,日后有何面目见先帝与地下!”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作为京中□□,世家官员年轻一辈的领袖,杨慎一发话,大家瞬间充满了力量。
这些文人身娇体贵,锦衣卫也不敢太过蛮横,万一碰坏了哪里,自己怕是也吃不了兜着走,于是颇有些束手束脚。结果竟然没拦住这群人!
他们一拥而上,冲到左顺门口,跪地大哭!哭国家,哭先帝,哭自己!
听一百来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嚎起来是什么感觉,若问嘉靖,那他会告诉你四个字——生不如死。那帮人的哭嚎可谓响彻整个紫禁城,连蒋氏都被惊动了。安抚完母亲,朱厚熜听着外面的哭声,只感觉头疼欲裂,他何时见过文人死皮赖脸的模样,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昨日批奏折批到深夜,好不容易熬到下朝想睡一觉,现在闹出这种事。
这一哭,直接从早上哭到傍晚,大臣们不吃东西不只不饿,反倒有越哭越精神的架势。
“哭哭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朕驾崩了!哭丧吗?!”朱厚熜暴躁的走来走去,身边小太监吓得连忙跪地:“皇上息怒,慎言啊!这话可说不得。”
“不是吗!我看他们就是想把朕活活气死好换个皇帝!”朱厚熜已经不想忍耐了,他又一次把陆松叫过来,吩咐下去,不用留手,这次闹事的全部一股脑关进大牢!
官员们此时到时候一定也不怕,他们觉得自己光宗耀祖了!文人的气节不能折!
于是,明朝的监牢第一次进了这么多大臣。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杨慎打人那段很像是我编出来黑杨大才子的,但是事实上这是真的!
不过时间是在嘉靖三年,被打的人叫桂萼,也是支持皇帝的人之一,桂萼跑的飞快,逃走了。
之前有小天使担心,杨慎嘴欠有爱抬杠,被人打死怎么办,其实真的多虑了,他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另外文中杨慎蛊惑人的那三句话也都是史书里的原话,我稍微改了两下。
最后我个人认为明英宗朱祁镇真的是明朝最让人恶心的皇帝了,虽说废掉了殉葬制度,但大明走下坡路真的全都怪他,还舔着脸杀人家于谦于大人,实名呕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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