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说, 李乘风也沉默了。翰林编修,这绝对是清贵中的清贵, 按照明朝的规定, 科举中一甲和二甲中表现比较好的学子,才能够被选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深造。而且最重要的是,不是庶吉士不能入内阁!换句话说, 翰林院相当于现代中央党、校一样的存在, 里面都是大明的储相,国之栋梁!
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当驸马放弃大好前程。
朱纯莹黯然:“我也不祈求真能与他相守, 可有这么个念想, 嫁与旁人, 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心安的。”
那倒也是, 况且妻子有个白月光,对男方也不公平。李乘风叹息道:“说到底,这跟贫道也有关系, 如不是那日疏忽大意,公主也不会遇见那小子。”
朱纯莹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 我十分的感激真人, 若一辈子碰不见这么个人,日子仿佛就成了一潭死水, 即使没有结果,纯莹也心甘情愿。”
这一席话听得李乘风心中酸酸的,封建社会害死人, 朱纯莹贵为长公主,也无法做主自己的婚事,更不用提其他女孩子了,也难怪后世看起来槽点颇多的《西厢记》会那么受当时人欢迎。
“那编修叫什么名字。”李乘风开口问道,瞬间便看见对面朱纯莹的目光警觉了起来,反应过来她估计是会错意了,好笑的打趣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贫道是想去他住的地方打听一下,不管怎么样,总要尽点力,万一呢?”
纯莹双眼一亮,略带羞涩道:“那人叫邬景和,他父亲是个百户,他家是英国公的表亲,是独子,还有两个妹妹。”
李乘风:“……”姐姐你这也打听得太详细了,不过邬景和……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点耳熟?难道也是个历史名人?
带着疑惑的心情,他走到了邬家大门外。犹豫着徘徊了一会儿,该怎么讲呢?总不能上来就说公主看上了你家孩子,愿不愿意辞职来当驸马?这样估计会被人打出来吧……
还没等回过思绪,突然邬家大门打开了,从里面跳出一个少年,嘴角带着伤,一脸愤恨道:“今天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还是要上疏!士为知己者死!更何况我邬景和这么做是匡扶正义!你们拦不住我!”
半晌,又跑出来一身量高大中年男子,手里皮鞭舞得虎虎生风,怒吼道:“死小子!老子省吃俭用供你念书,你为了这么点屁事儿要把官丢了!既然这样,我今天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我打死你!”
说着遍要上前,邬景和撒腿就跑,可小鸡仔一般的体格哪里跑得赢父亲,很快便被抓住,惨遭毒打。此时一女子直接抱住邬父的腰,大喊:“儿子快走!为娘帮你拖住他!”
“幺娘,你这是干嘛!快放开我!”邬父怕弄伤了妻子,不敢用力,邬景和趁乱开溜,最后夫妻二人边吵边回府。
李乘风在一旁囧囧有神的看着这一幕,其实邬景和刚刚出现的时候他就想起来了,这不是当时在左顺门跟杨慎埋伏张璁的官员之一吗!这位貌似还是他打的第一个人,没掌握好轻重,直接将其肋骨打断了根。
不过也幸好如此,邬景和朝堂议礼那天在家养伤,错过了之后的哭门,也躲过了被委派到边疆当小官的命运。
虽然所有人都替他高兴,但邬景和却不这么想,反而觉得自己对不起杨慎等一干朋友,错过了为国尽忠的机会。于是他开始做大死,在朝廷里所有人都把这件事翻篇儿的情况下,依然上疏驳斥议礼。
朱厚熜此时只觉得心累,他也知道,这种人求的就是青史扬名,可他偏偏不让其如愿。于是对他所有的奏折一概不理,宁愿每日听他唠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来啊!互相伤害啊!
李乘风曾经听闻此事,表示极为无语,摇摇头不想贵对两个神、经病多做评价。现在,这两个神、经病要做亲戚了,也是天意弄人。
是的,在意识到邬景和的身份后,他脑子转的飞快,已经想好了对策。趁着天还没黑,李乘风敲开了邬家的大门。
邬家宅子不算宽敞,只有两进而已,看得出家境平平。不过这也正常,虽然老子是百户,儿子又在翰林院当差,可京城最近一年比一年拥挤,城中物价贵不说,住宅更称得上是寸土寸金。明朝官员这种俸禄,就是把骨髓油榨干了恐怕也住不上豪宅。
到了厅堂,得到消息邬父邬母垂手而立,恭敬的给李乘风行礼。
李乘风微笑,也回了一礼,二人诚惶诚恐连道不敢。如今这世上谁不知道靖华真人是天子宠臣,民间更是捕风捉影把他传的神乎其神。有的说他是九天玄女下凡,来凡间辅佐明君的,毕竟嘉靖继位后轻徭薄税,百姓过得确实好了不少。一些看不惯他身为女子却参政干政的人讥讽此人为妲己转世,早晚有天会危及江山社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他是什么来头,灭掉邬家都跟碾死只蚂蚁样简单。
想到这,邬父有些紧张道:“靖华真人光临寒舍,令下官蓬荜、额,那个生辉,下官、下官……”他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又常年混迹军中,实在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话。
李乘风也不忍他窘迫,温声道:“邬百户不必多礼,贫道这次来,也是有要事相商。”
夫妻二人顿时紧张起来,心道怕是皇帝陛下终于要治自己家儿子的罪了。
李乘风理了理思绪,掐头去尾将事情的经过陈述了一遍。当然,为了朱纯莹的名声他没明着说,只是示意因为你儿子那天救驾有功,皇上最近选驸马,看他品貌端正,又尚未婚配,有些属意他。然后又表示嘉靖善解人意,想着先问问你们家意下如何,免得乱点鸳鸯谱。倘若同意,那最好,若不同意,就当没发生这个事,你们也小心着嘴巴不要乱说。
邬家夫妻晕乎乎的听着,大脑一片空白,原本是以为来问罪的,这怎么……一个不注意要跟太后做亲家了?邬母自然是一百个乐意,邬父则有些犹豫,自己家唯一的读书苗子,要是当了驸马,不是要和他一样去从军了,这让他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邬百户,按理说这事跟贫道也没什么关系,但贫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按照小邬大人这样子跟皇上继续抬杠下去,早晚有一天陛下耐心用尽,到时候可就是跟那杨慎杨用修一个下场。杨慎还有他爹杨廷和照拂,小邬大人呢?”李乘风趁热打铁规劝到。
邬父此时也反应过来,对啊,什么光宗耀祖的,如果调到边疆,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但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理智,艰涩道:“真人也知我家那臭小子的脾气,能否给下官一点时间,下官好好想一想,明天定然给您个答复。”说罢深深给对方鞠了一躬。
李乘风听他话里的松动,也就没说什么转身告辞了。
离开邬家,他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又去拜访了邬家的亲戚,英国公张仑。张仑身为第三代英国公,于正德十年受封,虽说英国公为明最高世袭公爵,但没抱上新皇大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如今机会来了,张仑自然不肯放过,胸脯拍得砰砰响,跟李乘风保证,一定将邬家拿下。
心满意足的李乘风将好消息转达给朱纯莹,纯莹挺后果然大喜,旋即又皱眉:“就算他父母同意,他自己不愿意又有什么用?我不想强迫他。”
“傻姑娘,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愿意,现在重要的是怎么跟太后皇上说,我得想一想……”李乘风沉思。
朱纯莹却一脸坚定道:“真人你帮我这么多,纯莹已经无以为报,又怎能让你为难,也是时候该我自己去面对了。”
李乘风微愣,果然他没有看错,这小姑娘外柔内刚,勇气十足,于是点头示意自己永远支持她。
也不知朱纯莹是怎么跟皇上太后说的,虽然皇上对邬景和极为不满意,可太后却非常喜欢。毕竟进士女婿可比平民女婿来的好多了,而且听闻这孩子家世清白,长相俊俏,十七八了连个通房都没有,更是心中欢喜。连跟自己儿子作对都成了敢于直言进谏,刚正不阿。
“如此品德的君子,定然不会发生那等外戚乱朝的糟心事。”蒋太后说得斩钉截铁。
“乱朝也要有那个脑子!他配吗!!”朱厚熜在心中疯狂吐槽,但也不得不承认,在人品上邬景和确实无可挑剔,姐姐母亲都喜欢,他也只能无奈点头,心中酸溜溜的想,也不知他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皇家那边都搞定,只剩下最大的问题了。
邬景和最近过得很郁闷,皇上也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让他娶当朝长公主,如今家人轮番相劝,就连自己一向敬重的张国公都叨叨叨个不停。
可是他不想啊!自己都没见过那长公主!他还想进谏!他想跟杨慎等好友一样,哪怕是当个芝麻大的小官,也要名留青史!
又是一天的言语轰炸,邬景和筋疲力尽的走在路上,忽然被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冠叫住。邬景和一见此人便两腿钻筋,肋骨隐隐作痛,有些畏缩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你想干嘛!”
李乘风心中好笑,面上却不露,凝重道:“我是为了永福公主一事来。”
邬景和看了看周围,觉得人来人往不太保险,万一被人听去坏了女孩声誉岂不是罪过,便壮着胆子将李乘风拉到一边,视死如归道:“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不会就范的。”
李乘风冷下面孔:“我说,邬景和你是不是弄错了,你当公主是什么人?”
邬景和神色不解,刚想反驳,又被对方打断。
“永福公主千金之躯,嫁与你是你的荣幸,你说你想做言臣,可如今也瞧见了,皇上理你吗?”
邬景和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确是这样,可能是嘉靖被锻炼出来了,已经做到不动如山,任凭他怎么上疏,都当看不见。
李乘风继续蛊惑:“可你若成为驸马则不然,到时候你与皇上便是一家人,皇上总要考虑到公主的身份,陛下真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再直言,岂不是事半功倍?”
邬景和迷茫了,怎么……感觉有点道理?
“你别看杨慎那个样子,但事实上他都做成什么了?有改变什么吗?日后远离京城,远离朝堂,皇上更不可能听他的话了,难不成,邬大人的真实目的是入阁拜相?只有这样才能满足?”
邬景和大怒:“我当然不是这样想的!我是想为国为民的!”
“那不就得了,你当了驸马,不是能更好的为国谋划吗?”眼见鱼儿上钩,李乘风又加了把火,心中感叹自己真是宝刀未老,还是一样能忽悠。
邬景和被说得脑子一片空白,其实心中已经觉得对方的话有一定道理。但还是犹豫道:“能不能……让我见公主一面。”旋即又反应过来自己太过孟浪,补充道:“不见也无妨,我就是问一问。”
李乘风叹气,老实讲,以邬景和这种实在性子,真的不适合在朝为官,当驸马对他而言也许是个好结局了。
“贫道去安排一下吧。”李乘风回答,其实就算对方不提,他也打算让二人见一面的,毕竟当时只是鳌山灯会匆匆一瞥,什么也不知道,万一了解下来性情不和呢?
想让外男见公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蒋太后经过反复劝说倒是同意了,可依然要求二人不能直接碰面。而是找了一个偏僻的凉亭,凉亭周围蒙上帷幔,由她的心腹看管,隔着帷幔谈话。
李乘风带着身穿道袍的邬景和,离得老远给公主行礼。
“邬大人请起。”好半天,纯莹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听得出她此时也是极为紧张。
二人先是寒暄了一番,大概就是公主感激他那日相救,他推辞并说是自己该做的,停止尬聊后便沉默无言。
“邬大人,你不是有话跟公主说吗,到底是什么,快说啊。”眼见实在没办法,李乘风只能开始引到话题。
邬景和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道:“禀公主,臣、臣娶公主,一大半是为了想要更好的为国尽忠,对于公主来讲,实在有些不公平。倘若公主您不愿又不好意思反对,那臣去跟皇上说清楚,定不会让您为难……”
这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清楚事实真相的众人都啼笑皆非。可永福那边却没有说话。
好半天,她才干哑着声音道:“邬大人端方正直,是我配不上您。”说完竟一股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对方,包括自己对其一见倾心,用各种手段一点点把他逼到陷阱里。
最后她带着哭腔道:“此事全因我任性而起,听了大人刚才的话,我才知道,不应因一己私欲拖着你,我会跟皇上母后解释清楚,大人放心,今后、今后就当……”
邬景和也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是这样。听着公主的陈述,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感叹世间竟然真有这等奇女子,有勇有谋,相比之下,自己这个男儿反倒是自愧不如。公主落泪要道别,他连忙道:“大可不必!”
周围人诧异的盯着他,邬景和红了脸:“我是说……臣的意思是……臣愿娶公主为妻,自此以后,白首不相离!”
这可谓真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在场之人就连太后身边的教养宫女都露出笑意。
如此,大明长公主永福的婚事就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朱厚熜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颁布圣旨,本朝从未又翰林编修做驸马的先例,礼部也是惊掉了下巴。但既然他本人都没什么意见,外人也不好说三道四。
邬景和这个翰林编修,自然是做不成了,朱厚熜思前想后,决定给他安排个最适合他的地方——宗人府。
大明的无论是清流还是皇上,对庞大的皇亲国戚简直头疼不已,但是没办法,太、祖规定。何况这对于之前洪武时期来讲,已经是好不少了,最起码藩王手中没有兵权,被困成一条条“囚龙”,不担心他们作乱。没事做的藩王们,只有一个劲儿的生孩子,各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堆积在宗人府,一般人还都管不了。
现在有了邬景和这等杠精出面,他连皇上都不惧更别提什么藩王世子,再加上出身清流,先天优势,一到宗人府仿佛化身机关枪,将闹事的全部打倒。
朱厚熜这招实在是精妙,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偷笑。结果还没等高兴几天,新任驸马那边就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的永福公主的驸马,就叫邬景和,不过跟文中不一样,他是个武状元。或者说文武双全。是成为叠翠诗体的创建者,他文采特别好,最后永福公主死后,因为直言进谏被嘉靖贬为平民了。
另外简单说一下英国公
这个是明朝最高的世袭爵位,从永乐到最后一代英国公殉国,一共9世袭,每一个都位高权重,深受皇室信赖。就连大明一手遮天的太监魏忠贤、刘瑾之类的也不敢惹他们。
初代英国公张辅,他可以说是明朝永乐年间全世界最厉害的将领之一。
很早的时候,就随父亲参加靖难之役,为明成祖夺得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在未来的岁月中,三次平定安南,灭亡了越南,三次跟随明成祖,北伐蒙古,威名赫赫。
等朱棣死了之后,他又鞍前马后的辅佐了三代君王,明英宗这煞笔听了太监王振的话,要亲征北伐,他劝不听,担心英宗出事就只能以七十五岁高龄陪着皇帝上战场,最后为了保护明英宗死在了土木堡之变。作为一个四朝老臣的伟大将领死在了战场上,真正的做到了鞠躬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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