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阮宁抿着唇, 汗水自鼻尖滴落, 她的脸雪白, 手不时痉挛。
她顿了顿,等手臂有力气了, 便撕下柔软干净的里衣替谢九玄包扎好伤口。
随后,她扶着谢九玄, 运转内力,渡入谢九玄体内,护住他的心脉,将毒挡在五脏六腑之外。
谢九玄嘴唇上青紫稍微淡去一些, 看起来不再那么渗人。
“没用的。”林怃然脸上泛起一阵红光,诡异极了。
阮宁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她大概了解林怃然这个人。
因为女主光环,一直是众心捧月般的存在。
但自她重生,女主光环便不起作用了。于是这个女人心里日渐不满, 甚至滋生恶魔。
阮宁扶着谢九玄,内力源源不断渡入他体内。
“你一开始就给我下了毒。”她道, 声音肯定。
从一开始, 林怃然就在拖延时间等自己毒发。
她想起来最开始心底那丝异样的来源, ——空气里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林怃然要的从来不是正面打败自己。
她只要杀人的结果。
至于人是剑杀还是毒杀,只要死了,她便达到目的。
真正的不择手段。
“处心积虑。”阮宁面无表情。
“你本就该死。”林怃然道。
“我才是他从小定下的未婚妻。”她喉咙里喘息犹如破风箱来回拉扯,粗嘎难听。
“能嫁他的,只能是我。”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动着, 血快要流尽了。
“小时候,我去宁国公府,他带我玩。别人他……他很少带的。若不是宁国公府出事……”
说到这里,她眼睛里爆发出强烈渴望,手艰难地去够谢九玄的衣袖。
就差一点了。
只差一点。
“若不是……他早就娶我了。”
她咬牙,身上已经没有了力气,四肢瘫软像是不属于自己,天地都在旋转,可谢九玄那张脸是清晰的。
她伸出的手再也无法更近一步,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触碰到。
巨大的悲伤将她笼罩,一滴泪水顺着灰白的脸滚落。
她从没有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辈子,哪怕死了,她连谢九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过。
“解药。”阮宁不抱什么希望地垂眸看她。
“没……有。”林怃然的声音飘散在风中,依稀有了曾经婉转动听的影子。
说完,微弱挣扎的手垂落在地。
她死了。
眼睛犹自望着谢九玄,充满了不甘。
花无痕赶到这里,目眦欲裂:“谢九玄怎么了?”
阮宁双掌放在谢九玄背上,额头汗水大滴大滴滚落,脸色看起来不比谢九玄好多少。
“中了毒,你看看林怃然身上有没有解药。”她□□乏术。
花无痕脚下踉跄,手忙脚乱搜寻起来。
“没有。”
“没有。”
……
他一边找一边喃喃,眼神焦急,动作越来越没有章法。
“刺啦——”林怃然随身包裹被他撕碎,东西落了一地,狼藉满目。
“没有。”他僵着手抬头。
阮宁终于将毒压住,她收回手,脑袋一阵一阵抽疼:“我来。”
她将林怃然身上也搜了一遍。
什么都没找到。
花无痕想将此人大卸八块。
“放信号给宁国公府之人。”阮宁抿唇道。
花无痕想说什么,被阮宁打断:“快些。”
烟花在夜空中炸响,虽灿烂,却转瞬即逝。
阮宁先是中毒经脉受阻,后又强行替谢九玄压毒,此时丹田早已不堪重负,勉强维持神志而已。
花无痕将人事不省的谢九玄背在身上。
阮宁垂眸,一抹失望闪过。
她还期待着,谢九玄会突然醒来。
可他没有。
*
谢九玄昏迷前便认出了所中之毒。
与林怃然所习邪功一样,出自前朝至毒之人手中。
这世上的毒,不论是否见血封喉,于他而言,都只是在众多所中之毒中,再加一味而已。
要不了他的命,却也不会让他好受。
即使在梦中,他都感受到了烈火焚身的煎熬。
毒是至毒,他再如何,还是普通人的身体。
即使小时候在宁国公诱哄下吃了数不清的毒,身体早已异于常人,但是,中毒之后所有毒药药性,仍然会在他身上体现。
比如这味毒,让他浑身发烫,伤口反复溃烂不止。
林怃然那一剑刺向阮宁的时候,他或许可以有更两全其美的办法阻止。
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不至于让自己伤重。
可那是阮宁。
是只要她皱一下眉,他都会不自觉将视线黏在她身上的人。
在那一瞬间,他能想到的、最快速不让阮宁受伤的办法只有这一个。
或者说,生平第一次,他抛开理智,身体先一步做出了选择。
他从昏沉中醒来的时候,天色黯淡,房间里还未掌灯。
刚睁开的眼睛有些畏光,他闭眼等了许久,才复又睁开眼睛。
外间传来花无痕的声音,千金老人絮絮叨叨跟他说些什么。
谢九玄听了许久,脸上表情渐渐冷了下去。
他想起来一件事。
林怃然出现之前,阮宁跟他说了后会无期。
他垂了眼睛,神色未明。
靠欺骗得来的终将都会失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吱呀——”
小丫鬟端了药进来,砰一声砸碎了碗,瞪大眼睛捂嘴惊呼:“宁公子醒了!”
外面一阵忙乱,随即涌进来好几人。
谢九玄目光特意搜寻一番,心渐渐沉了下去。
即使料到阮宁言出必行,最多等到千金老人判断他身体无碍就会离开,他还是抱了那么一丝期待。
可显然,这丝期待也落空了。
他嗤笑一声,随手将递来的药碗打翻:“出去。”
花无痕满腔激动霎时化作怒火。
果然这厮最知道如何气人。
“这药熬了很久,你身体什么情况心里能不能有点数?!”
谢九玄浑身冷气:“出去。”
花无痕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半天,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你怕是不知道,这药是阮宁煎的。”
果然,谢九玄脸色不对:“你说什么?”
花无痕得意了:“阮宁没日没夜守着你,药煎了几个时辰,她方才被梁姑娘劝走去休息了。”
谢九玄看着打碎在地的瓷碗,药汁泛着苦味,在房间里蔓延。
他眸子发冷,挥出一道劲气,直朝花无痕打去:“滚。”
花无痕两腿倒腾,逃得飞快:“怪我?是你自己打翻的好不好!恼羞成怒!”
谢九玄眉头狠跳,又一道劲气打出,花无痕嗷地一声:“卧槽,你杀人啊!”
说完一阵风似的不见了,院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小丫鬟瑟瑟发抖立在谢九玄下首,害怕极了。
谢九玄弯腰蹲下,垂着头,墨发滑落。
他伸出修长的手,将碎瓷一片一片捡起来。
瓷片胎薄,冰裂纹,薄如蝉翼。谢九玄手指衬上去,说不出的雅致。
小丫鬟忙蹲下准备帮忙。
“不要动。”谢九玄淡淡开口,声音里无尽威严,“踩碎一片,拿命相抵。”
他随口威胁。
小丫鬟打了个哆嗦,手脚不稳,险些摔倒。
谢九玄脸色一冷,宽袖拂去,将人拂到门边。
“不能越过一步。”他面无表情。
阮宁刚躺下,听闻大夫汇报谢九玄已醒,想也没想,理了衣服,匆匆赶来。
恰巧撞见这一幕。
谢九玄昏睡时,药物基本都是她喂。
他排斥陌生人,鉴于这伤跟她脱不了关系,或许出于愧疚,或许是其他,总之她纵容了谢九玄一次。
不喜欢别人,那她就亲自动手。
这几日她思绪动荡,若是手中没有事做,脑子里便会漂浮着七七八八的想法。
本该谢九玄确认没有危险后离开最好,因为那时不必面对,但是她拖到了现在。
谢九玄醒了。
她无法忽视刚听到消息那一瞬间心里猛地消失的大石头,整个人都轻了。
“药打翻了?”她问。
谢九玄将瓷片全都捡了起来,放进一块绒面红巾帕上,仔仔细细放好。
“嗯,不小心。”他道。
“小心手。”阮宁话音刚落,谢九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莹白的手指上立即划开了一道血口。
殷红的血流过苍白手指,很刺目。
谢九玄不怎么放在心上,拿过帕子随手擦了扔掉,继续摆弄那些碎瓷。
阮宁:“药不能不喝。我重新拿一碗来。”
没一会儿,她端了药来,神情平静。
谢九玄面无表情:“待会再喝。”
阮宁将药放下,竟也没多说什么。
谢九玄手中动作一顿。
往日里阮宁必定会冷嘲热讽一番,药他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如今要离开了,便如此云淡风轻么?
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那毒药绝非善类,谢九玄昏迷好几日,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圈,手腕骨节凸起,侧脸瘦削,嘴唇紧抿着,看上去不太高兴。
阮宁心里奇怪,明明方才情绪还不错的样子。
她因愧疚宽容了态度,所以处处纵容。
但是,这在谢九玄看来,无异于无所谓、不在乎。
身体还在跟他挑衅。
不可抑制地,他心里情绪累积。
脑袋又开始发晕。
一个不小心,再次打翻了阮宁放在一旁那碗药。
“噼啪”一声,空气安静了一瞬。
阮宁淡淡道:“我再去盛一碗来。”
殊不知,她越是表现得出乎寻常的宽容,谢九玄心里便越是不舒服。
他道:“你……既然要走,怎么不趁我昏迷的时候离开?”
阮宁脚步顿住,什么话都没说,扭头走了。
背影里透着一丝愠怒。
谢九玄笑了一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瘦削单薄,眼睛因咳嗽而泛了红。
他道:“你……”他没说完,以为阮宁就这样离开了。
他看着绒布里包裹的碎瓷片,心里百转千回。
布局朝堂,与人对敌,他习惯于针对敌方弱点出击。
对上阮宁,什么办法都是空中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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