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赵公子,请。”小乙抱拳。
赵长留摸了摸小小的檀木匣子, 将之放进了袖中。
他刚要起身, 想到什么, 道“容我更衣。”
小乙知道他的身份。
从赵长留来到汴梁,他们察觉这股力量,便在其周围埋伏了人。
几日下来,此人并没有过分举动。
宁国公今日派他来,也并非是将他当做犯人。
他耐心在门口等待,并不怕他离开。
这座府邸已在暗部掌控之下,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不到一炷香时间, 这位与他们谢府世子齐名的东平公子出来了。
小乙抱剑抬头, 赵长留换了一袭较为正式的靛青衣袍, 都说东平人喜奢侈,从此人衣着可见一斑。
布料、绣工、镶嵌工艺,称得上精妙绝伦。
宁国公府两位小主子都是锦绣堆里长大的,矜贵刻在骨子里。
且又有宁国公和夫人那样的父母,不论容貌抑或武功, 都算得上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除了宁国公府的主子, 小乙本以为他不会再见到什么人, 能够与这些人相提并论。
但这位,让他心中闪过诧异。
“请带路。”赵长留道。
小乙抱剑转身,默不作声, 却突然使了轻功飞快向院外掠去。
赵长留目光一顿, 拂袖纵身, 游刃有余跟上。
不论小乙加快速度或是放慢,他始终维持一样的距离。
小乙长大以后沉稳许多,很久没有生出攀比心理。
可此刻赵长留从容不迫,他突然幼稚起来,偏偏不想让他跟得那样舒心。
这样的直接后果便是,他专注于和跟在后边的赵长留较劲,冲到宁国公府中时,险些撞上谢之华。
“乙伯伯,你做什么呢”谢之华帮了小乙一下,稳住他的冲势。
小乙忙向后看去。
这时候赵长留才掠过墙来。
谢之华顺着小乙的目光看去,眼睛看直了。
太阳在那边,刺人眼睛。
可她还是看清楚了那人。
他全身披着太阳光,目如点漆,垂眸向她看来。
她的心不受控制,扑通扑通慌张地跳了起来。
小主子在这里,小乙有些懊恼,很快摆出大人的严肃。
抱着剑淡淡道“若非有我在,公子这样翻越宁国公府墙头,下次见到的,便是你的尸体了。”
“”
赵长留飞身下来时,不知巧合还是怎么,他站到了谢之华对面。
谢之华只要一抬头,就可以跟那双好像梦见无数次的眼睛对视上。
“你是谁”她跟傻了一样,眼睛里只看见赵长留。
“赵长留。”
“东平人”谢之华脑海里迅速闪过东平种种。
她探究地盯着那张脸,心底翻涌起来,海浪滔天。
很小时候的事她记不清。
她只记得梦里有一张极好看极好看的脸,很多次出现。
她问过家中很多人,大家都说没有这样的人。
只是梦见次数太多,她便无法心安理得将其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梦。
她见过许多人,他们或高兴或伤心,或工于心计或淳朴善良,哪怕有一个地方像,她都想跟人做朋友,只希望那种“像”不会消失。
她一直有预感,那个梦不只是梦。
面前这个人的眼睛像极了梦里那双。
小乙见谢之华看着赵长留发起了呆,这才后知后觉用打量的眼神扫了眼赵长留,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位,长得人模狗样,出门还要专门换衣服;而且,方才来的路上,他自己沉浸在比赛之中,此时有些记不清,到底是他引着赵长留到了此处,还是他被赵长留引导到了此处
他蓦地警惕起来,拧了眉头,怀疑而生气地看着赵长留。
赵长留却好像亦有些走神,压根没注意到他表情变化。
或者注意到了,没有理会。
小乙迈出一步,大剌剌站到谢之华前边,挡住她的视线。
结果引来谢之华不满“乙伯伯,你挡着我了。”
小乙“小姐,主子要见这位公子。”
不管是小姐还是世子,总归都是有些害怕宁国公。
小乙话一出口,谢之华即使再想将人留下,也不得不退一步,爹爹的公事比什么都重要,从小到大,阿娘不许他们胡闹。
她有些不情愿道“东平赵长留,梁国谢之游。赵公子人品比之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机会可否切磋武功”
她心中颇有些蠢蠢欲动,所有话本哗啦啦从脑中翻过,她却还是谨慎地选了最小心的借口。
即使这样,她还担心是否太不讲究了。
就在她不知为何有些紧张的时候,赵长留开口道了一句
“好。”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答应人的人,谢之华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可这个“好”字,简直如同天籁。
她忍不住抿唇,笑出了两个梨涡,眼睛弯成了新月“那便演武场见”
小乙目光怪异地看了眼赵长留。
这位公子看起来矜贵而不近人情,所以他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他刻意更衣,刻意引着自己到此处,目的便在于他们家小姐
“我们家小姐天真可爱,自然让人喜欢,公子乃东平人士,此次来我大梁,游山玩水也好,另有所图也罢,时间到了公子自然要回去的,不知我说的对不对”小乙抱剑冷哼。
赵长留心中思绪万千,小乙的话他听见了,却没有回应的意思。
在很多人面前,他便是不近人情的。
他在想,十岁那年乍闻所谓“父亲”病逝,他有些茫然。
但无可否认,那时候他尚且怀抱过一分可耻的心思,全然瞒着日日鞭策他上进的母亲。
那便是他希望父亲能够如同关心庶弟那般,也关心他。
母亲那时候已同父亲决裂,闹得不可开交。
她对后院中那些庶子深恶痛绝,成日与父亲发火,大吵大闹。
她又听闻大梁宁国公之子乃小神童,聪明绝顶。
此后,她便受了刺激一般,日日督促他上进,日日在他耳边诅咒,日日要他发誓。
他一日日不眠不休,生了几场大病。
母亲忙着争权,忙着夺利。
她说他“跟你爹一样无用”。
他只是抿唇不语,心底暗暗发狠。
如今想起来,那段昏天暗地的时候,心里唯一的一丝甜,就是大梁皇宫里那个小丫头塞进他手里那块杏仁酥。
除了那一块,再没有甜。
这几年他着人留意她的消息,听见她及笄了,求亲之人络绎不绝。
原本日日期盼的消息渐渐变得让人难以忍受起来。
有些时日,吴辰拿着消息进来时,他心底蓦地生出紧张。
他害怕他带来的消息自己无法承受。
这些年母亲的势力被他逐一斩去,他已不是小时候那任人拿捏的稚童。
只是他也不曾料到她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企图操纵他的婚事。
她以为了解他,结果错得离谱。
她想先斩后奏,逼他不得不认命。这个女人,若不是生母,他不啻以最残忍的方式让她受折磨。
那时候他动了杀念。
可蓦地,他心底生出一个念头这,正好是一个前往大梁的机会。
他控制不住自己反复描摹那个念头。
越压抑越浓烈。
“嗯。”他随口回了一句,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见小乙的话。
小乙纳闷地瞧了这位公子一眼,湔雪堂就在眼前,他有些生气地停下脚步。
“虽然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但不要动不该动的念头。”
赵长留轻轻扫了他一眼,那是一个审视的眼神。
直到这一刻,小乙才感受到从他骨子里散发的压迫。
他握紧了剑。
“宁国公。”赵长留朝窗棂旁那人抱拳行了一礼。
谢九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
院中气氛紧张起来。
谢九玄随意,赵长留淡定。
半晌,赵长留脸色些微发白,他语气平静道“谢宁国公手下留情。”
谢九玄“何时离开”
“尚未打算离开。”
他望着谢九玄,知道这个人很强大。
他若要达到目的,势必与此人交手。
谢九玄成名几十载,他没有他强大。
但他不惧。
谢九玄仿佛有些漫不经心,他只是道“大梁虽好,却非你久留之地。”
说完他便离开了。
赵长留注意到,方才谢九玄目光似乎若有似无看过院中漏刻。
此时箭上刻度恰好指到酉时。
酉时,通常是人们用膳的时候。
他垂下眼睛,淡笑了笑。
小乙本想带赵长留出府。
在他这儿让一个心怀不轨的家伙接近小主子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低估了这次谢之华对赵长留的上心程度。
她甚至没有去主院用膳,一直等在出府必经之路上。
且半道截住了小乙和赵长留。
“你想偷溜走”她瞪大眼睛看着赵长留。
小乙“额小姐,此乃外男,你一个姑娘家,家里那么多师兄弟,跟谁切磋不是切磋呢”
“乙伯伯”
小乙举双手示弱“好好好,是我不是,不过此人急事缠身,需立即出府,咱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对不对”
赵长留“我何时说家中有急事”
小乙“”
“走吧,咱们比比谁厉害些”谢之华冲小乙做了个鬼脸,看穿了他的小九九,毫不客气地拉着赵长留跑了。
小乙看着他们透着欢快的背影有些怀疑自己眼花,再看时两人已经远了。
演武场照例是师兄们的地盘,他们远远瞧见小师妹跟一个男人并肩踏风而来。
两人容貌出色,站在一起令人惊异。
若非小师妹化成什么样他们都认得,恐怕要怀疑如此两人是否是真人了。
可看着看着他们发现不对啊。
“那男的谁”
六个师兄们面面相觑,他们摩拳擦掌,暗暗咬牙,刚收拾了一个骗子,这会又来一个小白脸。
瞧他长得一副祸国殃民模样,不定是个什么废物点心。
再瞧瞧阿华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们酸了。
很酸很酸。
阿华可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说句被宁国公和师父听见会挨打的话,他们可是把阿华当亲闺女看的
这人谁啊,敢靠阿华那么近
呔找打
赵长留视线一扫,便对上师兄们不善的目光。
谢之华兴高采烈地跟他介绍“我有六个师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到此处是否不太妥当”赵长留盯着师兄们,目光带着深意,传到谢之华耳中的声音却是有些失落,“师兄们好像不喜欢我。”
“不可能”谢之华立即向师兄们看去。
六个师兄齐刷刷笑得见牙不见眼,方才对着赵长留放冷箭的目光变化之快,令人惊讶。
赵长留挑了挑眉。
“师兄”谢之华拉着赵长留,“这是赵长留,是我的朋友”
“啊哈哈哈阿华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是啊是啊,好俊的郎君啊哈哈哈。”
“看吧,师兄都很好的,你不必担心。”谢之华悄悄对赵长留道。
赵长留“你说得对。他们都很好。”
他只是,有些嫉妒,有些难受。
“不知赵公子师从何人”师兄们在心中大骂此人阴险狡猾,竟然在阿华面前诋毁他们可恶看他们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师父只是普通人,并不出名,各位想必不曾听闻。”赵长留道。
大师兄挺了挺胸膛“师父只是领路人,真正修行看的是个人本事。我们从小跟阿华一同长大,师兄妹相互切磋以纪念馆不新鲜了,观赵公子气度不凡,不知武功如何可有信心与我过招”
他心中暗自得意,赵长留如果怂了,正好让阿华看清此人无用,如果他敢切磋,他正好揍他一顿。
嘿嘿,怎么算都是他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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