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师太的信

    第78章番外之师太的信

    两个人终于爬到山上的时候, 已经是中午了。

    萧九峰要让神光再歇一会,又拿出来两瓶牛奶和一些饼干给神光吃。

    神光确实饿了, 几口吃了喝了, 吃了后却是不想歇着, 她想赶紧去看看。

    萧九峰看她心急, 只好也跟着过去。

    拾牛山连绵几百里,云镜庵处于拾牛山一个并不算太起眼的山头上, 而自从云镜庵没了,这里罕有人至,曾经的台阶上早已经布满了荒草荆棘, 更有野枣树伸过来枝丫, 想要过去都难。

    神光看着这荆棘,就要往那边跳。

    萧九峰无奈地按住她“这是犯什么傻”

    说着间,他捡起来一根干树枝, 树枝很粗, 去掉枝杈,正好可以当棍子, 他用这根棍子把那些荆棘拨开, 之后带着神光, 小心地往前走。

    有些台阶已经因为年久失修坍塌了, 一脚踩下去, 石头和土疙瘩零碎着往下掉,萧九峰握着神光的手,带她小心地避开那些松塌的地方。

    当两个人终于爬到了那山头的时候, 神光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不过她没顾上,她望着不远处的云镜庵“那里,就是那里”

    说着,就往前跑。

    萧九峰也只好赶紧跟过去。

    绕过几株茂密的松树和一堵倒塌的墙,神光终于看到了昔日的云镜庵,看到的那一瞬间,泪水几乎瞬间迸出来了。

    周围的墙已经倒塌成了一片瓦砾,瓦砾上早已经长出了繁茂的野草,还有掉在上面的野苹果核,忙着搬家的蚂蚁,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脱壳的蚧蝼爬金色外壳,风一吹,那野草迎风招展。

    而就在那瓦砾之后,唯独有两间屋子,孤零零地撑在废墟之中,显得颓败而荒凉。

    神光指着那屋子,兴奋地道“这两间就是师太念佛的地方,那后面倒塌的是我们的住处,还有那里,那里是我们的”

    她想说那里是我们的灶房,但是看了看,那里竟然是连废墟都没有了,只有些许的几块残坯,仿佛勉强算是昔日灶房的痕迹。

    神光噎住了,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她抬起手来,抹了一把眼泪,告诉萧九峰“九峰哥哥,我离开这里已经九年多了。”

    那一年还没满十八岁,大家说是以后再也不会有尼姑了,也不会有人烧香了,要去下面配汉子,她也就跟着大家去了,配了萧九峰,这一路走来,一步比一步好,之后进了城,上了学,当了老师。

    日子越过越好,她偶尔会在梦里想起来昔日的那小小云镜庵。

    离开的时候,云镜庵虽然荒败,但是依然还在,所以在她的梦里,她还是觉得,云镜庵就是那个云镜庵,尽管她们都离开了,但是云镜庵会一直在那里的,保持原来的样子。

    甚至在她的梦里,她还梦到云镜庵院子里的那颗苹果树,梦到苹果树又要结果子了,外面的鸟来抢吃了,她得赶紧拿着竹竿去轰鸟。

    现在看来,这确实只是一个梦。

    她走了,一年年长大,日子越过越好,但是留在原地的云镜庵,无人照料的云镜庵,就在等待的岁月中风吹日晒,倒塌了,荒凉了。

    看着这荒败的云镜庵,神光这才想起,那是将近十年的时光

    她想起来再也寻不到的师太,想起来那个生了孩子又和人勾搭上另外嫁了的师姐,还有其它知道消息不知道消息的师姐们,世界那么大,时代一直在变,她们就是老年代时候留下的产物,在时代的洪流中随波逐流,最后各自飘向自己的归宿。

    人之一生,譬如钻火,两木相因,火出木尽,灰飞烟灭。

    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感自心中油然而生,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望着这苍茫的天,无边的山,她甚至有些恍惚,我是谁,我最后终究会去往哪里。

    是不是总有一日,她也会如同消逝的师太,如同这倒塌的云镜庵一般,尘归尘,土归土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

    那双手温暖干燥。

    萧九峰的声音响起来“神光。”

    他的声音一如他的手一般,沉稳有力,打破了神光心里的迷思。

    她有些恍惚地看向他。

    几乎十年的相互陪伴,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引导着自己,帮助着自己,和自己生儿育女,以后还会继续和自己走下去,过一辈子。

    世事无论怎么变,她相信他也会一直守着自己。

    神光咬唇,怔怔地看着他,看到了他深远的眸子中的暖意。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胳膊来。

    他就伸手抱住了她。

    她落在了他怀里,坚实温暖的怀抱。

    她抬起纤细的胳膊来,环住了他,从来没有这一刻感觉到,他对她是如此重要。

    如果没有遇到她,她会是什么样,是不是会犹如一粒灰尘般淹没在这个大千世界。

    “哭什么”他低声这么说。

    “我笨呗”她埋在他怀里,慢慢地摆脱了那种虚无的伤悲感,之后竟然这么笑着说。

    他却没笑,握着她的手“走,我们进屋去看看。”

    她点头“嗯,好”

    周围都是一片废墟,只有那两间屋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过去的时候难免要小心,这种危房,碰到那里说不定就倒塌了。

    好在萧九峰经验倒是丰富得很,领着她,很快进去了,又取了一根长木棍,支撑在一处,至少他们在屋内时,房子不会轻易倒塌了。

    神光蹲在那里,从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枯叶以及灰尘中扒拉出了一个蒲团,看着那谱图,眼睛里还是再次泛起了湿润“这就是师太以前念经的佛堂,这是师太以前用过的。”

    怎么会忘记上面的绣花纹路,那一晚,师太让她来写抄写经书,抄写了整整一晚上,师太就在旁边看了一晚上,后来她困了,师太才让她回去。

    之后她就不见了。

    萧九峰接过来那蒲团“好,那我们把这蒲团带回去。”

    虽然有些年代了,但上面的绣工可以看出来很好,也并不算太破,洗一洗还能用。

    神光点头“嗯”

    谁知道就在这蒲团拿起来的时候,萧九峰看到了蒲团下面的一块木板。

    他挑眉,疑惑了下,还是弯腰将那木板捡起来。

    木板下方是石砖,石砖和木板之间竟然有一封发黄的信。

    是那种过去自制的长方形信封,信封外面也是老式的信封样子,上面写着一手娟秀的字,却是“神光亲启”四个字。

    神光一看到这信封,泪就落下来了“是师太,是师太留给我的信”

    打开信封的时候手都在颤抖,是萧九峰帮着才把信抽出来,展开后,几乎贪婪地去看。

    熟悉的字,仿佛师太的话音穿越了十几年的岁月来到了她耳边。

    信并不是很长,只是简单地说了她要走了,她要去找一个人,一个曾经救过她的人。

    她说那一年,她还很年轻,庵子里来了一群响马,许多姑子都被糟蹋了,她被一个响马拽到了一边,当时她吓哭了,后来那个响马护住了她,没有动她,就那么站在那里生生地看了她大半夜。

    她一直记得那个响马,记着她的恩,她说那个响马救了她的性命,她会惦记一辈子。

    后来,岁月动荡,许多人起起伏伏,这个世道太乱了,她不知道那个曾经做过响马的人会怎么样。

    所以她要去看看他。

    她说那个响马说过他的名字,说过他是哪里人,也说过他无父无母。

    在这种世道,这样一个孤苦的响马,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如果他遭难了,她就可以陪着他一起遭难。

    如果他死了,她希望能帮他收拾尸骨。

    师太还说,让神光好好守在庵子里,守在庵子里,总有一天会有好福气的。

    她说神光就像她的女儿,是她最喜欢的弟子,也是她见过最有福气的人。

    神光看着这封信,倒是没有再哭了。

    其实她早就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师太有,师姐有,自己也有。

    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去路,都终将赶赴自己的命运,静云庵不过是一时的停泊。

    她走出了佛堂,踏到了那一片废墟之上,仰望苍穹,却见天很高,云很淡,飞鸟的翅膀很轻盈。

    人海苍茫,世事缥缈,她看不到远方,不知道师太去往哪里,又停在何方。

    但是正如同自己,如同慧安师姐一样,师太也终究有属于她的宿命吧。

    或许在某个遥远僻静的村庄里,她的师太正坐在井台上,手里拿着针线,边和人说着闲话,边为那个曾经的响马缝补着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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