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番外8

    番外8

    赵长留看完信, 一句话不说, 将身上沉甸甸的衣袍脱了,换上平日里习惯穿着的简单服饰,

    一个人枯坐在书房。

    他静静坐在那里, 脑子里掠过千般思绪,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心里如同死水般没有一丝波澜。

    他手里还攥着那封信。

    谢之华的字迹, 他认识的。

    这些字迹, 也是他看着慢慢变成如今的样子。

    他怔怔盯着眼前笔洗, 脑海里画面一折又一折往前,最终静止在他十三岁的时候。

    他从学堂回来,积攒的郁气已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时候倘若有人再稍微刺激他一下, 他会如同疯子一般, 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少年意气,又对这世界没有什么期待, 他活得不痛快,便要所有人都不痛快。

    他在阴冷的黑暗中等待猎杀。

    那天,阴雨绵绵。

    他没有等到点燃他胸中怒火的人,却等来了一团洇湿的笔墨。

    吴辰抹了一把满脸雨水, 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小主子, 你看”

    赵长留眉眼阴沉,不予理会。

    那团纸产自汴梁,即使看上去破了旧了, 依然散发着淡淡香气。

    纸很贵, 寻常人家用不起。

    赵长留丝毫不感兴趣。

    吴辰小心翼翼将手擦干, 这才去触碰那团皱皱巴巴的纸张。

    他一边铺开褶皱,一边状似不经意道,“主子派那么多人去汴梁带回来杏仁酥,可怎么都不满意。这次他们见到这样东西,主子猜猜,是哪里来的”

    赵长留阴沉沉盯着雨幕,盼着有什么人来挑衅他,这样他便可名正言顺动手。

    “是谢府小姐的笔墨啊”吴辰笑道,“看来是刚开始习字,全是墨印子。”

    赵长留耳朵一动,转过头去,视线沉沉落在吴辰手上。

    吴辰说的没错。

    那字,丑极了,墨点撒得到处都是。

    他盯着盯着,眼前闪过桃花林里那个火红的小姑娘,还有嘴里甜甜的味道。

    他突然便觉得,习字也算有意思,死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意思之事却少。

    “磨墨。”他抿唇。

    吴辰心喜“是”

    从那以后,吴辰总有办法弄来谢之华写的字,从一开始字大如斗,歪歪扭扭,一年又一年,变得形神兼备,自成一体。

    他无意中模仿小丫头的笔迹,能写出同她如出一辙的字迹。

    想到这里,赵长留视线又从宁国公府送来的那封信上掠过,蓦地,他眼里闪过错愕。

    “主子,谢姑娘来了”

    吴辰正着急,见到谢之华简直像见到救星。

    “主子在里面等姑娘,您请进。”他也算胆大包天了,不等赵长留答应,便推开门将谢之华迎了进去。

    谢之华心中着急,也没有注意哪里不对。

    见到赵长留,刚要开口问,就看见他手中拿的信。

    她一个箭步上前,将信从他手中抽出,一目十行扫完,气得腮帮子鼓了起来。

    “这是我哥哥用来捉弄人的,他最喜欢用这一招骗人了”谢之华有些紧张地盯着赵长留。

    赵长留点了点那个“华”字,“我知道不是你写的。”

    “啊你能看出来”

    “嗯。”

    “你怎么看出来的除了我阿爹阿娘,从来没有人能看出来。”谢之华撇了撇嘴,“我哥小时候老是骗我替她抄书,连夫子都看不出来。”

    赵长留低声笑了“你哥哥不让你来见我”

    谢之华“没有他闹着玩的”

    赵长留没有揭穿她,他将信纸小心折起夹到书中。

    “怎么不扔了”谢之华探头。

    赵长留手指一顿,睫毛眨动了下,慢慢道“下人收拾之时自会处理。”

    他习惯性想把信收起来,才想起这不是谢之华的字迹。

    “哦。”谢之华后知后觉发现这是他的书房。

    书房是私密之地,是一府重地。

    在宁国公府,爹爹的书房就连她和哥哥也不许随意乱闯。

    所以,意识到自己站在赵长留的书房,她有些不自在。

    “你手中拿的是绣绷”赵长留诧异地看着她,联想到那封信,他道,“你是如何出来的”

    谢之华脸轰的红了。

    她将手里绣绷往身后藏了藏,有些不自在“啊,路上碰见有人绣,随手买了个,绣得太丑,太丑了,没什么好看的。”

    她暗骂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只顾着跑出来,找了个绣花的借口,竟然连手里攥着东西都忘记了。

    她那个绣花的手艺,还是不要给赵长留看见了。

    太丢脸了。

    赵长留视线从那一丛歪歪扭扭的绿竹上扫过,突然道“为何绣竹子”

    谢之华从小不喜绣花,但她喜爱漂亮好看的物什,哪怕练手,也是绣花居多。

    竹子,他是第一次见。

    竹,往往与男子有关,他心中不由不开心起来。

    哪怕是给谢之游绣的,他都嫉妒得发疯。

    他不开口还好,一说这话,谢之华脸上不自在之色更甚。

    她支支吾吾“谁知道呢。”

    赵长留却似乎从她表情中看出什么。

    他道“可否让我看一眼”

    他用那种温和而耐心的目光看着她,谢之华无法逃脱诱惑,乖乖将绣绷放到他手上。

    “是送人的”赵长留凝视着那从歪歪扭扭、针脚粗大的竹子。

    “不是。”

    吴辰端来茶水,请谢之华坐下。

    赵长留坐在她对面。

    “谢世子不让你来找我,你是偷偷出来的”他洞察一切,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谢之华本还想给自己留点面子,这下什么都不剩了。

    她哭丧着脸“你给我留点面子成不”

    “谢夫人又罚你绣花。”他用肯定的语气道,“你闯了什么祸或者,跟我有关”

    “跟你没关系,不关你的事。”谢之华忙道。

    她拍了拍脑门“这不算什么惩罚,阿娘只是逗我玩儿。”

    赵长留没有再说什么。

    吴辰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谢之华自觉丢人,有些不好意思。

    她喝了口茶,发现对面没有声音了,不由偷偷去看他。

    “咦”

    她眼睛瞪得圆溜溜,忍不住起身,走到赵长留身后,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道“你,你会绣花”

    她揉了揉眼睛,仍然不敢相信。

    赵长留的手修长、莹白。

    谢之华知道那是握剑的手,亦是拿笔的手。

    可看着一丛丛栩栩如生的竹子自这双手中浮现,她竟丝毫不觉得违和。

    在她看来让人头大无比的细针,在他手中仿佛黏在指端一样,随心所欲,行云流水。

    他绣得很认真,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谢之华看着看着,鼻子莫名一酸。

    “你学绣花做什么呢”

    赵长留目光一顿。

    “习字、绣花,都可以磨练心性。”

    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将那条巾帕从绣绷上取下,竹丛鲜翠欲滴,旁边立着一株兰花,清风吹过,竹丛随着兰花摇曳,仿佛互相点头致意。

    他将它放到谢之华掌心。

    “给你。”

    “我”

    “嗯,本就是你的东西。”

    他始终没有明说怎么会绣花。

    门外站着的吴辰目光复杂。

    主子学绣花,是因为知道谢姑娘最讨厌绣花了。

    他学得很认真,一开始手上扎得千疮百孔。

    习字、绣花,是那时候脾气暴躁阴郁的主子最平静的时候。

    没有那一张张字迹和汴梁传来的消息,他不知道主子能不能坚持下来。

    那时候有段时间,他能从他身上感到强烈的死气。

    犹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谢之华仿佛感觉到什么,她攥着帕子“谢谢,我很喜欢。”

    原本已经拿出来一些的檀木匣子,她又收了回去。

    不知怎么,她就是觉得赵长留会难过。

    下次再还给他吧。

    她捏着手里的帕子,终于有些自惭形秽,她那一株竹子,简直犹如一室花香中混入牛粪,生生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要不,练一练绣花她有些纠结地想。

    “你既不喜欢,也不必勉强自己。这世上最难得是随性自在,遵从自己心意就好。”

    “可我绣得好丑啊。”她越看越觉得难看。

    赵长留不希望她否定自己。

    他会绣,这已经够了,阿华只要做自己喜欢做的就好。

    “你偷跑出来不会有事吗”他转移话题。

    谢之华拍了拍脑门“不会,我又不是第一次干。”

    “我答应带你玩,就一定会做到的”

    她着急出门,而且要瞒过阿娘,不能穿得太刻意,不然容易露出破绽。

    否则,她是想穿得好看些出现在赵长留面前的。

    “对了,你以前来过汴梁么。”谢之华眨巴着眼睛看他。

    赵长留视线跟她对上,他的眸子很漂亮很漂亮,琉璃坊烧出的最好看的琉璃也不及。

    谢之华总是被吸引。

    “你不记得”赵长留像是明白了什么。

    “记得什么”谢之华反应很快,她几乎有些激动地抓住赵长留的衣袖,“你来过的,对不对”

    赵长留道“你三岁之时,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三,三岁”谢之华惊了。

    不知想到什么,她有些纠结,“我三岁的时候,有没有很烦人”

    哥哥总说她小时候可烦人了。

    以往她并不放在心上的,只当哥哥胡说八道。

    可现在她有些担心。

    她眼睛圆圆的,像猫儿一样,纠结的时候两条眉毛拧得打结。

    赵长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面色严肃得像是做一件极为不得了的大事。

    谢之华脸刷地红了。

    她有些美滋滋地想,他摸我的头了。

    哥哥摸就很讨厌,赵长留摸她就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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