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管家是巳时到了秦菀家门口。
此时大门敞开,阳光下,在青砖墙围的院子里,有几个正在做工的大汉,或锯木头,或丈量距离,还有一婶子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进出着。
随后,屋子里走出一名身着颜色暗沉的粗布布衣女子,她手里正拎着一壶茶,端着几个茶碗,因为是背对的关系,他没见到女子的表情,只看见那几个大汉堆着笑就过去喝茶。
申管家皱了皱眉,想到仇叱那一本正经的吩咐,深感疑惑。爷怎么会邀农家女去府里做席面?不过,爷定有自己的考量,他唯今能做的,就是听命于他。
在他心中,叶明戈是最温润睿智的人,别人不知道,可他待在叶明戈身边已经八年时间,最最清楚,那样的男子无论做什么都是抱有极强的目的性。
待人待事是温和还是冷漠,杀人或者救人都持有怎样的目的性,他、仇叱、还是卓尧,他们都是被叶明戈救过的人,但仅仅只是救命之恩,虽然可以追随他,但不一定能让他们臣服于他。
故此,就算时隔七八年,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个不过才十几岁的少年,孤立在雪地中,清亮的丹凤眼里透出傲人的姿态,他说:我不论才不论恩,不论各位是否武艺高强,更不论各位是否对我有利,我叶明戈,只管信你们。
如此,这样的人物,他们怎么能不臣服。
干涸的喉咙得了滋润,李富喟叹一声,却忽然看见门口正站着一个穿着不凡的男人,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阿长,“阿长,你看大门那。”
阿长喝了不知道第几碗水,抬手抹抹嘴,扭头一看,还真是有人在门口等着,应该是邀她去做席面的吧。
他唤了声还在倒茶的秦菀,“秦姑娘,门口好像有人再找你。”
“嗯?”秦菀微怔,然后转头看过去,然后忙放下茶碗走过去,“您有什么事吗?”
申管家见她衣着穿得甚是寒酸,可当他看到她的脸时,眼皮立即抖了下,忽然明白了爷为什么要邀她了。
“您是秦姑娘吗?”申管家嗓音有些低沉。
“嗯,我是,您是?”
申管家语气恭敬,“秦姑娘,老奴是叶府的管家,听闻秦姑娘厨艺精湛,所以今儿过来是特意请您去府上做席面。刘生,把定金给秦姑娘。”
叫刘生的小厮举着托盘过来,上面盖着红布头,光看轮廓也知道里面是几个银锭子。
申管家接着道:“这里是定金十两,席面过后,还有三十两酬劳。”
秦菀瞪圆了眼。
等...等会,做一顿席面就有四十两??
“我能冒昧问问,这席面上人多吗?”
就算是给一百来个人做,这钱也太多了吧??
申管家还是那副标准板正的表情,“秦姑娘放心,人不多,您只管放心做就好,而且我们爷为人宽厚,是不会轻易责怪人的。”
嗯,人不多,可能就爷一人吃吧,爷的确宽厚,但那是没惹到他的前提。
秦菀显然没听出画外音,只是长舒了口气“那就好。”接着又问道:“那叶府什么时候做席面?”
申管家道:“今天申时。”
闻言,秦菀面露难色,拒绝了刘生手中的银子,带着歉意道:“如果是今日申时,你们还是另找他人吧,我今天已经约了去高员外家做席面了。”
申管家也不讶然,似乎早已预料到,随即这时,忽然不远处有名小厮正蹬蹬瞪的跑过来。
他站定在秦菀跟前,气喘吁吁,“是......是秦姑娘吗?”
秦菀眨眨眼,有些懵,“是的。”
小厮低声嘟囔了句,“还好没迟。”接着道:“姑娘,我是高员外家的小厮,今儿家中有事,席面做不了了,我们家大人特遣我过来知会您一声。”
秦菀表情微怔,这......这未免也太巧了吧,眼神不自觉的瞟向申管家,见对方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早就知道......难道真是巧合吗?
那小厮似乎有急事,又急匆匆的跑了,申管家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秦姑娘,既然高员外那去不了了,那我们这儿应该没问题吧?”
既然下午空出时间,自然是没问题了,秦菀点点头,“我会如约去的。”
申管家施了一礼,“姑娘只用放心在家待着,未时日央,老奴再派人过来接您。”
事已至此,秦菀也没有再拒绝了。
“那就有劳管家了。”
“好说好说。”
路上,刘生对秦菀的行为十分不解,忍不住跟旁边的小厮唠起了话。
“这秦姑娘也真是奇怪了吧,给她银子还不要,要不是高员外家有事,她还真是要拒了我们叶府了。”
“或许秦姑娘是觉得做人要言而有信吧。”
“嘁,银子面前,说这些虚的有何意义?”
申管家还在前头走着呢,听了刘生的话,顿下脚步回头看他。
“生平看你倒是挺机灵,怎么在这事上还犯起了糊涂?”
两个小厮也跟着停下脚步,另一个垂着脑袋,虚心听着,而刘生则好奇道:“小的愚昧,还望管家指点一二。”
申管家毕竟跟在叶明戈身边多年,是个老道人,对叶明戈的脾性也算是了解一二,他道:“这么些年,你们见过爷对哪个女人主动过?”
两小厮摇摇头,像是想起什么,刘生又问:“可,爷身边不是还有个会武的柳姑娘吗?”
申管家没由得抬脚踹了下刘生,“那柳姑娘是爷的下属,替爷办事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旁的关系?你这话要是让爷听见了,爷定是要将你发卖了。”
刘生揉了揉被踹的地方,嘟囔道:“也就爷清心寡欲的,柳姑娘生得那样好看,换了旁人早就收入房中了。”
“你懂什么?爷那样的人物,岂是普通人能企及的?”说到叶明戈,申管家满满的敬意,说了几句,最后才叹道:“好生顾着这秦姑娘吧,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咱们主子了。”
两小厮互看了一眼,没说话。
......
林婶和秦昌他们已经知道下午秦菀要去叶府做席面的事了,先是围着那几锭银子看了好一会,眨巴眨巴眼,林婶感慨道:“这叶府真是财大气粗,光一个做席面的厨子就要花费四十两,更别说旁的费用了。”
秦昌在一旁赞同式的点点头。
秦菀失笑。
快到未时的时候,秦菀院里的门被人敲响。
秦昌先小跑着去开门。
门外头站着的是上午那个叫刘生的小厮。
“秦姑......咦,你是哪位?”见不是秦菀,刘生忙改了口。
秦昌打量了下刘生,“我是秦昌,你是来找我阿姊的?”
知道对方是秦姑娘的弟弟,未来还极有可能是爷的小舅子,刘生当即笑嘻嘻的回道:“对。”
正好此时,秦菀和林婶出了屋。
“秦姑娘!”
秦菀和林婶走过去,那刘生殷勤道:“秦姑娘,小的来接你去府里。”
秦菀环顾了下周围,见申管家不在,她问道:“你们申管家呢?”
刘生嬉皮笑脸道:“申管家在府上等着呢,秦姑娘先随小的去西南小道上,马车在那等着呢。”
西南小道是个较偏的地方,平常甚少有人路过。
没想到对方还真是派出马车来接,不过既然对方已经安排好,秦菀也没任何异议,林婶则是有些讶然这叶府的态度。
没有再敢耽搁,秦菀领着林婶就要跟着刘生走,然而却被对方拦下。
“秦姑娘,不好意思,我们家爷吩咐过了,就只准您一人去......”话虽然没说完,可他眼神瞟了下她身后的林婶,意思不言而喻。
秦菀皱了皱眉,“可林婶是我的帮手。”
林婶忙道:“算了算了,既然大人不让我去,那就不去了,秦姑娘,您一人去吧。”
秦菀还在犹豫,刘生又道:“秦姑娘不用担心,后厨那多得是人供您差遣。”
如此,秦菀也不好说什么了,和林婶叮嘱了几句,她就跟着刘生上了马车,不知为何,她心中忽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马车就停了下来。
“秦姑娘,到地方了。”
秦菀是从侧门进去的,刘生一路点头哈腰的对她,表现得十分殷勤,整的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以至于她忽略了好几处不合理的地方 。
府里廊道蜿蜒,他们正巧走到一处有假山的地方,秦菀不敢多看,经过第一回那件事,她就打定主意做个两耳不听窗外事的人。
“刘生!你在这啊!”不知何时,前面忽地走来一个小厮。
“怎么了?”刘生问。
“还问我怎么了?赶紧跟我走吧,管事的找你找半天了。”
“我这不是去接秦姑娘了吗,管事找我作甚?”
“哎,别说,快点去吧,像是为了银子的事。赶紧走吧。”
刘生有点懵,但也没忘了秦菀,告知她厨房的位置后,他匆匆跟着那人离开了。
秦菀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这就走了???好歹也把她送到厨房再走吧......
秦菀叹了口气,只得认命般的自己一个人找厨房,只不过,秦菀这是第一次来这,刚刚刘生说得匆忙,她也没有记住,胡乱走了一圈还是分不清方向,逛来逛去,竟逛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里,正要抬脚离开,前面忽然多了个人影,刚准备叫住他问个路,那人就自己转过头来。
那是个极其俊朗的男人,一袭紫绛色的锦衣,皮肤近乎是透明的白,有着精巧秀气的下巴,一双微挑的丹凤眼,眼神里淡漠疏离。
只是那阴恻恻的目光......令她毛骨悚然,如猎食的狼一般。
秦菀莫名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猛地盯住了他衣摆下那绣着的两只飞鹤。
几乎是瞬间,她脑海里一下想到了那幽暗的巷子里,那个玩着蛇的男人......
秦菀后背一凉,小脸瞬间面无血色。
然而更让她恐惧的,是这个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
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温润却阴骘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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