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隶保定府, 苗永福哼歌驾着马车往前走,身边小厮来宝皱了皱眉, 小声道:“苗大哥, 有什么可高兴的,没见少爷骑驴骑了半宿,说不定腿都磨红了, 真是的, 何苦遭这份罪。”
“你这小兔崽子,懂什么。”苗永福不以为然:“少爷自己乐意,别多嘴老实带着就是了, 一会儿到地方我们休息片刻, 记得吩咐店家喂马。”
来宝小肥脸皱成一团, 继续嘟嘟囔囔:“也不知道那对婆媳是哪儿来的, 一个两个生得如此高大,马车塞得满满登登。尤其是那老太太,身子长还肥硕, 声音跟只乌鸦似的,难听的要死。”
他自认音量不大, 可距离实在太近, 马车里的俩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朱厚熜面皮紫红,气得直发抖, 李乘风脸也红,不过他是憋笑憋的。
综合我们皇帝陛下的自身条件来讲,之前姐妹同心的计划只能搁浅。无奈之下, 李乘风只好退而求其次,给朱厚熜穿上老妇人的衣服,用尘土将头发扑成灰败色,又那了块布巾掩面。对外就说这是自己婆婆,脸上有伤不便外露,由于他自己女装扮相太过传神,嘉靖也一直佝偻着身子,路过的人也没多怀疑。
这方面是糊弄过去了,但是马上又面临其他问题。他们二人身上的东西早在绑架之时就被搜了上去,身无分文又不敢去官府求助,只好继续往前走一步算一步。
正当一筹莫展之时,天降救星,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伸了把手,也许是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询问后提出带他们共同上京。原本李乘风还是颇为犹豫的,毕竟皇上身份特殊,不容有一点闪失,结果在对方自我介绍之后,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车又前进了一会儿,忽然外面传来道男声,“李夫人,前面有个茶摊,我们打算在那里歇歇脚,再走半天,就能看见京城了。”
李乘风回神答道:“应该的,这一路也辛苦沈公子了,不过我婆婆身体不适,等到了茶摊妾身还是留在车上照顾她老人家,就不下去了。”
车外的男子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轻笑道:“那等下我让来宝带些吃食过来,夫人好生歇息吧。”
“如此便劳烦沈公子了。”李乘风也不推辞,直接谢过,等人走远后对着朱厚熜感叹:“沈炼沈公子真是一等一的大好人啊。”
没错,同行之人正是沈炼。如果在后世看过《绣X刀》的人对此名绝不会陌生,李乘风也是看完电影后成了沈炼的迷弟,还去特意搜了搜,得知他最后,因刚正不阿得罪严嵩而被构陷之死还心塞了好久。不过此时的沈炼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举人,幼时曾得王阳明赞赏,称其有“千里才”。这次正是从浙江老家出发进京赶考。
朱厚熜沉着一张俊脸,默不作声。心中暗自愤愤,真当他是什么正人君子。自打同行,那沈炼一双眼睛只围着李乘风转,对他这个“婆婆”问都不问。亏得她俩是假装妇人,否则跟如此轻浮的人一起,岂不危险。
李乘风不用问都能猜到皇帝陛下脑子里面想了些什么,不由好气又好笑。打从刚见面朱厚熜就包得严严实实,只用目光狠狠的盯着对方。试想一下,倘若你前面有个人高马大的老太太对你散发出热切的眼神,有哪个人敢回应。况且毫不夸张的说,自打李乘风扮女装以来,对他容貌明里暗里惊叹的人不知凡几。荒郊野岭,沈炼能对着两位素不相识的人伸出援手,称得上君子端方四个字。
朱厚熜这是打从一开始,就跟人斗惯了,杠精转世看谁都是一副“总有刁民想害朕”的模样。不过这小子也总算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不再像刚刚重逢时那么漠然。李乘风欣慰的点点头,现在实在是不方便,等回去后慢慢跟他说。
到了茶摊,众人出乎意料的发现此地竟已座无虚席。不过想也是,离会试还有半年多,正是考生们进京的日子,官道上有个难得歇脚的地方,大家都想整理一下衣冠再进京。
茶摊老板见一行人面露难色,忙上前询问:“公子打哪儿来,要不跟同乡拼个桌。”
沈炼笑道:“在下浙江人士,麻烦老丈引路了。”
“好勒。”老板立刻吩咐店小二将其领到一桌前。沈炼在浙江学子之间也算小有名气,很快便有人认出了他,自然是不在意一同坐。
沈炼被缠得无法脱身,只好让来宝去给车上的婆媳送吃的。来宝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又被派去侍候两个不相干之人,不由心生郁闷。拿着食物没好气的敲了敲车门:“给你们送吃的来了,赶快接好,真是的,就会麻烦人!”
李乘风还没出声,朱厚熜听到已是大怒,他身为九五之尊,竟被一个小小的下人如此呵斥,简直岂有此理!
“滚到一边去。”李乘风来不及阻止,两人已经掐起来了,此时他心中不由暗暗叫苦。早在一开始,他就觉得颇为不对劲。隔着车帘看外面茶摊,发现此茶摊规模不大,但帮工人手加在一起却有十来人。仔细端详,为首的几个脚步沉稳,太阳穴高耸,明明是内外家功夫的高手,怕是白莲教妖人在这必经之路上设的埋伏。
自己这边闹出这么大声响,怕是早就引起他们注意。轻轻推了一下仿佛斗鸡的朱厚熜,让其心不甘情不愿的闭嘴后,安抚对来宝道:“对不住了,我这婆婆身体不适,语气难免冲些,我们胃口小,吃不下什么,不劳烦小哥儿您了。”
来宝转身,嘴里嘟嘟囔囔:“两个生得人高马大,话说自己胃口小,我看那老婆子能吞下一头牛。半路要不是我们少爷救你们,估计你们得饿死,不吃就不吃,谁乐意伺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茶馆老板此时笑眯眯道:“哦?按照来宝大爷所说,车上两位不是一开始就随行的?”
这一声“大爷”叫得来宝通体舒畅,不自觉仰起了头,“可不是,我们在彰德府不远处遇到的她们,多亏我们少爷好心。”
“彰德府啊……”茶馆老板笑容不变,双眼微眯,很快便计上心来。
只见他越过众人便要去马车前,来宝虽然对那对婆媳横竖看不过眼,但少爷的话却不敢不听,于是上前拦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车里可都是女眷.”
茶馆老板顿了顿,双目微眯,假意道:“回大爷的话,在下曾有个女儿,十几年前被拐,这么多年几经打听,得到的消息是可能在彰德府附近,这些年小老儿一直将生意设在此处,就是为了与过往行人询问女儿的消息。我隔着车门问几句话便可,定不会打扰夫人,还望大爷成全。”
“这……”来宝犹豫了,不得不说这一通话算是戳中他的软肋。毕竟他也是被卖了当下人的,自然十分渴望父母亲情。此时沈炼被一帮书生缠着无暇顾及这边,苗永福与茶摊小二相谈甚欢,来宝犹豫了下,对茶馆老板道:“好吧,但是只能说一会儿啊。”
茶馆老板微笑点头。
而在车内的李乘风心却悬到嗓子眼,他自己已二十多岁了,声音再怎么伪装也不像当初那样能瞒天过海。普通人看到他的脸先入为主的以为是个说话低沉的妇人,但武林中人只要留心怕是一下子就能听出是伪装的。
朱厚熜不明所以,但瞧着神情也知道事情不妙,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李乘风安抚的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外面。嘉靖心里清楚,这又是和之前那样,又要自己挡在前面。
朱厚熜此时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愤懑,在这个人心里,他是不是和幼时那个小屁孩儿没什么两样。
然而现在容不得二人思考,茶馆老板已经走到车门外,对着里面躬身道:“两位夫人,想必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小老儿厚着脸皮问一句,你们可是彰德府本地人?”
车内半天没有声音,气氛渐渐凝重起来,就连风都不吹了,此时只能听到夏蝉撕心裂肺的虫鸣。
“夫人……”茶馆老板笑容不变,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同伙,很快周围人便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隐隐将马车包围起来。
而在茶馆歇息的客人们就算再迟钝也开始察觉有些不对了,连说话声都小了起来。沈炼皱着眉,起身便要上前询问,可惜被车夫苗永福死死按在座位上。苗永福走南闯北也算见识了不少,自然不会跟这帮酸书生一样天真,刚才没反应过来,现在看这些人的气势,分明就是见过血的,一不小心别再把命搭进去。心中不由暗暗后悔,不应该由着少爷任性胡闹带那对婆媳上路,这就是两个惹祸精!
茶馆老板眯起眼睛,语气森然道:“夫人,您们如此,就莫怪小老儿失礼了!”
李乘风弓起身子,随时准备暴起。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远方传来一阵喧闹声,瞬间出现大批人马包围了此处,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对着众人高喝到:“锦衣卫办案!速速回避!”
茶馆老板一惊,第一时间想要劫持人质,然而一是距离车还有一段距离,时间空间上条件都不容许,二嘛……看者周遭密密麻麻的弓箭,终是叹了口气,束手就擒了。
此时李乘风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他疑惑的看了看朱厚熜。对方不自在的别开眼,小声道:“朕这一路留下了点记号。”
李乘风恍然,也对,身为皇家怎么可能没有点秘密手段。不过因为锦衣卫大部队只在两京活动,彰德府中的人手不足,所以慢了点,不过好在是赶上了。
将乱党制服后,为首之人上前两步,轻声道:“微臣陆炳,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朱厚熜正了正身子,恢复到之前的样子,颇具威严道:“免了,回去再说。”说着便要走出马车。
李乘风连忙将人拉住,盯着对面之人投来的淡淡疑惑目光,硬着头皮指了指其身上的衣服。
朱厚熜瞬间浑身僵硬,接着连忙又缩回角落里,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陆炳在外左等右等不见出声,只得轻轻问了句:“皇上?”
半晌过后,里面传来嘉靖的声音:“你去拿两件衣服进来”。接着心有余悸的又补充了一句:“……要男子穿的。”
陆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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