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阮夫人好不容易捉着阮宁,无论如何都不肯立即回程。
用过晚膳, 阮夫人缠着阮宁, 要她讲这两年外面的事。
阮宁坐在床榻边, 阮夫人抱着枕头躺进里侧, 扯着被子说什么都不肯去自己房间。
“就是一路走走,看山看水, 没什么好讲。”
阮宁散了头发, 拿阿娘没办法, 打算就这样睡觉时,身体突然僵住,脸上表情也变得奇怪。
阮夫人发现不对“怎么了”
阮宁不说话,立即盘膝打坐,双手搁在膝盖上, 掌心朝上,眼睛闭了起来。
阮夫人很清楚这是武者修习功法的姿势。她有些想不通的是,阮宁怎么突然开始修行,分明刚才还一副准备歇息的样子。
她怕扰乱阮宁心神,不再说话, 只是用目光一遍一遍描摹着女儿的脸庞, 两年不见, 她眉眼又长开一些。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 她看着她长大, 看着她眼睛里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看着她飞蛾扑火, 看着她长成如今的模样。
看着看着,她眼睛湿润了。忙抹了把脸。
阮宁没办法解答阮夫人的疑问,她正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她的身体甚至因激动而轻轻颤抖。
几日来,她已经习惯了丹田中空空如也的空落感,而现在,她感觉到一股内力如同涓涓细流,从丹田中流淌而出,沿着经脉流到四肢百骸。
仿佛原本贫瘠干裂的土地上降落一场甘霖,滋润了每一棵枯草、每一朵枯萎的花。
经脉缓缓舒张,身体犹如徜徉在温软的云朵之间。
阮宁调动内力,它仿佛有了生命,随着阮宁心意流转,时而调皮地翻滚扭动,时而欢快地蹭蹭经脉,时而又生气一般迅速膨胀起来。
阮宁惊讶极了。
她一点点熟悉着新生的内力,在经脉中运行了两个大周天,这个过程很舒服,她沉浸其中,以致于再次睁开眼睛时,天竟然都亮了。
日光在雪地上照过,穿透窗纸,照在禅房里,亮得有些刺眼。
阮宁低头,看见阮夫人在里侧睡得正香,头上簪子都忘了取下,看来是不知不觉睡着的。
她伸出自己的手,心随意动,将一股内力凝聚在指尖,霎时,屋内被杀气席卷,一股可怕的强大气息笼罩在头顶,阮夫人猛地睁开眼睛,浑身警惕。
“你往后躲。”她目光冷静。
跟着阿爹经历无数生死,阿娘对杀气很敏锐。
阮宁将内力收回,屋内沉沉压力顿消。
阮夫人揽着阮宁,目光锐利,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很可怕。”她低声道,“宁宁躲到里面去。”
阮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阿娘,没事了,刚才那股杀气是我运转功法出现的,没有其他人。”
阿娘不知道她修练的功法,更不知道此前她曾武功尽失。阮宁也不打算让她担心。
阮夫人惊讶地看着阮宁,伸手去摸她手腕,察觉到她体内磅礴的力量,霎时目瞪口呆。
大雪初晴,阮宁心情很好。
本该是与主持约定出家的日子,有了谢九玄插手,阮宁也不必与主持为难。
用过早膳,她自提了剑去后山峰顶练剑。
走出庙庵,她目光变冷,盯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出来。”
说话的同时,掌中一股劲气震荡出去,引得空气颤动,树上积雪犹如风沙,洋洋洒洒抖落下来。
“砰”地一声,掌风击在树上,树木拦腰截断,栽倒在地。
一个人影出现在阮宁眼中。
“阮姐姐别打了,是我”
小乙心有余悸,方才他要是躲得稍微慢一点,他此时就成了那棵树。
他拍着胸口一脸后怕。
阮宁手顿住“小乙。”
她不奇怪谢九玄派了人跟着。不然他怎么可能那么快得到消息。
小乙“是我,阮姐姐。你武功恢复了”
他眼里又惊又喜,原本乱糟糟的头发束得整整齐齐,小小少年长高了一截。
阮宁“回去。你的武功跟踪不了我。”
小乙挠挠头“阮姐姐,主子他”
阮宁蹙眉“回去,不要让我动手。”
小乙眉眼丧气“好吧。”
临走前,他想到什么,回头“阮姐姐,主子只让小乙跟着你,没有吩咐其他事。”
说出口,又觉得这句话有歧义,可要具体解释,他也解释不清。
宁国公做事从不解释,别人如何想跟他无关。
阮宁脚步停了一下,随即一言未发,施展轻功飞到了峰顶。
晨光熹微,她长剑斜挑,剑气震荡,冰雪奔腾,山崖上犹如一幅壮丽的画卷,画中的那个人有着最坚定的眼神,满头青丝随风乱舞,晶莹剔透的眸子如同水洗。
眉眼作山河,胸中有沟壑。
漫天冰雪,她就是唯一的一抹颜色。
谢九玄负手立在山崖上,嘴唇勾起,眉眼含笑。他低头缓缓笑出声来,目光移到手中那一纸方子上,掌力一震,纸张化作粉末,纷纷扬扬落下。
阮宁练到半途时就发现了谢九玄的存在,确定他没有危险,阮宁走完手里招式才最终停下。
她胸脯微微起伏,嘴里微微喘着气。
谢九玄从对面山峰飞过来,衣袂在风中作响。
阮宁视线在他脸上顿了一下。
她是真不明白谢九玄想做什么了,也知道从来没有看明白过。
这人做的事情令人捉摸不透,又随心所欲到不讲理。
她摇摇头,不喜多言,提剑准备离开。
谢九玄挡住阮宁去路。
阮宁蹙眉不悦。
“阮宁,你昨日说谎了。”谢九玄道。
“你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喜欢谁。”
阮宁冷冷道“宁国公,你未免太过自以为是。”
她转身要走,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将她整个人揽了过去,她的脸撞在冷冰冰的胸膛上,冰雪的气息袭来,混着雪松香气。
阮宁一怒,一掌击出,谢九玄却死死箍住她肩膀,纹丝不动。
阮宁发觉他身体晃了晃,卸了力一般砸在她肩膀上,她手中动作一僵,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宁国公,你,做,什,么。”
半天,谢九玄还是不动,箍着肩膀的力气消失了。
阮宁眸子里凝了冰霜,一掌狠狠击出,谢九玄倒在地上。
她吃了一惊,目光在自己手上扫过,随即落在谢九玄身上。
她一掌用了多少功力自己清楚,谢九玄绝对没有弱到这种地步。
阮宁转身要走,身后却没有一丝动静。
她顿住,扭头看向地上悄无声息那个人“宁国公。”
那人躺在雪地里,嘴角一抹血液流出,滑过苍白的下巴,滚入衣领之中。
阮宁抿了抿唇,一步一步走过去。
谢九玄紧闭着眼睛,嘴唇干燥苍白,长长的睫毛垂下,看上去温和无害。
阮宁发觉不对,忙拉过他手腕诊脉。
往日里冰冷的肌肤竟然热得发烫,阮宁手忍不住抖了抖。
这一听,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她看着谢九玄无知无觉的脸,有些难以置信。
阮宁以前替宁景诊过脉,那时除了奇怪的毒,身体很正常。
而谢九玄此时身体状况,简直不能用糟糕来形容。
比起两年前,这具身体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败。
他烧得很厉害,体力透支,似乎还有些外伤
她目光一顿,停在胸口位置。
那里,她迷乱之中曾经刺过一剑。
她心里觉得不可能,但是手渐渐伸出去,将那里的衣服拨开。
看见伤口的一刹那,阮宁忍不住脸色一变。
剑伤狰狞恐怖,伤口早已发脓溃烂,仿佛吸血的水蛭,吸食着人身上的生气。她的手颤了颤。
这是
“你想做什么”谢九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眼睑缓慢眨了眨,有些吃力,眸子里却含了一丝戏谑。
他摇摇晃晃起身,将衣服整理好,苍白的脸上一派平静。
“抱歉,方才我大概是困了。”谢九玄笑了笑,云淡风轻,仿佛刚才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
阮宁“伤口,为何不用药。”她攥紧手指,一字一句开口。
谢九玄漫不经心“哦,忘记了。”
他看着阮宁这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蓦地笑了,那张脸笑起来仿若春花绽放,令人无法忽视。
“你担心我”他笑道。
阮宁面色严肃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她用探究的眼神注视着谢九玄的眼睛,好像要看进他心里。
谢九玄摇了摇头,漫声道“小小伤口而已,难不成你以为是因为你刺的,故而我才不肯用药那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阮宁眉头忍不住跳动。
谢九玄似乎知道将人惹毛了,换了个话题“昨日看你脉象,并无大碍,本想试试能不能让你重新修练,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你如今武功,当今天下也没人能打得过你了。”
说着,好像是印证自己的话,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胸腔起伏,听得人皱眉。
阮宁知道自己方才两掌让他内伤加重。
她抿唇,面色冷了下来。
待到咳嗽停下,谢九玄苍白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红,眼尾有些湿润,眉目鲜活,容色绝尘。
“婚约之事只是开了个玩笑,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大抵是无聊,才做这些无聊之事。你放心,日后我忙着对付世家,不会有时间找你麻烦。当然,若是世家不太中用,说不定我会早些脱身。”
这人很奇怪,也不管阮宁有没有在听,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阮宁目光探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谢九玄脚步顿住,回过头看着阮宁,目光很奇怪,“你讨厌我”
阮宁不语,好似默认。
谢九玄低声笑了笑“那真是可惜。我可是很喜欢你,你若也喜欢我”
阮宁握了握手中的剑。
谢九玄瞧见了,戏谑道“开玩笑的,不必当真。”这句话飘散在风中,仿佛带着叹息。
阮宁对谢九玄这般难以捉摸的脾性无语。
她忽略了心里那一丝疑虑和烦闷,收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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