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驸马不和, 本就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公子持剑刺伤夫君可就非同小可。这才刚成亲, 驸马之前还是国子监的学生, 朝中议论纷纷,都觉得是皇家仗势欺人。
李乘风心焦但却毫无办法,毕竟身为外男, 真想要插手宫廷一事难如上青天。但谢诏名义上还依然在国子监读书, 虽然成亲之后为了避嫌免得以为结交士人,他已经很少去上课。可李乘风这个国子监祭酒还是他的老师,于是便接着这一点, 厚脸皮登门拜访。
如今谢诏按例住在驸马府, 此时的驸马府大门紧闭, 估计是主人发命, 外人一律不予接见。看着气势恢宏的府邸,李乘风不禁感叹,难怪陈钊那小子削尖了脑袋想要当驸马, 依照大明律,驸马的待遇向伯爵看齐, 武将还能掌兵。要知道李乘风拼死拼活做了这么多事, 混上了个伯爵还有不少人非议,他这条件也太好了。
得知了来人的身份, 门房也不敢耽搁,这个时代还是讲究天地君亲师,老师不同别人, 拦在门外终究不好。果然,没过一会儿,李乘风就被请了进去。
待到走入厅堂,谢诏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李乘风,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现在外面流言纷纷,我这个样子实在不好露面,未曾去迎接您,还望老师海涵。”
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不过与之前相比,谢诏明显清瘦了不少,面色尤其苍白,看来纯茵真的下手不轻。李乘风连忙道:“无妨,外面风大,你还是赶快进屋歇息吧。”
二人落座后,李乘风思前想后,含蓄着开口道:“我看你许久没去国子监上课,听闻你身体不适,所以来问问。”
谢诏苦笑:“祭酒不必如此,我早就听公主说了,您与她是王府旧识,皇上将陈钊的案子全权委托给您,想必我们俩的事祭酒也都清楚。想问什么,学生一定知无不言。”
讪讪一笑,李乘风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听闻你跟公主起了纷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疲惫道:“是学生的错,公主不过是一时情绪激动,误伤了我,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也是没想到的。”接着他叹了口气:“公主下嫁给我,本就是受委屈,我想着,她生性活泼,出去游玩一番让她心情好点,没想到遇到了陈钊。”
“……”得了,现在什么都明白了,自从真相大白,陈钊被放出来,皇上太后被要准就,但纯茵以死相逼,事情只能作罢。
陈钊人被放出来后,家中并不安稳。陈百户知道了陈母的所作所为,已经将人赶回乡下娘家。自己一心补偿大儿子,家中剩下的钱财几乎都被送到陈星那里。陈小妹之前张扬跋扈,得罪了一批同龄人,导致现在不敢出门,日日以泪洗面。陈钊本人没什么能耐,前半生被母亲像提线木偶一般扯来扯去,对家中的变故毫无办法,只能成日在国子监埋头苦读。结果竟然真被他读出点东西,连续几次考试拔得头筹,还写了几句酸诗,里面尽是思念之情,闹得不懂事的闺阁少女把他比作柳永晏殊。
“不瞒祭酒,其实我早就见过纯茵。当时她与陈钊一起上街游玩,学生曾无意看到,从此以后我就……”谢诏说得一脸惭愧,“我费劲心机把名字报上,本就打着横刀夺爱之意,如今这样也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
李乘风听他这么讲简直恨铁不成钢:“胡说八道!你的驸马,是皇上太后看中你家世人品学识钦点的,哪有什么横刀夺爱一说!你喜欢纯茵是好事,既然已经成亲了,那好好过日子就是,有什么愧疚的!”
谢诏依然欲言又止,李乘风翻了个白眼:“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赶紧说便是,难不成……”他一下子机警起来,眼睛不住往对方身、下瞄。
微微愣了会儿,但同样身为男人,谢诏几乎立刻反应过来来,俊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不、不是那方面的,是……”他咬了咬牙,摘下网巾。
明代中期,男子结辫现象逐渐消失,一般百姓将头发在脑后挽成三股或者两股发髻。有身份的则在头顶结发髻,之后用网巾来固定头发。李乘风一脸懵逼的看着谢诏摘掉帽子把头发露出了,心中纳闷这小子是要干嘛,然后仔细看了两眼,挺正常的啊,咋了?
“失礼了,”谢诏道,接着在李乘风震惊的目光中解下绑绳,散开头发。要知道这种行为在古代是极为失礼的,李乘风都没想到对方会做这种事。但是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谢诏这头发,是不是……少了点?
他有些不确定,又仔细的瞄了两眼,虽然还不到秃顶的程度,但驸马的发旋处确实能隐隐约约看到头皮。“你不是还没到二十岁!?”李乘风大惊,这个世界也不存在什么程序员设计师,怎么可能秃的这么早!然后他又注意到谢诏头发打结,还亮到吓人,崩溃道:“你涂这么多头油干嘛?”
“我、我为了固定住发髻,让它显得多一点。”谢诏有些手足无措,他少年时起头发就称不上浓密,但也称不上秃,同窗还拿这点打趣过,他也一笑而过。可成亲后,纯茵一日突然道“你头发怎么那么少?”之后他便在意起来,日夜想着如何生发,吃了不少药,整日焦躁不安,头发反倒一大把一大把掉,无奈之下只能用油膏来固定。
而纯茵自己也很生气,她本身这桩婚事就不情不愿,现在喜欢的人越来越优秀,现任丈夫却还有秃头的危机。在偶遇前任后,彻底爆发,争吵中不小心刺伤了谢诏。
李乘风叹息,这都是什么事啊,问驸马:“你家中父辈可有头发稀疏的?”
谢诏摇头,想也是,这次选驸马太后亲自把关,自然是不会有遗传病的可能。
既然不是遗传性的,那估计就好办多了,打听了一下对方的饮食习惯,发现谢诏平日尽是喜欢吃些肉食,或茱萸之类辛辣的。作息也十分不规律,经常熬夜读书,估计就是单纯的脂溢性脱发,这个时代污染小,外力因素也不多,倒也还好治。
仔细嘱咐他注意事项之后,李乘风安慰道:“你现在还年轻,平时多加保养,梳头别太紧,也别再用头油什么。我那里有个方子,回头给你做块硫磺皂,拿那个洗头一段时间就好了。 ”
虽然听不懂硫磺皂是什么,谢诏还是一脸感激的收下,恭敬的送师长离开了。
从驸马府走出去后,李乘风冷冷一笑。他怎么说也在官场混了这么些年,虽然没耍过什么阴谋诡计,但这些小伎俩还是懂的。他怎么就不信,那么巧公主踏个青就能遇到陈钊?要说这里面没鬼他是绝对不相信的。
果然,在与朱厚熜说明后,经过调查,之前帮助过陈钊的老太监贼心不死,联合陈钊收买了纯茵身边的嬷嬷日夜说驸马坏话。铁证摆在公主眼前,她终于看清了陈钊的真面目,痛定思痛后与谢诏道歉,回府好好过日子去了。而陈钊,也因为窥伺宫闱被判流放,也算是皆大欢喜。
不过虽然公主驸马那边暂时不闹了,民间的风声却并未平息。许久之前陈钊便雇一批人添油加醋的写话本,他是罪有应得了。
但兴许这件事太过传奇,话本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秃头驸马和骄横公主之间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
朝廷倒是有心想管,可此举未免有些不打自招之意,听闻蒋太后都要气病了,李乘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明朝虽然也有文字狱等,但其实是一个言路大开的朝代。否则也不会出现王阳明、顾炎武那样的国学大师,四大名著中三本都是在此时出世。文人之间结社更是普遍现象,或者说,是太过自由,以至于出现了东林党那样的畸形产物。
李乘风要做的,就是吸引住人们注意力,让大家目光从那些低俗读物上移开。此时正值明朝中期,小说话本已经发展到一定阶段,但普遍还比较粗糙,要不就是抄袭融梗,要不就是黄、暴猎奇,总之还是由底层文人主导。而在报纸方面,更是进展缓慢,明代官报发布制度和宋代大致相同。内容都是些皇帝和内阁同意发布的文件和朝政消息,只向地方传报。
讲道理,谁会想去看这个?总之就是,此时朝廷的文宣工作,已经跟不上大明百姓们日益增长的娱乐需要了。
基于此点,李乘风写了一篇非常长的奏折。以公主驸马事迹被谣传为例,请求朝廷办报,以丰富百姓们的空闲生活,也起到一个引导作用。
奏折刚递上去,皇上还没说什么,礼部尚书就先跳了出来。此人便是之前帮着赵文华说话开脱,当众指责李乘风的那位。回京这么久,李乘风也打听了,这礼部尚书叫严嵩,是在他远走东南之后才起来的。
听闻首辅张璁一直都很欣赏严嵩,而他本人也性格柔顺,懂得附和皇帝,这让受够了满朝杠精的朱厚熜非常受用。刚巧严嵩学识资历也够,便将他提了上来。
严嵩本就是江南人,身居高位后主动去接触沿海官员,于是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东南党党魁,将扳倒李乘风,恢复之前的走私日子作为首要目标。
看到他发话了,李乘风不由眯起眼睛,严嵩啊……这位可是在某种程度上比嘉靖还出名的人物,看来此事又不能善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永淳公主的亲事,写这个一事为了引出下文。还有就是——历史上其实真的有这些人。
《万历野获编》里记载,“嘉靖六年,永淳公主将下降,礼部选婚,时永清卫军余陈钊,名在第三,上亲定为驸马矣。听选官余德敏,奏钊父本勇士,家世恶疾,母又再醮庶妾,不可尚主。礼部郎中李浙,奏德敏妄言,请逮治罪,上不许,命斥钊再选……”
这个谢诏有些秃也是真的,当时京师还有“十好笑”之谣。其末则云:“十好笑,驸马换个现世报。”就是笑谢诏。但是他这个人还是很优秀的,最后经历了一些事,跟公主也非常恩爱。
明朝公主虽然不用和亲,但是命也不怎么好。她们的婚事说白了很多时候不归大臣管,甚至不归皇上太后管,而是掌握在司礼监太监手中,尤其是明朝后期。
举个例子。万历的妹妹永宁公主,因为司礼监太监冯宝收了京中富户的钱,在皇帝太后面前说好话,把公主嫁给梁家的大儿子,结果那个大儿子是个痨病鬼。拜堂当天吐血,冯宝还说这是吉兆,众人也不敢反驳。
永宁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嫁了人,没多久驸马就死了,她自己也郁郁而终。
其实我一直觉得,明朝这种从小门小户里选皇后选驸马的制度是弊大于利的。
虽然杜绝了外戚干政的可能,但一来皇帝在朝中能依靠的人就只剩下厂卫,崇祯时期魏忠贤一死,皇帝就被文官们刷的团团转。
二来碍于身份见识,夫妻几乎没有共同语言,明朝除了初期,皇后起到正面作用的例子也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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